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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柳月容踏进烟月楼时,贤妃正靠坐在床榻上抹眼泪。
听到皇太后驾到,贤妃更是觉得委屈,托着受伤的右臂低泣着道:“太后,臣妾越想越委屈。虽说那是太后娘家的下人,本不该咄咄逼人让太后为难,但臣妾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日之痛,定要让那两个奴才十倍百倍的还来,那小奴才的父母也不能放过。如果太后不帮臣妾做主,还要扣了臣妾身边的人,臣妾只有向皇上讨公道了。”
柳月容望着她的脸没有回应,半晌才道:“与刚进宫那会儿相比,贤妃真是变了很多。第一眼见贤妃,哀家也以为见到了她。如今仔细看来,倒找不出相似之处了。”
贤妃不解地道:“太后,您的意思是?臣妾不懂,请太后明示。”
“贤妃确定今日被抢了东西?”柳月容突然就转了话题。
“好象……是的。”被柳月容看得很不自在,贤妃有些心虚地补充道,“或许……想抢但没抢到也不一定,臣妾平日插几枝簪戴几块玉佩,臣妾自己也记不清了。春兰应该知道,她不是被太后扣下了吗?”
“对方倒是交出了一样东西,贤妃看看是不是你的?”柳云济说着,掏出袖口里的画像递给了贤妃。
“这……”看到画像,贤妃一时语塞,喃喃地道:“是臣妾的,太后在来这的路上不是就知道了吗。”
柳月容冷眼一睇,问:“哀家当时是如何说的?”
贤妃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后说,说……为了臣妾好,让臣妾……臣妾毁了画像,以后也不能再提。”
“贤妃那时问哀家,画中之人是谁?哀家觉得贤妃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事情糊涂点又何尝不是好事。贤妃如果一直就这么糊涂着,在宫里未必不是一种好的活法。但今日出了这事,哀家不得不说了。说完之后,贤妃如果仍要追究,哀家一定派人护送贤妃去沙州找皇上。”
“太后,臣妾只是想重惩那两个伤臣妾的奴才,关画中人何事?”贤妃越听越糊涂,不解地问。当初从皇后柳烟儿手中得到这幅画像,她就知道被柳烟儿嘲笑了,认为她的得宠不过缘于她与皇上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样貌相似,没什么可炫耀的。她一度气得想烧了画像,终是没有下手,总想来苍烟山庄探个究竟,最好能找到那个人好好比较一下。来此的途中,听闻柳烟儿在苍都失踪,她暗自高兴,那夜在驿馆,忍不住旁击侧敲地向太后打听,却被太后的一席话给堵了嘴。此时看太后脸上的严肃表情,她不免觉得越来越心惊,急忙道,“这画像,臣妾听太后的,以后再也不提了,这就烧了它。”说完,贤妃就要起身,被柳月容一把拦住。
“太迟了!哀家如今却是非说不可了。“柳月容拿过了贤妃手中的画像,不紧不慢地说,“贤妃想要重惩的人,正与画像上的人有关。画中之人,也出自苍烟山庄,是富敌天下的玉澍宫的主子,是燕国的当朝皇后。而差点挨了贤妃的打后来又被贤妃的人诬陷他抢了贤妃东西的人,正是她的儿子,也是燕国的当朝太子。她虽然没有成为苍国皇后,却是皇上心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人。”说到这里,柳月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又道,“有些东西因为没能守住而失去,他怕是一辈子再也忘不了,这一点皇上倒是象足了先帝。”
“太后……”贤妃听了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
“贤妃后悔听到这些了吧?哀家在宫里时就劝过你,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在皇上身边才能呆久一点。今日的是非对错,想是贤妃心中早有定论,伤了手臂就当买个教训,若不是在苍烟山庄内,贤妃恐怕断的就不仅仅是一条手臂了。”任贤妃呆坐着回不过神来,柳月容起身离开,边走边说,“春兰在外头,以后管好你的人!饶过她的不是哀家……”片刻后,最后两个字悠悠地从屋外飘了进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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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相比苍烟山庄上空的繁星点点,南国与苍国边境的某个小镇此时却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一间路边的小酒馆里,聚着一行人,领头的那位一身商客打扮,不过二十出头,长相俊俏,尤其那对桃花眼甚是显眼,仿佛只要他眼神轻轻一扫,就能发出惑人的光彩,很容易就能将他从人群中辨认出来。
察觉到挡着后厨门口那道布帘后面有人,夏尘阳蹙了蹙眉,抛给小藤子一个眼色,顾自闭目,支着额头假寐,暗自算着最快到达苍烟山庄的时日。
小藤子走到柜台前,凑近酒馆老板低声道:“后厨是不是有女人?”见酒馆老板点头,他口气恶劣地道,“不想让她被抠了眼珠子的话,就快去告诉她别盯着我们爷看了。我们爷最讨厌被女人盯上了,一时半会儿都不成。”想想宫主也真是的,不就被女人多瞧几眼嘛,又没有损失,偏偏要一副对不起主子的样子,害得他不得不一次次化身恶奴。
酒馆老板吓得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后厨,里面好一阵嘀咕之后,才一脸陪笑地又走了出来。
“爷,您还是象以前那样蓄起胡子得了,省得麻烦。”回到夏尘阳身边的小藤子小声道。
夏尘阳闭着眼,用同样小的声音道:“你是变着法子想让你们主子讨厌爷吗?”
小藤子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开口闭口都是主子,宫主这十日来真是魔怔了。
酒馆外,雨势刚刚转小,夏尘阳“呼”地站起来道:“出发!”一挥手,率先走出了酒馆,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纷纷紧跟其后,十余骑骏马飞一般地冲进了雨幕里……
而南国与苍国交界的另一个地方——蒙兰山北麓的平王大营,守在主帐外的士兵突然听到一阵嚣张的狂笑,主帐内,一个四十几岁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斟酒独饮,书案上搁着几封标着“急”字的探报,探报上面压着一把精巧的女剑,赫然就是传闻中的“赤牙”……
第97章 走了皇后来了皇上
几日后。
柳云济走进老庄主柳临山住的院子时,看见老少三人坐在院中的一株桃花树下。精神日趋见好的柳临山手执一子,正和小鱼儿围着个棋盘争论不休,小树则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地望着两人,悠闲地捧着香茗独饮。
此情此景,让柳云济沉郁的脸上漾起一抹笑意,随之想到来此的目的,他捏了捏手中的书信,脸色又黯了下去。
小树早就发现了他,见他站在院门口愣神,出声唤道:“大哥,你来啦!怎么不进来?”
“济舅舅,快来帮小鱼儿,曾外公都不许小鱼儿悔棋。”小鱼儿冲他挥着小手道。
柳云济走上前向柳临山问安,然后摸摸小鱼儿的头,笑着说:“落子无悔才是大丈夫。”
小鱼儿嘟着嘴振振有词道:“小鱼儿只是小人儿,又不是大丈夫。树树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说话当儿,胖乎乎的小手伸到棋盘上很快地移动了两子,才一脸讨好地嘻笑着又说:“曾外公,小鱼儿已经把错改了,我们继续吧!”
睨到柳临山和柳云济落在她身上那副了然于心地眼神,小树摆摆手笑道:“你们别看我,这种小赖皮的性子可不是跟我学的。”
“是跟阳阳学的。”皱着眉头神情专注地盯着棋盘的小鱼儿突然冒出一句,他认真地又落下一子,才背书似地摇头晃脑地说,“小鱼儿的优点都是跟树树学的,小鱼儿的缺点都是跟阳阳学的。”末了,冲三个大人咪眼一笑,比了个大拇指,颇为自得地道,“这是阳阳教我的,是哄我们树树开心的绝招之一。”
柳临山和柳云济闻言哈哈大笑,小树嗔怪地睇了小鱼儿一眼,忍不出也笑出声来。
瞅见柳云济神色不对,趁一老一小又陷于棋盘上的争斗,小树将柳云济拉到一边,小声地问:“大哥找我有事?”
柳云济望着远处桃花树下笑闹着的柳临山和小鱼儿,眼露不忍,欲言又止,想想又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小树说:“你先看看。”
小树快速地将两份书信浏览了一遍,眸色定了定,平静地道:“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此事我跟爹已经商量过了,你不必真留在这儿等到他来。”柳云济认真地说,“带小鱼儿回去吧,以玉澍宫的势力,定能护你们安全返回燕国。爷爷的身子也好多了,或许等哪天皇上开恩解了柳家人的禁,我再和爷爷还有爹娘去燕京看你们。”柳云济嘴里说得轻松,心里不免一阵苦笑,先帝的旨意,岂是能废就废的,别说爷爷和爹娘,恐怕连他,这辈子也只能困在苍琅镇终老了。
“回苍烟山庄之事,被他知晓是意料之中的。依他的性子,这庄里庄外不定有多少暗藏的耳目呢,想必我进庄第一日就有消息传给他了。至于这个……”小树晃晃另一封书信,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唇角微扬道,“……倒是在意料之外,‘苍国天命皇后现身蒙兰山,独闯南国大营救回四千余人’……”她语气顿了顿,轻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又有麻烦了,就不知道这次是凶是吉。”
“你想怎么做?”柳云济问,不等小树回答,他又急道,“还是避开吧,万一他到时候见了你,将你强留在苍国怎么办?我这就去跟爷爷说,你今夜就带小鱼儿离开。”
“等等。”小树拉住了柳云济,若无其事地粲笑道,“你以为他会为了我,毁了苍燕盟好,公然将燕国皇后扣留在苍国?大哥,你真是高估我了。就我这样,哪点象红颜祸水了?”
“谁说不象。”柳云济小声嘀咕,睨了眼兀自笑得自在的小树,脱口道,“你看那个贤妃……”
“大哥!”小树出声截住了柳云济的话,笑容缓缓敛起,正色道,“那更说明一点,在他心里,没有东西可以重过他自己和他的江山社稷。他只会顺应天意民心,接受传闻中我是柳家义女的说法,断不会为了一个我,引起两国交恶。”
“可是,探子回报,昨夜镇上陆续来了很多陌生人,你今日再不走,就怕走不脱了。”柳云济担心地说。
“只怕不仅仅是他的人。”小树的视线再次落回手中关于苍国皇后消息的探报,自言自语地道:“爷爷说,苍烟山庄是柳家的根,无论如何,柳家子孙都不会离开这里。”
“小树?”柳云济不解她为何提到这些。
小树恬淡一笑,说:“我想,或许我该去一趟沙州了……”
“少庄主,小姐!”正在这时,老管家柳福朝他们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门口有位客人,说要拜见小姐。”
柳云济皱眉道:“你没说柳家小姐已入宫为后,不在庄内?”
“说了!可是他指名要见从燕国回来的柳家小姐,而且说只见小姐一人。”柳福急道,看了小树一眼,胖脸上闪过几分疑惑,又极力劝说她道,“小姐,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见了他您就明白了。”
见柳福一脸着急地样子,小树笑笑道:“行,我随福叔去看看。大哥,你陪爷爷他们,我们一会儿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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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一处老管家安排的隐密的小厅,小树第一眼见到那个人,心里立即明白了管家柳福为何极力怂恿她一定要见一见。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发和颌下的长须已经花白,却不失英气,眉宇之间,尽然与她颇有几分相似。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起了那个一直被她晾在一边的玉簪之迷。
只是这个人,如果做她的外公,是不是年轻了点?或者是她的舅舅辈的?总归比她辈份不低那是肯定的。小树心里想着,刚要上前福身,那人却迎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行礼道:“臣徐子敬参见公主。”
宫主?这称呼她能理解,但是跪地称臣又是何意?玉澍宫目前可没有自立一国的打算。希望此宫主不是彼公主,否则她的麻烦就太多了。小树心里碎碎念着,脸上却是一片坦然,指指一旁的座位道:“老先生请起,有事坐下慢慢说。你说你是……”
“臣徐子敬乃南国护国将军。”徐子敬起身,鞠身又道,“臣斗胆,可否请公主发上玉簪一看?”
果然与玉簪脱不了干系!小树戏谑地说:“老将军即未认准我的身份,为何又大礼参拜?若我拿不出你要的玉簪呢?”
徐子敬慎重地道:“玉簪是徐皇夫的遗物,臣有证据证明此物曾出现在锦华公主和小公主您的身上。”
这回不会听错了,是公主而非宫主!小树暗暗叫了一声苦,想起一早得到的镇上的探报和柳云济收到的信函,她不动声色说:“有何证据?老将军不妨先拿出来看看。”
徐子敬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三幅画,摊开放在书案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取出一支玉簪递给小树。
三幅画像上有三位容貌极其相似、发上戴着相同玉簪的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她娘,另一位应该就是徐子敬口中的徐皇夫了。小树看了不免心里一阵感概,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她自嘲了多年不象柳家人的相貌,却原来可以成为另一个身份确认的证据?
“仅凭画像和玉簪,就断定我是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太轻率了?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何况这玉簪更是平凡无奇。”
“相似之人不少,但象徐皇夫、锦华公主和您三人如此酷似的却并不多见。此玉簪并非俗物,由南国先祖皇帝传下,世间仅此一对。而且公主有所不知……”徐子敬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玉簪上,示意小树细看,问,“公主发现了什么?”
“你是想说那个澍字吗?该用烛油才是。”
“烛油现澍字,不过是其一。”徐子敬将玉簪上的血迹擦干,连同匕首一起递给小树,又说,“臣的血滴上,玉簪并无变化,公主何不用您的血来试试?”
小树并不接,蹙眉想了想,拨下自己头上的玉簪,又掏出一根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在玉簪上,但见血珠落下,仿佛有灵性一般,在柳叶形的玉簪上迅速地游走一周,所经之外,呈现一抹耀眼的红光,最终集中在某处,现出一个“澍”字来,随即红光散尽,玉簪洁净如昔,哪还有血珠可寻。
这又是何种妖物?难不成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