季涟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越发荡漾开来,被她这样的迷汤一灌,心底欢欣的都要开出花来——只怕这时候就是要他去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他也是肯的:“你要是难受了,我儿子在你肚子里岂不是要怨我?你不为别的想,就为着咱们父子日后和睦这一条,也不许再想这些事了。”
玦儿嗤了他一声,道:“是啊,我就是想着你政事操劳,还老替我想前想后的,也该定了心,这一回,就算让天下人都说我是妒妇,我也认了。”
季涟看她说的坚定的模样,笑道:“好啊好啊,小妒妇,你都已经定了这个心了,作甚么还愁眉苦脸的——还说的这么哀怨?你呀——就是变着法的想让我说出来,日后也好做个凭证,说当初是我心甘情愿的,是也不是?”
玦儿被他说穿心思,嘟了嘟嘴,半晌才叹道:“我只是心里怕,怕老天隔三岔五的给咱们出难题呢,又怕这些事咱们做不了主——你多说两回,我也心安许多……”
季涟笑道:“杞人忧天……有什么事是咱们现在做不了主的?”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初自己没能做主的两桩事,越发别扭起来。这两年来和张太后的关系虽缓和许多,当年纳太子妃的事情,到底是个芥蒂,总觉着因此委屈了玦儿,此时想起往事,那逐渐消融的隔阂瞬间又屹立起来。
他在心中叹了气,想着因他念着张太后的抚育之恩,玦儿便一意的委屈自己,抛却旧事,处处替他尽孝心,事事想着法的调和他们母子感情;张太后那里,却罔顾他和玦儿的多年情意,就算是宫中旧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此时拿出来说,连带着让玦儿担惊受怕……
两厢这么一对比,他看玦儿的神色,越发的疼惜,手轻抚在玦儿小腹上,用他独门的传音秘笈,对他儿子说:小崽子,你爹等你出来很久了,你爹娘的日夕夙愿,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玦儿笑着嗯了一声,又偏首来似是给自己吃定心丸一般的点点头,季涟看她这样带着稚气的举动,笑道:“这事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还能绑着我去别人床上不成?别说是这剩下的七八个月我天天陪着你,就是将来那五个儿子三个女儿,我也一个一个的陪着你生!”
玦儿听到这句话,才彻底的放下心来,不过季涟没几天就醒悟到五个儿子三个女儿是一项多么大的工程,以及他要为这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丧失掉多少福利——
半个月后——
“嗯,我知道飞光国师为何给我取那个季字了,原来是要我学柳下惠坐怀不乱!”
'注'
柳下惠,姓展名禽,字季,封柳下,谥惠,故后人称柳下惠。
第六十九章 三千里外觅封侯
四月末时,符葵心在长安家中又养了近一个月,估摸着该启程了,符靖被调任阳宁,开始大规模的北庭、阳宁重建事宜;符鸢和符葵心兄弟俩一起调至平城府,跟随孙思训,操练今春新募的军士。
临行之前,自然要去向季涟辞行。
“葵心,好不容易回来看看你娘,这么快就要走么?平城那边……操兵的事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你也费不着这么急。”
符葵心苦笑道:“再不急,再不急微臣都要被媒婆们五马分尸了。”
季涟哈哈大笑,从符葵心一回来,长安城的官媒私媒就倾巢而出,把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还是符夫人大发雌威,在家门口立了一个“冰人不得入内”的牌子,挂了一个五尺长带刺的长鞭,号称凡有冰人敢入内者,先打一百鞭,受得住的才让进去,这才吓住了长安城的冰人们。
“葵心——你要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尽管开口就是了,朕帮你做主;朕还有一个妹妹,可惜年纪太小,不然啊……朕倒想试试能不能熬住你家门口的那条鞭子……哈哈哈……”
符葵心脸色尴尬,季涟打趣了他一下,才正色道:“葵心,这里不是朝堂,你有什么要求或是很想达成的心愿,一并说出来吧,但凡朕能做到的,必让你满意——先前说要给你造伯爵府,你硬是不肯,让朕总觉着欠你什么似的。”
符葵心默了半晌,看着季涟认真的样子,道:“微臣的心愿,不过是效仿古人刻石铭功……”,他微露出一丝笑意,“要是能割下阿史那摄图的头颅回来给陛下做酒觞那就更好不过了。”
季涟笑了笑,脸上一片得色,他前几日召符葵心入宫叙话,提及突厥时曾表示希望永平北患,符葵心赤胆忠肝,正是他如今最钦许的人才。他点点头笑道:“今年你回来时是双喜临门,下一回你回来时……朕真希望是三喜临门才好。”他心里盘算着正常情况下符葵心明春回来述职时,玦儿已生下宝宝,届时母以子贵,废后另立的困难当小了许多……当然,要继续督促柳心瓴,那江家怎么就不犯点什么事……
符葵心略一思忖,想着还有一喜必是说他要当爹的事了,这第三喜却不知从何而来:“陛下……何谓三喜?”
季涟神秘笑道:“佛曰:不可说”,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递给符葵心:“这个送你的,昨日朕本来想和……三十打赌,谁知她和我一样,都猜你肯定不开口求什么事——可你这样大功回来,朕什么也不赏给你,自个儿心里都过意不去——所以……朕就专门画了这柄绢扇送给你,你看看合你心意否?”
符葵心展开绢制折扇,那扇径长约一尺半,展开后正是一个半圆。上面绘着浅浅的万里黄沙,边塞烽烟,黄沙上渐远的马蹄印,似是刚有千军万马奔啸经过,左上题了两句诗: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右下是季涟绘画写字时用的私印,符葵心自小读得兵书多,篆字认得的少,不过这几个简略的字还是识得的。
看着扇上的字,符葵心心中又是一阵激荡,叩首谢恩:“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便是舍身忘家,也必保北境安宁——”
季涟笑了笑,这个符葵心千好万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动不动就感激万分万死不足以报君恩的样子,好像让他上战场做命悬一线的搏斗是什么恩赐一样:“这个是朕画的,这个字——也是朕题的,可还契合吧?”那两句诗其实是玦儿题的,他昨日画完了扇面,一时想不到题什么字,玦儿在一旁想了想,找出两句旧诗,帮他写了上去,正是合足了他的心意。
符葵心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半晌才道:“微臣这些日子听说,陛下这两年对家慈颇多关照,微臣……真是不知如何报答陛下这般恩情。”
季涟愣了一下,记起似乎听柳心瓴说过柳夫人常去探望符夫人,陪她闲话家常,然后就是逢年过节的玦儿给各宫里布赏时,总记得准备一份节礼送去符府,这些小事倒让符葵心这般感恩。
“对了,葵心,你也刚行了冠礼了,为何不娶一门妻室,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到这里季涟住了口,他想起那符夫人在府门口立的牌子,既然符夫人都支持儿子不娶妻了,那有后的孝心就得再往后排一排了。这个问题他也纳闷许久了,只是他最这一个月都沉浸在父慈子孝共享天伦的幸福幻想中,于是推己及人的盼望着符葵心也享受一下美人在怀娇儿在膝的快乐。
符葵心尴尬的笑笑:“突厥尚未灭,臣无以为家……”
季涟嗤了一声:“你怎么跟你大哥一个模子的,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怎么都把娶妻成家看得跟毒蛇猛兽一般……当然了,你们年轻人可能觉得讨了妻室在家会拘束”,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其实他比符鸢还略小一点,比符葵心也就大两岁而已,但是他想着自己是有家室的人,自然比符葵心成熟稳重许多——
“那完全是你们不明白有一个人和你心意相通,你一件事情还没有想完她就帮你做好了,你做什么她都能体会到你的意思的那种感觉……只是眉梢眼角一转——”,他蓦地住了口,不愿把这样隐秘的幸福拿出来同人分享。
符葵心愣了片刻,才低声答道:“既然这样……那这样的人一定难寻的很……还是等微臣寻到了这个人,陛下再来替微臣做主如何?”
季涟一想,这也在理,若是随便寻一个来,怎及得上十余年养在一起的情分,便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
符葵心启程赴平城之后,五月间便有信回来,今春起招募的新兵,陆续到了平城府,算起来也有五六万余众,虽一时填不齐去年在抵御突厥时的死伤,但突厥那边也损伤惨重,一时间也难有大举进犯的可能,所以朝廷倒也不急着把兵员的缺口填上,只是从各地调派一些军马去北镜,预备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再慢慢的募兵,也避免大举募兵导致劳动力匮乏的可能。
符鸢和符葵心往来于平城、阳宁之间,将军士分作五千一股,轮流筑城、操练;平时常带着军士往来于山川之间,熟悉北境的地形,训练军士们野外作战和生存的能力,再按照操练考核的成绩选拔低级士官,如此形成章程,熟练之后,便是没有他兄弟二人在时,其他的将官们也能按照既定的规程来操练新兵。
平城府回来的这些折子,自然让季涟心里欢喜;春耕之后,各地返回的讯息也极是喜人,前两年的新税法贯彻下去后,最下层的佃户负担实际上减轻许多,加上抚恤战后伤亡的原因轻了不少地方的税收,于是各地开田的积极性也高了许多。半年的激战虽然耗尽国库,却也能保住北地许多年的安宁,江南各州府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的太多影响,新政成效渐显。
季涟一面看着江南各州府大员欢快愉悦的折子,一面看着户部新呈上来的战后统计的国库赤字,自嘲道:“以前柳先生讲解经义的时候,说若是君主辛劳,挂念国事,夜夜睡不好的话,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睡的日子;君主吃不好饭,百姓才能得温饱——照如今看可都应上了,大家都有银子了,我穷了。”
玦儿逗着那只从鹿鸣苑带回的白狐,如今也快两岁了,只是笑他:“你就是红眼我爹说给书院捐了银子,在我这儿哭什么穷呢?”
今日一早玦儿就收到家里的信,孙璞因着玦儿信里劝他回去看杜蕙玉,再者心里其实还是挂记着她,便回了杭州长住,想修复一下先前因他擅自在苏州纳妾而僵冷许久的夫妻感情,谁知杜蕙玉因这两三年的事也心冷了,只是不理他。再者孙隐闵之前闹腾了要学武的,学了没多时就上街学“行侠仗义”,把孙璞气得不轻,于是四月间痛下决心,让护院把他绑了回来送到余杭书院,又给余杭书院捐了几万两银子,托付书院的学监千万管好儿子,他想着那里学风甚好,总能对儿子熏陶一二,不指望他将来考个进士光耀门楣,好歹肚子里多存点墨水,以后走出去也不那么丢人。
本朝的书院有两种,一种是一些鸿儒文士或是退休的精于经学的官员,开的小型的讲学书院,属于私人性质的,一般收的学生少,学费也高;更多的是官营的书院,如余杭书院、应天书院这一类的,由各州府出银子督办,聘请博学的秀才、举子来讲学,有时一些从科举出身的官员,常常回到当年读书的书院客串讲学一下,这种书院不收学费,学生的食宿也甚是便宜,除了州府每年的例银,也接受一些富商的捐助,或是从书院出去后显达的学生的回馈,用个名册记下来,供后人看看。
“且看看你弟弟这次能在书院憋多久吧……”,季涟说着自己都憋不住笑出声。
玦儿斜了他一眼,虽不满他这样拿弟弟说笑,心里也着实无奈,照孙璞信上写的详情,她是一点都不乐观的:“我爹口上说的严厉,其实是下不了狠手的,一面跟学监说要严加管教,一面生怕弟弟吃了苦,跟去陪读的人只怕就是跟在弟弟后面收拾烂摊子的……”
她嘟着嘴,实是不敢苟同她爹的这种性子,口上说的急,实则优柔寡断,无论从商还是家事都是如此——
家业说起来大,多半是她那从未谋面的祖父打下的,兼上历年来官府关系良好,又重金请的好的掌柜,才一年一年做大,孙璞本人倒是只负责例行巡视和游山玩水的;
至于家里那本难念的经更是如此,玦儿后来详细打听父亲纳妾的事情,才知是几个他交结的所谓文人雅士,在苏州游湖听曲时识得的一个清倌人,看人家有几分才艺,一时兴起帮她赎了身,一来二去的孙璞也有些心旌荡漾,便养在了苏州,养下了之后又觉着不知怎样回家同杜蕙玉开口,这样耽搁了许久才回杭州。杜蕙玉早听得往来苏杭间的家仆说知了此事,孙璞回来时正在气头上,就这样吵了起来。
孙璞正从温柔乡里归来,被这样一吵,便口不择言,竟连七出之条的妒忌都说了出来,扬言要休离杜蕙玉。杜蕙玉一怒之下将孙璞赶回了苏州,孙璞想着那休离之言只是气头上的话,不想杜蕙玉竟恼成这样,于是躲在苏州的温柔乡中预备等杜蕙玉气消了再回去。然而往复几回后,杜蕙玉只是冷淡待之,他便也有些灰心,再后来苏州的小妾又有了身孕,于是渐渐在苏州的日子越来越多……
这事情她知晓清楚后,常有些怏怏,孙璞在信中有时让她劝劝蕙玉,只是拉不下脸回去认小伏低,她一来因父母不和而抑郁,二来将心比心着实气恼父亲的举动,偶尔在信中劝慰母亲,写完了信后免不了更加对父亲一肚子气,有时便说与季涟听。
清官难断家务事,季涟便是听着就已头大了,又听玦儿夸赞母亲先前如何温柔和顺知书达礼,却被父亲如此对待云云,他想着那温柔和顺的岳母知道岳父私下纳妾就这样发飙,三四年来别房独居不搭理岳父,那像玦儿这样小时候就花样百出的鬼精会怎样真是不可想象;这两年来她对自己倒真是照顾周到如坠仙乡,翻了脸的话会多么痛苦真是想想就害怕——如斯想了一圈,他偶尔偷跑出来的一点色心也立时被吓到了爪哇国去了……
不止如此,只要孙家一有信来,玦儿免不了要私下抱怨孙璞两句,每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