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忍以为自己已经惊跳起来,接著才发现仍旧好端端地坐在扶手椅上,盯著调教台上那个不驯服的奴隶。
这少年的话语就像一根尖锐的长针,总能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刺进他的心里。
是的,这就是他拒绝吸毒的理由。宁肯痛苦地活著,也不需要瞬间的迷醉。
是的,这就是他固执地保留自我、拒绝信任他人的原因,因为他绝对绝对不要他人来控制和影响他的生命。
他有些恍惚地盯著羽,仿佛透过时光轨道,看著年少时的自己。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所有的伤痛可以弥补,是否他也可以如这少年一般,拥有这样凛然无惧的眼眸?
他默然良久,俊秀的面庞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奇怪的、扭曲的笑容,淡淡地道:“是麽?那是因为你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地狱……”
苍白的手慢慢划过羽的脖颈、胸膛,却让羽的全身都起了一阵战栗,那只手仿佛带有魔力,能让人清晰地体味到主人心灵的颤动。
“你觉得这样的挣扎有意义麽?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可笑麽?属於?世间有什麽东西真正属於你,永远不离开你?”
忍在他耳畔喃喃低语,声音低沈、优雅、柔和,却又带著说不出的清冷意味,仿佛春天吹碎一池薄冰的风:“如果你的母亲真的爱你,她就不会轻易自杀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世间。如果你的亲生父亲真的对你有亲情,当初就不会狠心赶走你们母子。如果你的养父还有一点点在乎你,他就不会任你在外漂流十年不闻不问。”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伤到他?真是幼稚……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你的一举一动才对他有意义。”
“而你现在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他有他的生活,根本不需要你……”
忍低低浅笑,笑声温柔,却又那麽残酷:“想知道吉野茂拿了钱之後做了什麽吗?其实你也知道了吧?他既没有因为良心不安而拒绝,也没有因为想拿更多的钱而向你摇尾乞怜,他根本就没有再来找过你……”
说著按下了遥控器,墙上的大屏幕清晰地现出吉野寿司店的照片,忍边看边微笑著讲解:
“你瞧,他先用这笔钱翻修了店面,又开了两家分店,经营状况都很好。现在吉野寿司店在信州也算出名了,导游带团有时候都会去光顾。”
屏幕一暗,接著现出一个笑容满面的少年,正在打棒球,吉野茂一旁看著,眼里的宠溺和疼爱几乎可以流淌出画面。
“这是你的弟弟,还记得他麽?吉野茂送他进了一所昂贵的私立学校,还是一个棒球名校。他的成绩不错,虽然比你还差一大截,却已经让吉野茂骄傲万分,对他的疼爱,是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
画面再度变换,是吉野茂一家五口的照片,大概在给谁庆祝生日,画面中是两个穿著打扮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样子看起来也很相似,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是可爱,一个在吹蜡烛,一个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抓蛋糕吃。
“你的双胞胎妹妹。那个抓蛋糕的就是以前那个有先天性兔唇的,有点不一样了,是不是?你继母为了这个孩子受了你老爸不少气,有段时间说话都小小声,对你也客气了几分,於是你都对这小妹妹另眼相看,多了几分疼爱,是同病相怜吧?她现在已经做了矫形手术,完全恢复正常了。看看你继母,她笑得有多欢。”
画面切换到一旁切蛋糕的中年妇人身上,她的眉梢眼角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体态也微有发福,但此刻无疑是满心喜悦的,嘴角微翘,注视著孩子,眼中爱怜横溢,正和天下所有慈爱的母亲没有丝毫区别。
“这就是那个永远只会用‘贱货’称呼你的女人,她过得还真是不错,心宽体胖的,没什麽烦心的事了。丈夫现在对她死心塌地,再不出去沾花惹草,更不会在家里猥琐男童,小女儿的病也治好了。”
忍嘲讽地笑笑:“当然,用的是你给的钱。”
关掉遥控器,深深地凝视著羽,忍慢慢地道:“感觉如何?他们既不因此而感激你,也没有什麽内疚後悔的表现,就象中了一张十万美元的彩票,兴高采烈地安排起自己的生活。”
“他们的人生里,根本就没有你。”
“你一直都是多余的。没有你,看看他们过得多幸福。忠实的丈夫,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沐浴在幸福中的小孩。是你的存在,扰乱了他们的平静。”
“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如果这世上没有你,所有人都会松了一口气,他们会过得更好。”
“是的,不管你承不承认,根本就没有人需要你。”
羽的脸色,一变再变,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四围寂寂,只听到他沈重的呼吸声。
沈重,而有节奏,仿佛应合著天地间某种奇特的旋律,充斥著不可言说的神秘。
忍一时竟有一种错觉,明明是一个幽闭狭小的空间,却有深山幽谷的感觉,什麽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努力著,挣扎著,就要破茧而出。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却不知道来自於哪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前额竟然微微见汗。
调教台上的那个人,呼吸已经渐渐变了,变得急促而热烈,仿佛非洲热带高原上渐渐高亢的鼓音。
忍的情绪,也不禁受到感染,心越跳越快,死死地盯著羽。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却是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蓦然间,唇角一勾,勾起一丝笑容,仿佛冰封的湖面,突然间有了裂痕。
是的,那是笑容。
笑意渐渐扩大,一点一点地加深,终於他泪痕阑干的脸上,都充满了这真心的、喜悦的笑意。
他笑著,呛咳著,再度睁开的眼里已经没有阴霾,如同暴雨洗过後的天空,纯净而明朗:“我明白了,终於明白了。你想让我痛苦,你也知道这段记忆让我痛苦。”
他微笑著道:“可是你并不知道,我究竟为什麽而痛苦。”
他微微一叹,低声道:“就连我以前,也不知道……”
他笑著,呛咳著,再度睁开的眼里已经没有阴霾,如同暴雨洗过後的天空,纯净而明朗:“我明白了,终於明白了。你想让我痛苦,你也知道这段记忆让我痛苦。”
他微笑著道:“可是你并不知道,我究竟为什麽而痛苦。”
他微微一叹,低声道:“就连我以前,也不知道……”
“长久以来,我一直不知道我对吉野先生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恨。我想我是恨著他的,因为他对我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十岁以前的记忆是如此美丽,这一生我再也不曾那麽快乐过。”
“我曾以为我恨他,是因为他强暴我,苛待我。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恨的,是他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恨他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待我。在恨著他,盘算著报复他的时候,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感情在他身上。”
忍悠然道:“可惜你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有他的家庭,他的子女,他从头到尾都不属於你。”
“是的,不管我怎麽做,过去的爱已经不可能重来。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有他的生活,我对他来说只是个误会。”羽平静地说,无喜也无悲,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忍淡淡地瞧著他,眼里似怜悯又似讥诮:“可怜的家夥!你这些年这麽努力,大概也是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吧?可惜啊可惜,就算你再成功,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屁。”
羽笑了起来,那是轻松的、解脱的笑:“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从小被人骂来骂去,所以我的自尊心比一般人还要强烈,很怕被人瞧不起,一心想做出点什麽给别人看,也包括给他看。看著别人仰视的、尊敬的眼神,很是心满意足。直到来到这里……”
他的眼神已变得悠远,似已陷入沈思中:“我一直反反复复地问著自己,是不是别人当我是狗,我就真的是狗?别人说我一钱不值,我就真的什麽也不是?当然不是,我还是我,别人的贬低,不能让我变得更低贱,别人的尊敬,也不能让我真的就高贵起来。”
忍嗤的冷笑一声,道:“你还真会自我麻醉。说穿了是因为你得不到你继父的注意,干脆说这些其实无关紧要吧?”
羽淡淡一笑,道:“我会痛苦,是因为以前我真的在乎他。如果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怎麽看我,又有什麽要紧?”
“过去一年,是外人眼里我最风光的一年,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快乐。周旋在那些人和事之间,做了很多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仔细想来,还不如十岁以前的我那麽自在快乐,因为那个时候,有那麽多人在真心疼爱我。”
他看著手腕上的镣铐和皮索,淡然道:“虽然你不曾告诉过我你的委托人是谁,我也大致可以猜到,多半跟这笔飞来横财有关。看来,钱不仅不能给我带来快乐,甚至不能给我带来安全。既然如此,我以前花费那麽多精力去追逐财富,去赢得那些陌生人的尊敬,岂不是很可笑?”
他果然笑了起来,眼神已变得异常温柔,喃喃地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傻。希望不曾因此错过那些真正值得我珍惜的,也真正属於我的东西……”
看著他苍白恬静的面容,忍只觉心火在渐渐升起,冷冷地道:“因为他不爱你,所以就成了陌生人了?这样自欺欺人未免太可笑了!活那麽大,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你不觉得你活得很失败,很可怜麽?”
羽安静地道:“他爱过我,但这只是一个错误,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看了那些照片,如果我还要认为他是我父亲,还跟我有什麽关系,那才叫自欺欺人。再说……”
他的唇边慢慢浮现起一丝微笑,低声道:“再说,你怎麽知道没有人爱我?”
他眼里的惶恐、警戒、和寂寥,已经慢慢被一种近乎痛楚的温柔和悲哀所取代。深深的眷恋和无尽的哀伤自那双眼里流泻而出,没有人会怀疑,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正在被人深爱著。
莫名的酸涩和愤怒攫住了忍的心,本能的就想讽刺,又勉强忍住,低笑道:“爱你?谁爱你?你母亲?你父亲?你的那些兄弟姐妹?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
羽微笑道:“你不承认有什麽关系?你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那段过去埋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快要发烂了,如果不是你强行闯入我的记忆,用这麽残酷的方式逼我直接面对,我大概永远也没有这个勇气再来回忆分析,也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解脱。”
“是的,就算再不舍,童年已经过去,吉野先生终究不是我父亲。”他心平气和地道,“与其总是为逝去的东西愤愤不平,还不如把握好手中的幸福,再不要错过。”
他又笑了起来:“拿钱去羞辱他,想触动他,这想法真的很幼稚。不过现在我倒是庆幸没有采取其他极端措施,如果真的逼他破产跳楼,只怕这一世也走不出他的阴影了。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他沈思著道:“真正的痊愈并不是伤口消失或再也不痛,而是指人们在所受的磨难中找到了某些意义,才能继续生活下去。这话是你说的吧,很有道理的一句话,我会记住的。”
忍直气得浑身发抖,居然尚能维持风度,沈著脸道:“你到底想说什麽?调教师成了你的心理医生?”
那语气的冰冷让羽陡然回过神来,眼里已多了惊恐,呐呐地道:“其实我是真心地感谢你,不过我也知道你为什麽生气……好吧,主人,请惩罚你的奴隶吧,但能不能不要用木马?这身体真的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
他越说越是小声,到後来几乎低如虫鸣:“当然,你是主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惩罚你的奴隶。我还是会哭泣,会求饶,会为了能让你大发慈悲而出尽丑态……”
他苦笑道:“反正在你面前,我也早就没什麽尊严可言……”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镣铐和皮索的拘束,恐怕早就缩成一团了。但这就和因为性爱的愉悦而战栗一样,身体的恐惧和屈服并没有任何意义。
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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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大步走在回廊上,愤怒和挫败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撕裂。手机不合时宜地在此时响起,传来龙介焦急的语音:“阿忍,你哪里进行得怎麽样了?警方把浅见羽失踪的消息公布了,这段时间财团的股票跌了很多……”
满腔怒火一齐宣泄出来,忍怒道:“你家的股票下跌关我什麽事?你那什麽怪物弟弟,软硬不吃,他吃准了我不敢掐死他麽?”
龙介一呆,半天才试探著道:“阿忍,你怎麽了?”
忍喘了口气,冲著话筒大吼一声:“去死!”抬手将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撞在墙壁上,摔成两半,机盖正好砸在探头出来看热闹的木户脚背上。木户吓了一跳,立刻把头缩了回去,不敢招惹暴怒中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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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其实这次忍也不算全无进展,起码以前的羽是绝不可能主动放弃财产的啦。不过总的说来,这一局算羽小胜吧,虽然胜得很是艰苦。
周末有事,暂停更新,周一继续。希望大家继续用票票支持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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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面具下的男人
忍静静地坐在木桶里,让温热的水蔓延过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是真的有些累了呢。那个新奴隶,还真是挺难缠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潜入水中,把头靠在膝盖上,在水中载沈载浮。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之一,宛如婴儿沈睡於母体,感受到水波的轻轻摇曳,慢慢地带走深入骨髓的疲倦。
怎麽会这样呢?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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