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家是有三个儿子的,只有葵心一个人是嫡出,符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痛如斯也是在所难免的。”
玦儿想着自己从未见过这位符夫人,便问道:“符二公子的母亲,是个怎生模样的人?”
季涟拉着她的手捏来揉去,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准确的词语来形容,最后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一点事告诉她:“符夫人也是出自将门,是原先曾跟着皇爷爷靖难的颜将军的女儿。符靖将军的爹是在永安年间战死的,符靖将军在永安年间认识了符夫人,颜将军舍不得仅有的这个女儿跟着符靖将军回岭南捱苦,所以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后来听说符夫人在家和父母僵持了很久,符靖将军在颜府立誓珍视符夫人,且终生不纳妾,才将符夫人娶了回去。”
玦儿讶道:“二公子不是还有庶出的哥哥和弟弟么?”
季涟无奈点点头道:“你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葵心和他爹还有他哥哥之间总是怪怪的吧?先前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直到葵心出了事,我想好好的封赏他的父兄,却被符夫人一口拒绝了——我一时纳闷让人去查,这才知道因由的。符靖将军虽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却总耐不住在外面有些拈花惹草,具体的经过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一来二去的,夫妻二人早已形同陌路。我猜葵心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直和父兄不和吧。”
玦儿长吐一口气:“听起来还真是复杂得很。”
季涟笑道:“可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还真没看出来符靖将军还有这么一手呢。”
玦儿斜睨他一眼道:“怎么你很羡慕么?”
季涟忙正色道:“绝对没有——先前那些不过是事非得已,现下我可是很规矩的。”玦儿撇嘴笑笑,也不理他,季涟拉着她的袖子道:“原来女人横起心来有这么可怕的,听说后来符靖将军也是追悔不已,符夫人却再也不肯原谅他。”
玦儿有几分不屑:“你怎知他追悔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初做得出来这等事,就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季涟笑道:“一般人家里,都是儿子听老子的,独独这符家与众不同。符家一切事情,都是葵心做主。据说葵心说二,没有人敢说一;葵心指东,没人敢指西;葵心说要打狗,没人敢宰鸡。听说葵心有时候发飙起来,能把符鸢打个半死不活的,家里都没人敢吭一声呢。”
说着季涟也颇为疑惑的样子:“那符鸢倒是个十足的受气包,听在军中的人说,葵心但有所求,符鸢无敢不应。有时候在军士们面前,葵心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拿着鞭子就往符鸢身上使唤,符鸢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呢。”
玦儿见他大百日的一副三姑六婆背地里讲人长短的八卦表情,就板着脸盯着他看,直到季涟讲着讲着觉着不对劲起来,问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么?”
玦儿正色道:“你这个样子,比宫里最喜欢讲是非的婆子们还要鸡婆。”说着又笑起来,季涟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讪笑道:“我也是才打探到这些消息,实在是觉着好奇,所以来跟你讲的呢”,见玦儿现在都肯同他讲顽笑话了——这自是比之前几日又好了许多,他心底顿时宽慰起来——恨不得她再嘲笑他几回才好。
不多时符夫人被带到长生殿来,玦儿上下打量一阵,估摸着她正是四十左右的年纪,两鬓之间已有稀疏的白发,轮廓上依稀看出当年也曾是一个美人。仔细一分辨,玦儿便觉着符夫人和符葵心长得还是挺象的,只是因为符葵心面色较深且脸颊靠右耳处有一处伤疤,所以常常让人忽视其实他长得也是挺好看的。
玦儿心中叹息不已,将心比心下来,她若是符夫人,若知符葵心有今日之祸,只怕宁愿他没有登金马苑步凤凰池的荣光——好歹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啊。
闲话一阵后,玦儿觉出符夫人只是不信符葵心会遭遇不幸,坚信符葵心终有一日会回来,只好婉转的向符夫人提及突厥在六月初的祭祀,好让符夫人死心面对现实。
符夫人却面色平静的微笑道:“娘娘的一片心意,妾身心领了,妾身自己养的孩子,没人比妾身更清楚,往年他跟着他爹在岭南和滇藏都打过仗,也有几次失踪过,最后都平安归来——只是这一回时间长一些而已,妾身等得。”
玦儿见符夫人如此坚持,只好顺了她的意,向符夫人问些以前符葵心在岭南和滇藏的事情。
符夫人提起符葵心先前的事情,脸上有了些神采:“……葵心十七岁的时候和他哥哥在交趾同那边的蛮子打仗,足足打了三四个月,就那一次之后,交趾那里再也没有人敢起兵作乱……”
符夫人讲起这些事情来,才有些兴致,和季涟、玦儿讲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歇了,想起符葵心至今生死未卜,说心里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玦儿拉着符夫人的手道:“二公子——”,望了一下季涟的神色,悄悄改口道:“葵心和陛下是一向交好的,本宫先前也曾和葵心有数面之缘。葵心提起最多的便是符夫人了,夫人便是为着儿子,也该好好保重。葵心不在身旁的时候,便让本宫代葵心和陛下尽尽心吧。”
玦儿陪着符夫人叙了大半日的话,到最后符夫人感叹人人皆盼生儿好,自己养个儿子却是不易,不及女儿贴心,似贵妃这般温柔乖巧的女孩儿,真是不知要修多少世才能修来的。玦儿见状,执意要认符夫人做干亲,季涟知道她是想着符葵心八成是殁了,总要替着符葵心尽尽孝心,便含笑默许。 符夫人回府的时候,神色较来时已好了许多。季涟待符夫人走了,便来笑话玦儿:“你如今可真是贤惠大发了,先前和那江氏姐妹情深的,现在连符夫人都被你哄好了,用不了多久,你的贤惠之名就快赶上母后了。”
玦儿俏脸一寒:“瞎说什么呢?”
季涟眉毛一挑,气也上来了:“可不是你说的么,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陛下自然就对江姐姐好了”,他学着玦儿的腔调,从案上拿出一把折扇哗的甩开,“还雨露均沾呢,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这几个月可是清清白白的啊,你心里就觉着我这么靠不住?”他虽知玦儿在众人面前,总要这样说来宽慰旁人,心里却矛盾的紧,一面盼着她调理好宫中事宜,一面却隐隐的巴不得她像早前那样,狠狠的吃几回醋,拉着他大哭大闹一场。
玦儿眉头一低:“难道你以为我想说这些么,别人说起这个来,难道要我说,是啊,我就巴不得陛下十二个时辰有十三个时辰待在我长生殿,哪儿也不许去么?”
季涟本就是跟她说着玩的,听她这么一说就笑出来了:“这话说给我听就好了,哈哈。”
玦儿却无甚笑意:“现下这样,就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戳我脊梁骨了,我要是不劝着让大家心里舒坦点,还不定怎样呢。”
季涟脸上僵了一下,方觉出先头那句话的涵义:“又有人说什么闲话了?”
玦儿略一苦笑,赌气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说,一只不会下蛋的鸡,霸着你一个,也不知能风光几年这些,反正说的也都是实话。”
季涟倏的大怒,敲着扇子骂道:“都是些什么人在嚼这些有的没的,一个一个的给我挑上来,乱杖打死了丢出去!”说着便要叫小王公公进来,看那阵势只怕又是一场急风骤雨,玦儿忙捂着他的嘴劝道:“你还嫌我这里是非少啊,能打死一个,你能都打死么——我还想多积点德多活几年呢,你倒这样不安生。”
季涟只是不忿:“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这样自己闷着么?”
玦儿微微一哂,带着几分讥讽的笑道:“我这不是就在跟你说么,反正别人也不过是图个嘴巴上的痛快,我是霸着你一个了,难道还不许人家说说么?”
季涟一时怅然,玦儿将头软软的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别人图个口上的痛快,日子也好过些,我如今——又能怎样,也不过是多挨一日是一日,多陪你一日是一日……”
季涟只觉着心里憋屈的慌,咬着唇皱着眉许久,才长叹了一声:“都是我不好,给你招来这些事,你……别老管别人怎么想,也甭搭理她们——咱们,咱们就在这儿,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不好么?”
玦儿轻抚着他的后腰,又笑着抬起头:“别人说什么,也是别人的事情,我可愿意她们说我闲话了——我宁愿你天天给我招来这些闲话,也不愿意你真的雨露均沾了人人来夸我贤惠——哪怕人人都说我是妒妇也没有关系,只怕你不肯呢。”
季涟听了这话,心头一热,笑着摇摇头,昵声道:“我有什么不肯的,前些日子你老催着我去看这个看那个的,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只要你别把我往别处推,别说只十二个时辰,就是二十四个时辰我也都陪着你。”
玦儿狡黠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季涟正色道:“君无戏言,我还能骗了你不成,今儿起我就不出这个门了!”玦儿嗤的笑出声来:“那样呀,不出三天,我这殿门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哭着跪着跟号丧一般了。”
季涟看着她又跟以往那样撒娇放赖,心情便同殿外那热烈的日光一样,光芒万丈的,按了她在榻上调笑——且从这日起,真的就除了朝议外,刻刻都守在长生殿,弄得玦儿不胜其烦。
有时做竹器,有时刻印,有时写字,有时画两幅丹青——就这样闹到六月二十七的夜里,云华殿遣人来说谢昭仪要生了。
玦儿听说了,忙起身穿好衣裳,一面催季涟起身去云华殿,季涟迷糊中被她拉了起来,凝儿进来帮他穿了半截衣裳他才清醒过来,听说是谢昭仪要生了,突然拉住玦儿。
玦儿正在梳头,季涟从她手中取回梳子扔到梳妆奁中,一面跟凝儿吩咐:“去找找余公公在哪里,要是在秋风殿就让他赶紧去谢昭仪那边,好好给朕照看着。”
见他并不准备过去云华殿的样子,玦儿犹疑了一下,看着他胸前因刚才慌忙而摇晃着的玉玦——他何时又把这石头片子系在心上的?她已记不分明,愣愣的问道:“咱们不过去看看么?”
季涟一面让凝儿替自己宽衣一面皱眉道:“产房不吉,有什么好去的,等生下来再说吧!”
第八十三章 蓬莱深锁音尘绝
六月二十八的寅时,谢昭仪产下一子。等到早上,季涟才带了玦儿慢吞吞的往云华殿去,到云华殿的时候,张太后、江淑瑶等一众人等都到了,云华殿刚刚清理了一遍,四处看着倒干净。奶娘抱着刚刚出世的小皇子在榻旁给谢昭仪看,看到季涟到了,众人忙起身行礼,季涟止住了她们,看谢昭仪头发凌乱的样子,淡淡笑道:“辛苦雪茹了。”
谢昭仪在榻上轻轻一笑,面色平静的瞟了一眼季涟和玦儿,对奶娘道:“把孩子抱给陛下看看吧,还要等陛下给孩子赐名呢。”
季涟这才见到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脸色红红的,此时还闭着眼,季涟接过来抱在怀里,陡然间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他也有儿子了,他的血脉有了延续,他拼命的想从这个眼睛尚未睁开的婴儿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张太后在旁边笑道:“这孩子和涟儿小时候倒是长得极像呢,先前开着眼的时候,眼睛大大的,看着人就跟在说话一样。”
季涟侧头望着说这句话的张太后,神色复杂,奶娘在旁边不断的教什么姿势才恰当,他又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睛仍是没有张开,他转头低了身子把孩子凑给玦儿看,生恐她对这个孩子不满意似的,看到玦儿笑盈盈的想逗孩子睁开眼,才放了心,他又看到余公公立在一旁,便笑道:“余公公昨天守在这里,可也辛苦了。”
余公公笑道:“咱家一把老骨头,有什么辛不辛苦的,皇后娘娘都在这边呆了几天了才叫辛苦呢。”季涟侧首看着明显有些憔悴的江淑瑶,江淑瑶忙道:“陛下把谢昭仪和小皇子交给臣妾,臣妾自然是要尽心照顾的,这些都是臣妾份内的事情。”
几个人逗了逗小孩,张太后方向季涟道:“涟儿可帮小皇子取好了名?”
季涟将孩子递还给奶娘,躺到榻边的凉椅上,抬首望了望玦儿,道:“嗯,想好了几个字,就叫炅吧,至于字么……母后觉着嗣一可好?嗣源之嗣,一生万物之一,何如?”
玦儿听了心里忽地一酸,这正是去年他们给玦儿腹中的孩子想好的名字,不想现在用在了谢昭仪的儿子身上。其余众人心中俱是一惊——岂有孩子甫一出世便取字的?况且用嗣一二字,显是季涟已有立此子为皇储之心。
众人的视线不免落到江淑瑶的身上——照理说当不该在皇后尚在盛年的时候,便立庶出的皇子为储的,如今看来,季涟竟是铁了心将中宫冷到底了。
江淑瑶却并无众人想象的那般失落,她愣了片刻,旋即赞那名字取得好——便是当真立谢昭仪生的皇子为储,照如今的情势看,谢昭仪当真想母以子贵,那也得是季涟百年之后的事了。
陆续有妃嫔们来给谢昭仪道喜,过了一阵孩子又开始哭,季涟有点受不住了,寻了机出来,一边嘱咐江淑瑶先将孩子带到蓬莱殿照料几日,一边自己躲进长生殿逍遥快活去了。
七月初一的时候,朝臣们都知道皇长子的字是嗣一了,一时朝堂局面波谲云诡,谁也不敢暗自揣度年轻帝王的意思——毕竟前一段时间被吓怕了。
柳心瓴只好私下问季涟,皇长子身体是否安好——他当然不会同别人那样傻不楞的以为季涟是因为登基四年才有一子,所以要早立储以安国本;更不会是因为他有多宠爱谢昭仪,早上已有不少人议论皇后无幸,孙贵妃无子,接下来就轮到赵充仪和谢昭仪了,谢昭仪又先一步生下皇子如何如何……
别人不清楚季涟的心思,他至少还是知道个七八分的,那正在修建的洛阳行宫便是明证。他心里不免又打起了小鼓——原本以为在江氏族人的事上推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