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乌纥推门一看,也让斜倚在小几的丽郭闹了个心头乱跳,好一会儿才不太自然的将脸一别,「鬼医大人,我们该启程了。」
真是没见识的贼头!丽郭没好气的摇着罗扇。见到她这般三流姿色就傻眼,若见到她大姊,岂不是流了一地口水?男人真没几个好东西!
「我说,鸟大侠……嗳,我又口误了。」她皮笑肉不笑的放下罗扇,「乌大侠,我拴着这狗链……你是让我怎么启程哪?」
向来稳重自持的乌纥让她说得面红耳赤,默不作声的上前解了链在船梁上的紫金链。
丽郭满心是气,装作不胜链重,跌坐回去,「我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姑娘,鸟大爷,你也太折腾人了,怕我飞上天去吗?」
乌纥瞧她嘴硬,偏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样沉重的紫金链,比寻常金属重好几倍,她的功夫又不佳,真这样拖着,千山万水,还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呢……
见乌纥面露犹豫,从小守护到大的护卫悄悄的提点,「少主,鬼医可不是寻常姑娘。」
乌纥这才一凛,瞧了瞧泰然自若的丽郭。可不是?她绝非寻常柔弱姑娘。
丽郭在心里破口大骂那个该死的多嘴护卫,没好气的看着婢女展了件大红猩氅披在她身上,饰以翡翠如意双珠链固定着,刚好掩住拖在颈后的紫金链,另一端就执在似笑非笑的乌纥手上。
就算金妆珠点,还不是被当成狗牵来拉去,真真气死人了!
「就是怕风大,鬼医大人身子骨看起来如此单薄,只好冒犯了。」乌纥露出迷人却令人想一口咬死的笑容。「我们该启程了。」拉了拉手上的紫金链。
就算这链子很长、非常长、长到可以拖地,甚至可以隐藏在乌纥的斗篷下,让人看不出异状,但是,她若执拗着脾气不肯动,那个笑得可恶的男人肯定不介意一路拽着她到贺兰山的。
这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忍忍忍……林丽郭,把你这辈子的忍耐存量都拿出来,省得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
以后有得是报仇的机会。
她猛然站起来,一阵头昏差点让她栽倒。乌纥原想扶住她,又想她应是装模作样,想摆脱这条链子,遂忍住看着她。
丽郭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好险……眼下风邪还轻,两帖药就打发了。若是现在就露了馅,可不坏了她苦心谋画的计谋?
乌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几眼,突然有些没把握,再全盘推想自己的计策,实在找不到任何疏漏。但她太镇静了,太镇静就不对劲。
他在鬼医馆逗留数日,一直在观察她,知道她是个心高气傲、心地慈软却言行刚烈的姑娘,被人这么羞辱的拴了链子,甚至断绝一切送讯的机会和后援……为什么还能这样泰然自若?
等他们平安的搭了华美的马车招摇的离开,他还是不断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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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打尖换马,乌纥听完探子的报告,微微的点了点头。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丽郭,只顾喝她的茶,连瞧都没往这儿瞧。
「……鬼医大人,追兵都追着江船而去了。」他含笑的观察她的神情。
带着倦容的丽郭懒懒的倚在小几旁,「意料中事,他们没几个脑袋灵光的……连我都让鸟大爷要得团团转,何况是他们呢?只是可怜了船上的人,万一落到暗黑武林的手里,你最好知道,他们不是吃素的。」她妩媚的笑笑,指尖有意无意的在杯沿轻画。
鸟大爷?乌纥没好气的看着这个老爱损他的鬼医,「我姓乌。」
「反正写起来都差不多。」丽郭掩了掩口,打起呵欠,「鸟大爷,你若不介意,我沐浴之后要睡了。我虽在江湖行走,好歹也顾一下我的闺誉。」
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洗澡?乌纥皱起眉,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伹想想她性本爱洁……不知道是虚张声势呢,还是豁达过人?
沉吟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那就不打扰鬼医大人安歇了。」
等乌纥一离开,丽郭上前把门闩上,看着链在梁柱上的紫金链。好极了,只要把梁卸下来就能逃了。
可问题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卸那大梁啊?!
忍着头疼,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热水。总得弄出点水声让外面的人听听是不?可怜她已经伤风,还得洗凉透的洗澡水……
压住喉头的一声咳,她估计再两天,她就会开始发烧,倒床不起。到时候,那鸟人只有两条路:一条呢,硬拖着她往贺兰山,大约不出十天就得寻药馆让她就医,毕竟,抬个尸体去贺兰山没用是不?第二条呢,直接找药馆医治,医好了再上路。
不管他选哪一条,到底都缓了行程,而且,他定也不敢带着她直接求医——料想暗黑武林现下应该如翻窝的虎头蜂,遍天下乱寻人,照乌纥诡计多端又谨慎的个性,是不会这么做的。
到时候,是谁开方,又是谁医治呢?这么一行人,除了两个丫头、两个护卫和乌纥,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开药方子的?又有谁看得懂药方子呢?
虽然头痛欲裂,丽郭还是微微的笑了笑,带着妩媚的邪气。
终于,她脱了衣服,泡进微温的洗澡水中,开始发烧的她,倒还觉得挺舒服的。
就算难受到快死了,只要想到乌纥惊慌失措的鸟样,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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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三日,乌纥开始觉得不对。
虽说已经彻底甩脱追兵,丽郭却病倒了。若是她装柔弱的哼声,还可以当作是她的诡计,但是眼下——她不言不语的趴在马车上的迎枕,浑身滚烫,呼吸急促,一按脉门,紧促而弱,分明是病得极重。
「为什么不舒服也不说?」他又惊又怒。
「鸟大爷,我怕你说我装病装死。」丽郭病得两颊赤霞,却还是冷冷一笑,「令尊的病要紧,我这贱命哪里及得上?不过是伤风,睡睡就好了……」
「睡睡就会好,那要大夫做什么?」向来冷静的乌纥大怒,心里说不出有多痛,握着她的肩头,「你根本是存心气我!气我用缨络圈羞辱你,所以病成这样也不言不语的——」
「鸟大爷,你也知道这是羞辱我吗?!」丽郭强打起精神,推开他的手厉声道:「放尊重点,好歹我也是你『请」来的大夫。反正早死早超生,赶紧到贺兰山,医完了事,咱们井归井、河归河,永远也不要再见!贺兰山到底还有多远?干脆日夜赶路,在我病死前赶紧到吧!扛个尸体去又能干嘛?!」
激愤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她大咳特咳起来,一时面白气促,更添楚楚可怜。
乌纥低了头,心里莫名的感到伤痛。他防她心思细密,拿出的手段难免伤人了些,但是为了义父,他什么也管不了了。
「丽郭姑娘,你且息息气。」他轻轻叹息,「本来是不该如此的,但是我义父病况危急……谁无父母?你为了父病,日夜兼程的飞奔去救,难道不能体谅我的私心与焦虑?将你绑了出来,是我不对,可待我义父病愈,做牛做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就算你要怎么加倍折辱我,我都甘之如饴……」
丽郭看也不看他,只是媚眼含泪,面容却微微柔和起来,想来是打动她的心肠了。姑娘家心肠最软,她又是不耐闻病苦声的慈悲医家,这让乌纥又多了几分把握。
「丽郭姑娘,你是一代名医,哪个大夫强过你呢?你开药方子出来,我让丫头抓去。想来你是奔波过度,没得歇息,所以伤风了。眼下无追兵,我义父的病暂且无碍,我们先缓行些,让你养一养病吧。」
就不信他不中她的套儿!丽郭垂下眼睑,遮住了得意的眼神,半晌不言语。
「这什么鸟链子,让人不得安枕,还养病呢……」她娇声抱怨,粗鲁的挪了挪缨络圈。「笔呢?纸呢?鸟大爷,你不会要我在这案上血书药方吧?不给纸笔,我是怎么开药方子呢?」短短几句话,她倒是咳了五、六声。
乌纥传人拿来纸笔,丽郭在颠簸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开药方。
一到客栈,乌纥马上让婢女去抓药。
丽郭病得沉了,一摸到床,哎哟一声,便躺平睡去,煎好的药还是乌纥叫醒她起来吃的。昏昏沉沉的喝完药,她摆摆手,又往被褥里偎去,竟又睡着了。
乌纥怜惜的瞧着她,望了望依旧拴在床脚的紫金链,有些犹豫。戴着这个的确是不好睡……她病成这样,又能跑去哪儿?
原本要解开,探子匆匆过来,低低在他耳畔说了几句,乌纥不禁变色,「当真?」
「不可能!我们行踪如此隐密,神隐——」他住了口,狐疑的看了看似乎熟睡着的丽郭,示意探子与他退出房外。
神隐寻了来?怎么可能?他知道神隐林丽刚乃是鬼医的姊妹,但是金陵的一场好戏,居然没有骗倒她?
是神隐神通广大呢……还是鬼医透露了什么讯息?
不可能。丽郭日夜皆有人看守,她有什么办法通知神隐?
他思忖着,却不知应该熟睡的丽郭此时正睁开眼睛,微笑地将嘴里含着的药汤,吐在那盒半空的玫瑰胭脂里。
我没有毒吗?鸟大爷,你也该好好读读医书了。
上等的毒药,又不是鸩毒、鹤顶红而已。只是,要让数种药材发挥出毒性,她还得仰赖几天的「伤风药方子」。
到时候,换他动弹不得地趴在地上任她踹了!她发誓,他若着了她的道,让她解下这个紫金链,一定套在他的脖子上,拖着游街去!
丽郭咳了两声,越想越高兴,忍不住笑出声音。那容颜,真是说不出的媚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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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高估了鬼医的手段。」冷着脸,乌纥看着依旧病慨惯的丽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丽郭无精打采的倚在枕上,「不然,你去寻个小姐,从济南奔到西南大营,三天不睡,再备受惊吓的遭绑架,一路没命的晃马车试试看。鸟大爷,我是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去鬼医馆都要人抬轿的,你还嫌我好得慢?医家手段有限,还是得看病家根骨实不实在吧……」
这句「鸟大爷」还真是让她喊得生根了……乌纥没好气的想。昨天丫头一时叫得顺了,居然也冲着他喊「鸟大爷」,真真把他气煞,倒是教病了几天的丽郭绽出罕有的笑颜。
冲着她那令人失魂的笑,鸟大爷就鸟大爷吧。
但是她这病,起码也耽搁了四、五日的行程。神隐手段非凡,似乎也能调动官府遍查商家,她越追越近,而且笔直朝着他们而来。
神隐是怎么追查得到的?他开始觉得不对劲,看了看边咳嗽边开药方子的丽郭,心里突然一动。
丫头准备去抓药时,他看丽郭已经进房,这才说:「方子先给我。前几天的药方还在吧?也给我。」
药方几乎都没有重复,但是有几味药每张都有——马勃、木贼、车前草、使君子、当归……
马贼、车、使君子当归?
啊呀,他忘了丽郭姊妹出身林神医府上,药方传讯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若要查药方子,各医馆都习惯抄下客人抓药的药方,下回抓药就不用拿药方子来。
这姑娘……真是一点也松懈不得!
乌纥啼笑皆非,又不能不管丽郭的病。他寻思了一会儿,吩咐丫头,「这药方别去抓了,请个大夫来看看……林姑娘不太会医自己的病呢。」
等大夫请来了,丽郭气得发怔。真真该死!她这味千里夺香散只欠今天的药引,就可使人功力暂失。现在这味还没完成的夺香散,也只是寻常迷药而已!再说,她的药方隐藏了讯息给神隐,如今却来了个没用的废柴大夫,她要怎么留踪迹呀?
「你这是削我面子吗?找别的大夫帮我看病?!普天之下——」丽郭厉声道,就见站在床头的乌纥气定神闲,悄悄扯了扯床帐下的紫金链,她立刻噤声。
若让人知道她鬼医林丽郭链了这条狗链,这话传出去,她还要做人不做?丽郭的俏脸微微抽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去。
「娘子,你还是让大夫看看吧。」乌纥脸上挂着很迷人却令人很想咬断他喉咙的笑,「大夫,我这娘子身有宿疾,不能用『马勃、木贼、车前草、使君子、当归』,您可要留神了。」
丽郭闻言不禁脸色大变,虽然旋即镇静下来,还是让乌纥瞧见了。他心里暗笑,纵使她百般心眼,还是逃不出他的掌握。
等大夫走了,乌纥皮笑肉不笑的,「鬼医大人果然手段高明,乌某佩服。」
「鸟大爷,」丽郭冷冷的回他一句,「逃不过你的眼,还高明什么呢?」
「知道就好。」他上前想要逗逗她,却惊觉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提醒了他,迟疑的站在原地。
丽郭传讯虽是真,病弱却也是真,何况她没有毒药了,连煎好的药都是他看着喝下的,她手边哪有合毒的材料呢?
但是鬼医林丽郭,不能以常理揣度,连寻常药方都能传讯,到底她还做了什么?
他站定,微微一笑。 「鬼医大人,等等丫头端了药来,你就喝了,早些安歇吧。」他风度翩翩的行礼,出房去了。
丽郭气得直捶枕头。好不容易剩他们两个,他不是很爱动手动脚欺负她吗?现在又精得跟鬼一样!他就不能再靠近两步,好让她下夺香散吗?
就差那两步!该死的家伙!钥匙一定在他身上,只要以夺香散迷倒了他,解开这条狗链,她就自由了!为什么这鸟人就是不上前两步……
「你这鸟人!我恨死你了~~」丽郭大叫起来。
听见这声音,走到楼梯口的乌纥,忍不住微笑起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丽郭这不经意的大叫,止住了院子里一抹黝黑的身影。
戴着纱帽的女子漠然的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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