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忙着把脉的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若要看诊,请先去领挂号牌,我手上还有五个病人没看完呢。」
这……这位看起来还没及笄的姑娘,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鬼医死要钱」?
要说不信,可瞧她身边的人那恭谨到卑微的态度,又由不得他不信。
不过,同行的伙伴可就没他这样睿智了。
「喂!婆娘儿,你要我们吗?!」同行的马贼眼若铜铃的骂出声来,「老子千里迢迢来给他钱赚,鬼医弄个女人唬我们?叫那个什么鬼医的滚出来,省得大爷动刀子!」
丽郭只是不耐的看了眼拔刀的马贼,依旧低头把脉。
在大厅的其他人,只要站得起来的全都亮出了兵器,一时之间,刀剑森然,各式各样长兵短刀、独门暗器、袖箭奇武,蔚为奇观。
乌纥按了按目瞪口呆的马贼同伴,温和的笑了笑,「我这手下不知礼数,冒犯了。鬼医大人,乌纥在此道个歉,惊扰了各位的安宁,也一并回个不是。」
「好了,」疲倦不已的丽郭挥挥手,「收起来收起来,拔刀动枪的是要干嘛?这位壮士,何人求医?」他看起来应该是初次来的,算了,她忙个半死,没空生气。
「是我义父。」乌纥好脾气的回答。
丽郭逐一往他的同伴看了过去,年纪没有大到能当他义父的人。 「……人呢?」
「在贺兰山。」他回答得很自然。
丽郭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壮士,我没工夫开玩笑。」
乌纥笑了笑,「鬼医大人,我也没那时间开玩笑。」他语气转为恳切,「家父命在旦夕,若没有鬼医妙手回春,恐怕难逃一劫……」
这人说话文诌诌的,跟寻常土匪不同,但那蛮横的语气,一听就是土匪。
贺兰山!他到底知不知道贺兰山在哪儿啊?离济南不是千山万水而已哪!那可是得往丝路去的,还得横越沙漠……何只千里之遥!
「若真命在旦夕,恐怕我赶不赶去都没有差别了。」丽郭无奈的摊摊手,「你若带了人来,我还可医治医治。要我出诊?你也看看我有多少病人——」
触及他的眼神,丽郭不禁一凛。这人的眼神坚定得像岩石一般,还带着冰冷的杀气。
仔细端详他的相貌,丽郭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乖乖……她敢拿她那精通面相的外公起誓,这面相、这根骨,非帝即王,甚至是打天下的开基之相!她手心几乎泌出一把汗,脸上倒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就算一个病人也没有,我也不去贺兰山。」她从容慵懒的一笑,只是语气和缓多了,「我这人好逸恶劳,千里跋涉是万万不干的。这样吧,你回去将令尊带来,只要在鬼医馆,我一定治。」
「若是可以带来的话——」乌纥还想说什么,这时却破门飞进来一个大汉,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那大汉浑身碧绿,不断轻颤,却是动弹不得。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瞬间在大厅叠成一座人体小山。
丽郭皱了眉,「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进我的交代?若是毒仙要来,就让她进来吧,非得再增加我的工作量不可吗?!」
一阵娇笑传了进来,夹带着馥郁的香气,「鬼医妹子,你好有胆识啊……杀了你,真有些可惜呢。」
只见一位绝代佳丽走了进来,穿着薄薄的轻纱,只在重要部位挂了些沉重的珠链,每走一步路,脚上的铃铛就好听的响起,雪白的赤足像是考验每个男人的定力似的,诱人的踏在粗糙的石板地上。
但是,满厅的人都齐齐低了头,不敢多看。
忙了一天的丽郭,支着颐看向这位艳若桃李的大美人。
「怎么?怕得说不出话来?」毒仙媚眼如丝,吐气如兰,抬手就要撩开珠帘。
几个硬着头皮想上前阻止她的人都莫名的腿软,全身上下瞬间变得绿油油的,倒在地上轻颤。
「我是满怕的……」丽郭轻轻叹口气,「毒仙姑娘,我很忙的。」
「哦?」毒仙对她的泰然自若有些忌惮。
「所以……」丽郭展了展罗扇,佣懒的遮住嘴,「你穿这么少,万一伤风了,我可是会更忙的。你说,我能不怕吗?」
毒仙娇艳的脸孔马上变得狰狞。「你敢小看我?!」她纤长的指甲一挥,像是利爪般就要撕开丽郭的喉咙……
大难将至,丽郭却动也没动,只是娇懒的支着颐,朝毒仙妩媚一笑。
毒仙尖锐的指甲离她的脖子仅仅一指之遥,可一看到她的笑容,不知怎么地,也跟着恍惚的一笑。
这一笑可就不得了,毒仙惊觉不对,想要收敛心神,却觉得体内空荡荡的,真气居然凝聚不起来,凝聚不起来也就算了,越来越想笑才是大问题!
「我说毒仙姊姊……」丽郭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也才说这几个字,毒仙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马上爆笑起来,发软的指着她,「你……你……」
「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啊?」丽郭保持着笑意,只是掺入了一些些邪气。
听到「笑」这个字,毒仙再也克制不住,狂笑到花枝乱颤,脚步虚浮起来。
不管丽郭说了什么,只要一开口,毒仙就大笑特笑,笑到掉眼泪,笑到捶胸顿足,猛捶地板,笑到在地上打滚……
众人都呆住了,不知道丽郭说了什么这么好笑,只见毒仙滚来滚去的狂笑。刚开始,大家还让毒仙的笑声感染了,虽然情势这么凶险,却也跟着嘴角微弯;但是到后来……毒仙笑到已经有了呜咽声,却还是停不住。
呜咽成了嚎啕,但毒仙还是停不住笑声。这种景象实在诡异万分,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中毒的人发出呻吟声。
「就说了,赤血蝎毒不是好玩的。」丽郭气定神闲的摇着罗扇,只是她一开口,又引得虚脱无力的毒仙狂笑起来。「无形蝎掌易学难工,先要茹素,又得时时吸食生血,难练又容易破。毒仙姊姊,你学了这个不入流的毒学,是先辈懒得理你,不然还轮得到小妹出手吗?」
笑得差点断气的毒仙喘着说,「你、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使毒的说人歹毒,真是了不起的强词夺理。
「嗳,我可没出手呢,只不过是燃着雪莲香,小妹拿来去异味的,哪知道姊姊这么急着冲进帘内,小妹来不及收拾。要是知道姊姊这么想跟小妹熟络,我早就将雪莲香收起来……姊姊,我看你笑得挺畅快的呢。」
听到了这个「笑」字,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毒仙,又不由自主的大笑特笑。
须知万物相生相克,雪莲性平无毒,和千年雪莲不同,原是极平常的民间草药,主消壅去肿,若和檀香结合,点燃可使人心平气和,消除异味。然而,鬼医的雪莲香岂是凡品,正是她亲手九蒸九晒,又和了上好紫檀所制,恰恰是赤血蝎毒的克星。
「姊姊,你所练的无形蝎掌,透过全身毛孔溢出剧毒,连出招都不用,靠近一些就能让人中毒麻痹倒地,凭了这手,你便所向无敌,只可惜……平平常常的雪莲香就能中和蝎毒。还不只是这样呢,你可知雪莲香和赤血蝎毒恰恰是极欢散的主要成分?
「中了极欢散,会使人大笑不能停止。原本你百毒不侵,区区极欢散是不瞧在眼底的,偏偏你行功的时候,全身毛孔全开,加速了极欢散在体内运行。欸,姊姊,你怎么笑着笑着就哭了呢?还哭得颇凄惨,小妹听了好心疼呢……」
够狠辣!够阴毒!在场的人浑身发冷起来。
千惹万惹,可别惹到媚笑如丝的鬼医身上啊!整个大厅的人个个面带深惧,赶紧低头思索有没有哪里得罪了鬼医老人家。
高招!乌纥在一旁冷眼观看,不禁暗暗佩服。
兵不血刃,一指不动,就让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毒仙一败涂地。鬼医对毒与药的了解,简直是分厘不差;遇难不乱,沉着自若,颇有一代名医的气度。这小小年纪的姑娘,莫怪可以让众草莽豪杰屈膝伏首。
「我可是坏了姊姊的事了。」丽郭捶了捶肩,佣懒的靠在扶手上,「这消息传出去,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要焚雪莲香了?咱们知道也就罢了,若让姊姊的仇家知道……这不是害了姊姊一条命吗?」
笑到满脸眼泪、鼻涕的毒仙呜咽着,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求饶,「鬼医大人,救命,救命啊~~」
「嗳,姊姊别担忧,一个时辰过了,雪莲香就散了。」丽郭神情自若的叫来王五,「叫小婢找条锦被来,将毒仙姊姊裹实了,抬到山门外吧。入我鬼医门,恩怨摆两旁,可不准在我的地方寻仇隙。听着,别看人家姑娘美貌,便对人家动手动脚,若让我知道了……」她极媚的笑了笑,却笑得满厅的人直打冷颤。
「鬼医大人~~鬼医大人~~」仍然笑个不停的毒仙发着抖,「您这不是让我去死吗?我出了山门还有活路吗?鬼医大人,您发发慈悲啊~~」
「慈悲是什么?一斤多少?」丽郭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各人造业各人担。姊姊,你别这么怕,说不定你的仇人没那么多呢。」转而向王五娇喝:「还不抬走?知不知道我后头还有多少病人要看?就跟你们说了,别增加我的工作量!现在又躺下一群人了,教我如何是好啊?存心累死我这柔弱姑娘就是了!」
毒仙一路惨叫着,让人裹在锦被里抬了出去。
丽郭扶了扶头上的翠钗。哼,要她发慈悲?让她增加这么多工作量,她还发个鬼慈悲!
正要开始看病人时,堂下却跪了几个粗豪大汉,哽咽地不停磕头,「鬼医大人……我们大当家到三当家都让这毒女给害了,谢谢您替我们报了这血海深仇……」
丽郭叹了口气,「谁替你们报什么仇来着?真要谢我,就别三天两头送快死的人过来,累死我这弱质女流!眼睛不乱往人家毒仙身上飘去,会惹来杀身之祸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仗着几分力气、几招破武功,就以为可以当人上人了吗?自己仔细想想去!当大夫当到得传道授业,我是什么命啊我……」
乌纥忍俊不住,低头摸了摸鼻子。这姑娘……又呛又辣,还真对了他的胃口。
来到中原以后,触目所见的中原妇女皆是软弱无趣之流,原以为中原女子不过如此……
见了她,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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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医完了满厅的人,丽郭叹了口气,懒懒地站了起来,几个寨王的女儿、夫人连忙趋前扶着她,知道鬼医要巡房去了。
说嚣张,丽郭也真是嚣张极了。对着人人敬畏的黑道头儿就敢竖起秀眉责斥,连人家的夫人、女儿自愿来当随侍,也很大方的收了下来,一点都不客气。她性本娇懒,连多走几步都嫌累,非得有人扶着搀着,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逐房巡查病人。
观察了丽郭数日,乌纥只觉得她越来越有趣。
当真嫌累,就算她要离开鬼医馆,或是闹脾气摘下牌子不看病了,可有谁敢多吭一声?她装也是装得够凶狠了,只不过,哪个病人她不是细细推敲、认真察看,真的危急时,又衣不解带的看顾到天亮?
骂人骂得这么凶恶,大概是怕人看出她心肠其实非常软、非常善良吧?
望着她唉声叹气的嫌路远、嫌病人多,一路慢吞吞的走向病房,乌纥唇角噙了抹很淡很淡的微笑。
「少主……」同行的马贼低声道,「主人的病不能再耽搁了。既然鬼医手段实在,还是赶紧请她随我们回去吧。」
「你看她像是愿意走的样子吗?」乌纥淡淡的反问。
「格老子的,她不愿意走,老子绑着她走!」第一次见面就拔刀的大胡子马贼跳了起来。
「李二,你这脾气要改改,这么沉不住气?」乌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可是在她的老窝,我们多少人,她有多少人?你有毒仙的手段吗?毒仙都让她兵不血刃的抬了出去,你认为我们近得了她的身?」
李二被乌纥这么一堵,狼狈的低下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少主……」
「我自有打算。」乌纥笑了笑,方才收到了飞鸽传书,内容满令他意外的。原本他就不只找鬼医这么一个大夫,却没有想到鬼医和神医的渊源如此之深。
虎父无犬女。他心里暗想。
「明日我们就出碧翠山。」他神色自若的吩咐,顿了顿,不禁有些留恋,「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明日要干的活可多了。」
他信步往前,决定要先去看看丽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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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郭好不容易巡完了病人,累得直哼声的走回自己闺房,一抬眼,那个二愣子竟傻不隆冬的倚着她的房门笑,她不禁觉得有些悲惨。
就说了,她死活都不离开鬼医馆,连逛逛碧翠山她都嫌累,要马要轿的上贺兰山,还不如把她杀了装箱载去。
「……壮士,我不去贺兰山。」她累了一天,口气实在好不起来。不过她阅人无数,什么人能踹,什么人不能踩,她是很明白的。
眼前这个总是含笑的男人大危险了,最好是连碰也别碰一下。
「我叫乌纥。」乌纥心平气和的说了第二十七次自己的名字。
唉……「鸟壮士……不不不,我是说乌壮士。」就算心里这样叫,也别累过头的说出口。「求你饶了我这妇道人家吧。千山万水的,就算到了贺兰山,令尊还活蹦乱跳,小女子我也香消玉殒了,损人不利己,何苦呢?」
「鬼医大人,我明白了。」他很理性的点点头,「我另寻名医就是。只是千里相隔,我实在担心家父,听闻鬼医大人医卜双绝,能不能为我算算家父的吉凶?」
是哪个烂舌头的笨蛋告诉他的?丽郭没好气的扬着罗扇。也罢,若是卜个卦就能教这家伙死心离去,总比让他这样阴魂不散的纠缠好。
阿弥陀佛,她不想跟这个身有帝骨的反叛分子有瓜葛啊。
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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