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却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茫然了,生死成败,转头成空,他愣愣的看着玦儿,连连的自我安慰——至少她还活着,还同他在一起。
自这日起季涟不再召其他妃嫔侍寝,除了朝议之外,寸步不离的守在长生殿——宫里旋即有些飞短流长,没几日符葵心孤军突进全军覆没的事情也传开了,让众人稍觉安慰些,以为圣上不过是悲痛过甚,过些日子自然好些。
四月初八,真是释迦牟尼的诞辰,佛家的浴佛节,季涟以皇室的名义布施大相国寺百万贯香油钱,亲临浴佛法会,并表示要在大相国寺做水陆法会,超度六道众生。
这诏书一下,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开国以来,除了那位不成样子的永安帝,是没有帝王如此的沉迷于神佛虚妄之说的,季涟这样一道折子,让无数言官看到在不久远的将来,因为礼佛而误国的可能,弹章又一次如雪片般的飞来,痛斥圣上礼佛误国云云。
季涟窝在太师椅上对玦儿道:“你帮我把这所有说我不该做水陆法会的折子,都给我披上知道了三个字”,言语中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玦儿只好一道一道折子的翻,把那些言官的弹章挑出来批注,想了想周佳雯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便回头道:“有件事,上个月便想跟你说了,见你一直挂心符二公子的事情也忘了跟你说。”
季涟问道:“什么事?”玦儿回道:“佳雯也有了身孕,现在已有三个月了。”季涟愣了一下,又叹了一声,盘算道“三个了,总该有一个是儿子吧”,玦儿听他念念叨叨的,笑道:“哪有你这样算的。”季涟却正色道:“我就要和天赌这一把,赌这三个人,总有一个怀的是儿子!”
玦儿愣了一下,心道要是三个都生了女儿怎么办,季涟看她疑惑的样子,继续道:“若是三个都生了公主,那就当是对我的报应好了——那,就让母后遂了心愿,把涵儿召回京吧。”
玦儿听了这话,惊诧不已,呆看了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季涟笑了笑,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挑着她的发丝,声音里尽是萧索:“世事无常啊,很多事情,都是人算计不到的——”,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许公公的声音:“陛下,娘娘,追慈庵那边有消息了。”
玦儿一听,忙跳下身来,奔出来问许公公,既惊且喜道:“可是找到师太了么?”
许公公点点头道:“在追慈庵那边守着的人刚送来消息,说是师太云游回来了。”
玦儿听着许公公的话,异常激动,想到几年没有见到师傅了,自己现在也是内忧外困,一面替季涟烦心符葵心的事情,一面还不知那几个人诞下皇嗣后如何自处——周佳雯那日对她说,不论诞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希望过继给玦儿,一来季涟对她并无好感,二来玦儿有个孩子在身边,也不至让另外两人嚣张了去。只是——玦儿想着季涟以前便是过继给张太后,现在母子二人尚是离心,不知季涟是否会以为这事是出自她的念头,一时也没跟他开口……
再者谢昭仪就快生产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做些手脚——实际上,手法很多,可是,这毕竟是季涟的孩子,她知道一个子嗣对他的重要;再者,宫中的太监宫女们的动向,小王公公虽不时的向她报告,可他同样也向季涟报告,或许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法子,可究竟要静到什么程度,她还真没有底。
季涟这些日子又和往常那样赖在长生殿,可这多多少少和符葵心失踪有关,将来宫里若多了几个小孩,只怕局面又要大变。
有时候她想,若谁生下了一个皇子,即使她开口要抱养过来,季涟也定然会答允她——只是她又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或许师傅有什么法子,她想着,必须出宫一趟去见见师傅,让她给自己定下一个主意。
季涟看见玦儿期待的眼神,问道:“你想出宫去见你师傅?”玦儿点点头,季涟想了想道:“不如把师太接进宫来,也好多陪你些日子?”
玦儿摇头道:“师傅不喜欢人打扰的,还是我出去看望一下她老人家吧。”
季涟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安排一下,过两日我和你一起出去,拜见一下她老人家?”他自己心里,也盼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第二日季涟就让小王公公备了马车,一大早就和玦儿乔了装,直奔追慈庵而去。
玦儿坐在马车里,想着四年没见师太了,不知道师太现在什么样子,季涟在旁边看见她一时焦急一时喜悦的样子,笑道:“就快到了,你有这么心急吗?”
玦儿只是笑笑,脸上竟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季涟忽然发觉很久没有见到她这样开心的笑了,心道她要是见了她师傅,也许能开心点,自己这段时间倒老是让她来安慰自己,似乎该反省一下了。看她笑得这样开心,自己的心情也似好了许多,一面上下其手一面问道:“你师傅好像不喜欢看到我的样子,待会儿不会又不让我进去吧?”
玦儿止住他的手,嗔道:“还在马车上呢,也不怕外面的人笑话——你呆会儿给我守在外面就好了,免得我师傅知道你来了,连我都不见了。”
季涟一脸哀怨的抱怨道:“好好好,你呀,有了师傅,就不要夫君了……待会儿我陪你进去,在你师傅住的外面等你总可以了吧?”
到了追慈庵,季涟扶着玦儿下了马车,先前派到这里来的一个小公公已在门口等候。季涟正想着自己似乎不好大摇大摆的进尼庵,那个小公公低声禀道:“陛下,小的早已打点好了,这些年也不知施了多少香油钱,陛下只管进去就是。”
果然有那小公公引路,一路上并无阻碍。碰到几个尼姑,看见那个小公公也并不吃惊,那个小公公还在絮絮叨叨的:“小的前些日子知道师太回来了,立即就去跟许公公回报了,不过师太这两日并不愿意见人,也从来没有从小院出来过,小的也不敢去打扰……”
玦儿笑道:“师傅倒确实不喜欢和不相干的人说话,就喜欢自己清清静静的喝喝酒做做木工或是念念经什么的,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走着走着发现挽着的胳膊似乎停住了,再看季涟脸色似乎有些惊疑,问道:“怎么了?”
季涟以前来追慈庵寻过玦儿一回,知道师太住着的院落,大致是在东北方位,他指着东北角问道:“那是不是就是你师傅住的地方?”
玦儿回头一看,见东北角冒出袅袅的青烟,点头道:“是啊,怎么这时候会有人生火?”
只说话的功夫,那袅袅青烟便变成了滚滚的黑烟,明明是失火了的样子。
孟明三败于晋,而秦穆公信之如初
《左传》里有记载,要来个扫盲否?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又说一句……其实……小季和小孙还在成长啊……
总有人跟我说,他们还不够黑……其实……大家想怎么个黑法呢……
对于小季同学而言,最心爱的女人失去了孩子,自己N年的绸缪,顿时成空
他就是要黑,也要有个心理适应的过程啊……
对于玦儿mm,这个打击就不用说了,正常的情况下,我是说作为一个正常的人
这个时候哀痛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想着搞什么绝地反击呀……
》毕竟,没有人是万能的……
最后…………今天终于有人夸我新改的狗血名了,yeah
第七十八章 前缘万事顿成空
玦儿大惊,拉着季涟向东北方向奔过去,就这么几步路的时间,滚滚黑烟又变成了冲天的火光,在这清晨时分,显得格外耀眼。
季涟一面拽着玦儿向那小院跑过去,一面要那小公公去叫人来救火,一时间庵里尼众惊慌失措,忙着提水来扑火。
那火却越扑越旺,玦儿焦急万分,见追慈庵的主持师太也过来了,忙问道:“我师傅——无花师太可在这里面么?”
主持师太平静的看了看在烈火中化为废墟的小院,丝毫没有半分惊诧,且止住了救火的众人,向玦儿解释道:“师太前几日跟贫尼说,这里会有火光之灾。”
玦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师傅既然知道会起火,自然不在里面了,又问道:“那师太去了哪里?”
主持师太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师太还说,今日是她圆寂之时。”
玦儿乍听此言,身子晃了两晃,厥倒在季涟怀里。季涟慌了神,抢下一个救火的尼姑的水,往玦儿脸上拍了两拍,把她摇醒,玦儿睁开眼,念叨了两句师傅,怔怔的再说不出话来。
师太住的小院和其他房舍隔的甚开,是以这一处屋舍烧了个干净后,附近的房舍并没有什么危险,庵里的尼姑们见那火救不下来,又听主持师太说不着急,于是也停下了手,等房子烧完了,火势也就下来了。
玦儿只是睁大了双眼,望着那院落,凄怆的连泪都流不出来。季涟见她脸上的哀痛绝望,犹甚于小产当日,更是心痛不已,忙把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又向主持师太问道:“师太——可还有什么遗言留下?”
主持师太摇摇头道:“无花师太回来才几日,只说生老病死原是世间常理,还说这里她的东西,一样也不会留下,想是都在屋子里烧干净了。”师太看着季涟把玦儿搂在怀里的样子,问道:“施主是师太的亲人么?”
季涟想,师太之于玦儿,似乎比父母更亲,答道:“算是亲人吧。”
主持师太看着面前的废墟,缓缓道:“逝者已矣,生者当各自珍重。”回头又看了看跟着的小公公,道:“各位施主可到客房去稍事休息,若是不嫌弃的话,也可在敝庵用些斋饭。”
那小公公在追慈庵附近转悠了好几年,对各处地形十分熟悉,将季涟引至稍僻静的一处客房,让季涟和玦儿在里面休息,自己出来跟着主持师太去拿斋菜过来。
玦儿靠在季涟怀里,自言自语道:“师傅,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到……”,怔了半晌眼泪才无知觉的淌下来,季涟只好安慰道:“师太是得道的高人,种善因得善果,必能到那西方极乐世界。师太这么多年就养了你一个,你要是再这样伤心下去,哭坏了身子,师太又怎能走的安乐呢。”
玦儿只是哭个不停,哭了一会又自嘲道:“我这一世的眼泪,恐怕都要流干了呢。”
季涟抚着她的肩,温言道:“师太不在了,还有我呢——这回流干了眼泪,以后就只许笑,不许再伤心了。”玦儿仍是伤心:“师太一走就是四年,一个信也没有,这一回来就这样,还什么都不给我留下,真是没心肝的。”一边哭一边捶着季涟的胳膊不依不饶,季涟除了让她捶胸顿足的哭,也无其他办法——当然,捶的是他的胸,顿的也是他的足。
到中午时主持师太过来,陪着几人一同用斋饭,一来季涟这三四年在这追慈庵布施了不少香油钱,也算是一个大施主了;二来则是为着无花师太的缘故。
斋菜做的颇为精致,有凉拌的春笋,长寿菜炒香菇,银丝菠菜、清汤燕菜等,加上几碟饭,和宫中膳食颇有不同,玦儿吃在口里,虽觉可口,却也提不起几分兴致。季涟见她这样子,不由得心疼,只是陡然间有这等变故,也是事出突然,便向主持师太问道:“主持识得无花师太很久了么?”
主持师太点点头,道:“贫尼认识师太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师太的法号,还不叫无花,而是羲和”,见季涟和玦儿只是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有些恍然道:“两位施主都年轻,自然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二十年前,大相国寺的羲和法师,乃是长安城里被人称作至尊的高僧。”
季涟和玦儿俱是大惊,玦儿讶道:“我师傅原来这么厉害的——咦,我师傅是尼姑啊,怎么会是大相国寺的高僧呢?”
主持师太笑道:“师太那时就是做和尚打扮的,整日混迹于长安城的各个寺庙——师太彼时不知所来,取法号羲和之后,震动当时长安城的佛寺,各处的高僧们都觉着她狂妄之极,竟然以太阳为号,这……还是永昌元年的事情。”
“师太是怎么入的大相国寺,贫尼现在也无从知晓,只知道永昌元年的浴佛节,师太自己出银子,在大相国寺做了一场水陆法会,遍邀长安城知名的僧尼齐聚大相国寺。”
“师太也在大相国寺做过水陆法会?”季涟有些讶异,想不到竟这样巧,也是在大相国寺,也是浴佛节,也是水陆法会。
主持师太点点头道:“长安的出家人,没有不知道这场法会的,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人颇为怀念,那可谓是长安城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佛会。这水陆法会说的是超度六道众生,可永昌元年的那场法会,却是一场名副其实的佛经辩论。从四月初八一直到五月末,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师太的帖子一发出去,就震动了长安城,只是谁也不知她的来历,也没见过她。四月初八,师太第一次在相国寺的高坛上露面,一一接受长安城僧尼的挑战,讲解大乘教义。”
季涟和玦儿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曾想师太的前半生竟然如斯精彩。师太继续道:“贫尼就是在此次佛会上认识的师太,当时贫尼以为她是一个高僧,也曾与她争论大乘佛经。佛会结束后,有不少皇亲贵戚都竞相请师太去府上讲经,师太都拒绝了,驳了不少权贵的颜面,却并没有人敢得罪师太——传说那几日得罪了师太的人,最后皆无善终。”
“法会结束不久,师太就从长安城消失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羲和法师的下落,那场法会也只成为一场传奇。又过了几年,师太又到了长安,来敝庵闲逛,师太换了装束,容颜也苍老些,贫尼并未发现师太就是羲和法师,不过师太倒是记得当年曾与贫尼论经,这才熟识起来。”
“再往后,就是永宣年间,师太重游敝庵,才在这里住下”,说到这里,师太望了一下玦儿:“当时这位女施主也来这里小住过一段的,施主走之后没多久,师太也走了。走之前跟贫尼告别时,还说起施主呢。”
玦儿急切的问道:“我师傅说我什么了?”
主持师太微微一笑,甚为慈祥:“师太说,人生五十载,一切如梦似幻;世间万物,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