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家族中,这事儿又谁说得好?她转而又想起年家来,不晓得年老太爷老夫人百年之后,这些个人怎么个闹法。
年谅去参加了一回丧礼,也是感触颇深,回家来关在书房里半日没言语。只想着在袁家碰着大姐时,她与他说的那些话。
她道:“你的心思我原也知道些,论我本心,也想你立业成大事,来玫州,我只有欢喜。然今日也是感怀,咱家祖父祖母也是这等年纪了,说句不孝的话,一日没一日的。你不止是家中嫡长房长孙,祖父待你也素与旁人不同,真是当眼珠子一样,这层自己也当省得。咱不论旁的,且看着祖父吧。若二老百年之后,你想怎样都由着你,现下……莫等子欲养而亲不待……”
胡家大老爷去世时,年诺已是见识过亲戚嘴脸了的,如今再看袁家这般也不过再看一场闹剧而已。一则心里想着,亏得先前袁太夫人没回应婚事,倒不是这分家之事…………其实即使分家了袁家在玫州地面上也是首选地联姻之家,却是袁家要守孝三年,谁又耐烦等她家。再则便是因着袁家,和弟弟要置产之事,想到了自家老人。
那个家什么样子,她也再清楚不过,可便是这般,也……总有可看之人吧。
从城里到崖山庄需要小半天地路程,因着也不赶时间,天儿又热,一早启程时车行较快,日头高升便就慢了下来。晌午在路边歇脚打尖时,本来被年谅留在家里的长随其荩骑快马赶来,送来了上午才从驿站取来地京里书信连同一份邸报,说是方先生让送的。
年谅拆了书信一一看了,再看邸报,脸上晴转多云,先前出发时候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夏小满斜眼瞧了,心里纳闷,却也不好多问,只加快了手中扇扇子的频率,帮着降火。
他看了她一眼,拍了其中一封到她身旁,道:“家书。喜事。她咔吧眼睛,喜事?这哪里有喜的样子?!既被默许了,便拿起那封信来看,跳过诸多华丽而无用的词句,发现中心思想真就两个喜讯。
第一条,九爷殿试中了探花郎。
这算是喜讯,中了就是喜讯。但是九爷和年家人一直都是奔着三元及第去的,这没中状元,喜悦自然大打折扣。
第二条却是,五小姐三月二十二出阁。
嫁给陆绍虞。……果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她把信还了他,无言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兄弟,世界不符合你的想象,难道你能大喊一声陆绍虞不是好东西不要嫁?哪里有你这个叔伯兄弟说话的份儿呢。况且还有个神棍在中间搅合。…………信里写的,之所以这么快成亲,是因为玉仙观余真人应邀替他们占的良辰吉日。初十才占,却说一年之内就三月廿二这个日子最宜这二人成亲,旁的日子都叫他说出一篇子话来,左右是不够吉利。
她以为余真人又是来骗钱,又或者是三老爷急着让女儿出阁…………到底是十七岁的姑娘了,因此也不好说什么。他却知道不是那样。
二月里皇上动手拾掇御史台,朝中局势便混乱起来。吏部李容调任御史中丞之后,不少目光不止盯着御史台的缺儿,也盯着吏部补李容的缺儿。这么个时候,有小御史参吏部尚书郎殊胜、吏部侍郎陆西原,收受贿赂、私售官缺、结党营私。
那便是年谅给郎家陆家下的料。
朝中人可不管那小御史到底是正义感膨胀跑来揭发,还是受人指使做了枪,甚至不管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只要有利可图便会大做文章。皇上念旧情,郎家有老太妃余温保着尚不太惧。陆家又有什么?
他算计了陆家的尴尬处境,却没想到,处境尴尬的陆家会用这么卑劣的法子抱上年家。
雇佣一个神棍。速成一桩婚事。拒绝任何变数,迅速捆上年家。…………五小姐的婚期原在下半年,如果上半年陆家一直摇摇欲倒,依着三老爷的性子,退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一个庶出的五小姐许是拖不动年家。
那么,还有一个旧盟呢,死去的陆家三小姐与年家嫡长房长子的那一个旧盟。如今替换为陆家四小姐,所差的也只是一个长辈的点头。
年谅攥紧了邸报。上面写着皇上下旨要分招各州重臣回京述职。西北理州的大老爷年崴五月间便会进京。
当初是年崴同陆西原定的儿女亲家,这等时候年崴回京,陆西原会……他挖了个坑,可陷进去的到底是猎物,还是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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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还得说句欠抽的话,明天有事,如果下午五点之前还没更新……那就是俺还在外头……那就是……俺还得请假一天……
卷五 好和井径绝尘埃 8、局中人③
崖山庄地界内并没有高崖,倒有三座小山包,连耕地带山地数百顷,为了照看地方便,佃户住的并不十分集中,山前山后分成四五个小村落,而主庄园座落在相对较矮的两座山之间,地势恰是北高南低,视野开阔许多。
许是为了显示宗室气派………到底是郡主陪嫁庄园,许是为了物产进出方便,入庄的大道拓得极宽,又是修得极为平整,堪比玫州城内上等官路,马车行驶其上快捷而平稳。
三月二十五下晌,崖山庄大管事尹迅带着儿子并庄内有头有脸的执事几十号人吃了午饭便迎出几里远,在道口相侯少主人年六爷的到来。
年谅才打车上下来,这边已是乌压压跪倒不少人,夏小满扶着年谅下了车,借错身往他身后去的档儿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跪得真快。”
当日年谅初来玫州,这群人在渡口相迎时,也是撩衣服作势要跪,而后被年谅拦住。如今倒好,年谅这还没下来,那边已是麻溜儿跪下了。那日年谅同年寿堂管事人发脾气的事有人原原本本的学给她听了,眼下看看,这一群估计也是有所耳闻了吧,这迅速的下跪动作是为发威的HelloKitty学“虎威”所摄?
年谅斜了夏小满一眼,忍不住一笑,扭回头板了脸,一边儿道是都快快免礼,一边挥手叫小厮持荆持蔹抢步过去扶住颤巍巍要下跪的尹迅。口中直道:“我这腿不利索。走不快,都快去扶了大管事。岂敢让大管事行大礼!!”
尹槟本是一旁扶着父亲的,却被父亲一把推开,待到持荆持蔹过来,尹迅也只肯让这两人扶。理也不理儿子,转向年谅道:“老奴教子无方,愧对老太爷老夫人。愧对六爷,原当往府里谢罪……”
年谅已是拄拐走到近前,亲自扶了他,笑道:“大管事这是什么话!我是不懂了。…………这大热天的,大管事何必亲自出来!下晌日头毒,咱们庄里叙话吧。”
尹迅忙道:“是,是,是,老奴糊涂了。这边热……”
年谅一笑。吩咐道:“持荆持蔹,扶大管事到我车上。”说着回头与夏小满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往后面跟小韦嫂子一车去了。
尹迅一脸惶恐,再三推辞,满口“折煞”,到底被请上了年谅的车。
年谅顺车窗瞧了眼尹槟,先前就注意到他走路有些跛,被尹迅推开时候还有些站不稳,因笑问:“尹管事也是。身子有恙还出来作甚!也上车吧。”
尹槟脸上笑得尴尬。讪讪道:“小地不敢。爷先请。小地前面与爷开道。”
尹迅在车内铁青着脸,低声向年谅道:“爷莫要理那孽障!到庄里再还请爷开堂罚他!”
年谅哂然一笑。道:“大管事言重。我倒是糊涂了。成,那便回去再论。”
主宅在庄园中心位置,整个宅子比玫州城里年府纪府两处加一起还大些,因着崖山庄常年没有主子,便是一直空着,定期叫人打理。先前知道年谅要来玫州便是大清大扫了一遍,又在几处改建了暖壁地热,此后虽年谅一直没来,却也是天天拾掇,这会儿看来极是立整,又是暮春,花红柳绿,赏心悦目。
厅上落座奉茶。因着夏小满也要一同看账,少不得和这些管家打交道,便也没避讳,在年谅下首墩子上坐了。
在车上尹迅几次想说事儿,都叫年谅打岔过去,这会儿年谅瞧了老爷子还是要说道说道的样子,便是浅浅道了几句辛苦,笑着打发了众执事下去歇着,只道有事再分找人询问。
这群人退了下去,满厅只剩六爷心腹之人,尹迅起身施礼道:“爷这是与老奴留着体面,然老奴实是对爷不住……”说着立起眼睛,斥尹槟道:“孽障,还不跪下领罚。”
尹槟垂着头,一言不发,站起身勉强跪下,当是腿疼难耐,膝盖触地额角已隐隐见了汗。
年谅也不叫起,却笑道:“好端端的大管事这是为的哪般?”
尹迅道:“回爷的话,这孽障目无主子,未经爷应允便擅作主张带人去州府,给主子添了麻烦,当严惩不贷!老奴原当翌日便去府里请罪,然身子有疾,既恐再与爷添腻歪,又闻爷一二日便能过来,故此没动身,只等爷来。当日老奴先打了这孽障十杖记下十杖,不是僭越做主,是罚地他忤逆父亲…………那事也是未曾知会老奴的;今日便请主子以家法重罚,切莫饶他!而老奴,为人父,教子无方;为管家,大意失察,实是罪过,也请爷一并责罚。”说着再次要跪。
年谅忙叫持荆道:“快扶了大管事!”又笑道:“大管事言重了。尹管事是为的我好,带人来与我解困,何罪之有?”话是这么说,却只冲着尹迅,小厮们也站得溜直,没个过去扶尹槟地。
尹迅抓着持荆的胳膊勉强撑了身子,又是愤又是愧,额上起了青筋,眼角沁了水渍,话也说得颤了,道:“爷是与老奴留着体面。然老奴愧对爷呐……”说着忽而紧两步过去,一脚踹过去,口中骂道:“这孽障!!”
尹槟猝不及防被踹得身子一歪,牵动腿伤痛处,一手撑地,一手去抚腿。尹迅自己也是一个趔斜,好在被持荆扶住,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转红,恨恨骂道:“你这孽障!老头子这条命早晚要被你连累了去!你作死你自去,莫要累了老头子一世名声!”
尹槟收了手,伏地磕头,话里带了呜咽,道:“六爷。小的罪该万死。事有莽撞。然小的实是一片忠心为的主子着急啊!闻讯小的就慌了神,是未及与大管事通禀商量,便就先往府里去了。小地愿受罚,然小地忠心可鉴呐爷……!”又微偏头,向尹迅道:“大管事息怒。是小子不孝,大管事千万保重身子,方才能起床的……千万息怒……”
年谅忙挥手。依旧笑得温吞和蔼,道:“大管事、尹管事,实是言重了!尹管事忠心一片,何罪之有,更谈不上个罚字!大管事息怒,我倒要替尹管事求个情,尹管事到底是为了我地事急火攻心乱了分寸,方越了大管事行事,这事出有因。又非本心忤逆。大管事且饶他一遭吧。也多保重身子才是!持荆,还不快扶大管事坐下!”
尹迅犹没顺过气来,被持荆搀扶着,大口喘息,闻言瞧了一晌年谅,忽而推开持荆,扑通跪下,因着用力过猛,身子前跄。勉强拿手撑住。便即额头触地,颤音道:“爷……老奴……”
年谅心里一顿。忙起身,抓了拐紧着往前走,夏小满唬了一跳,转瞬晓得他地意思,忙跨步出去相扶,这会儿年谅身后的小厮也抢步过来,一众人扶着年谅紧走到尹迅跟前。
年谅双手托着尹迅地胳膊,却扶其不动,他叹道:“大管事这是作何?折煞小辈了!我原是当尊一声尹爷爷的,奈何你只不肯,怕你不自在放才弃了这称呼。现下还是叫这一声尹爷爷,你叫小辈如何担得起这等大礼?我腿上有伤,不得还礼,尹爷爷是挑我不肯还礼才不肯起吗?”
尹迅翻手抓了年谅的手,只道:“老奴岂敢!爷……老奴……老奴这……”
年谅又长叹一声,声音低沉道:“尹爷爷打理崖山庄四五十年,呕心沥血,方使崖山庄有今日面貌;走前祖母又与我言,万事有尹大管家如今,尹爷爷这是不信我?”
“爷……老奴……”尹迅攥紧年谅地袖子,呜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最终尹迅还是执意要依着家法责打尹槟,年谅反倒是替着减免,最终又打了二十杖,抬了人下去。年谅又叫人扶尹迅回去歇着,道是明日再理账不迟。
瞧着众人走出去,夏小满扶了年谅回去更衣,因问道:“你信了?”
年谅挑眉道:“信了谁?”
夏小满撇嘴小声道:“当然不是尹槟。信尹槟,哼。”那真是见鬼。尹槟是个鲁莽的家伙,实不擅长演戏。而尹迅,她也看不透。他瞧着比吴苌真挚得多,可姜是老的辣,他道行也比吴苌深啊。
尹迅老爷子么。年谅回想几次见他的情形,心里一叹,口中淡淡道:“那要看他信我不信。”
未进内院,便有小丫鬟跑来回话道是管家媳妇们都后面等着二奶奶训话。
夏小满摇头道:“也没什么话,明儿一起说吧,今儿先歇歇。叫小韦嫂子她们也歇歇。”
小丫鬟应声下去。
方才路口相迎地都是男管事,以尹槟媳妇尹张氏为首地管家媳妇们便没跟着去,只在庄内相侯。匆匆见了一面,这二奶奶就同爷一道前堂厅里接见管事们了,管家媳妇们便在后堂议事厅里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韦嫂子等府里过来地人闲话,试图套出些二奶奶的秉性来。
这等了好一会子,小丫鬟来传了二奶奶地话,众人也就散了。尹张氏原就惦着丈夫地事,一打听,又是被打了,忙不迭往家里去。
刚进了门,就见尹槟床上躺着,那一张黑脸都变白了,口里骂着擦药的丫鬟,直叫下手轻些,她便极是心疼,忙接丫鬟手里药膏,坐到床边与他涂抹,眼里汪着水,却是咬牙道:“凭怎的,还有多少年的劳苦功高在里头!他小小年纪,怎的就这么狠的手?!”
尹槟骂道:“闭嘴,你知道个P!哎呦,我说你TMD下手轻点!……不是他,是老爷子还不依不饶的!”
尹张氏闻言手下一滞,尹槟立时疼的大叫,直骂:“你TMD要老子死啊?!”
尹张氏也不是好性儿,这一恼。又狠狠按了下。然听了他大喊大叫又是心疼,便是又揉了揉,恨声道:“老爷子可是糊涂了?!素日再不待见,你不也是他亲生的儿子?便是一百个不如意,也没个让亲儿子死地道理!”
尹槟哼哼两声。也不言语。
夫妻俩正说着,只听外头远远传来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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