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不知道,丽郭这不经意的大叫,止住了院子里一抹黝黑的身影。
戴着纱帽的女子漠然的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厢房,眼中闪着浓重的杀机。她冷静的等着,等乌纥下了楼梯往食堂走去,她像是静默的鬼魂,悄悄的飘上楼。
门口看守的两个护卫只觉一阵幽香,神志一昏,无声无息中已身首异处。
女子推开了门,冷笑的看着床上的被褥,手中的银刀笔直的插入被褥中……不对!刀的触感不对!
她立刻回身反击,哐啷一声,千锤百链的银月刀居然随着火花出现了缺口。可恨!眼前是将她害得极惨的仇人,但是她的刀却无法砍下仇人的首级!
丽郭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多亏了这条坚固的狗链。刚刚她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和人头落地的声音,她是名医,非常熟悉这种气味和声音,心里知道不祥。来人绝非神隐,她的姊妹都厌恶杀生,不可能出手就夺人性命……
可是,被这狗链链着,她是能躲哪儿去?只能从被窝爬起来,悄悄立在床边。这条狗链不知是要害死她,还是要救她……幸而也仗着这条狗链够坚硬,居然可以架住杀手的刀。
「等等,姑娘,等等!」丽郭气急败坏的大嚷,「如果你要杀负心汉,也看清楚再杀啊!我是无辜被绑来的,可不关我的事情啊~~」
该死的鸟人!天杀的鸟人!偷吃也不擦嘴,现在人家砍上门了!关她啥事啊?她只是个柔弱无助的闺阁千金,跟他可是一点开系也没有……
「负心汉?」女子冷笑两声,「我的仇怨,岂是『负心』这种小事!」她一把掀了纱帽,露出狰狞扭曲的半张脸。
丽郭更使劲的执住紫金链,虽然她已经呆了。老天老天,你真要亡我吗?怎么让这个刚出炉还热腾腾的仇家找上门?
她是毒仙!
只见她的半张脸已然全毁,狰狞扭曲得像是鬼面,原本娇俏的眼眸疑似被毒所伤,白蒙蒙的一片,眼角可怖的下垂。
这下毁了……若是毒仙损了一手一脚,她搞不好还有个全尸,偏偏毒仙损的是女人最自傲的容颜!
「仙子!仙子!你先别冲动……」丽郭急得大叫,「喂,你别把刀戳得那么用力……小伤嘛,这种伤交给我,一定让你完完全全恢复……比以前还美喔!」
「我的眼睛呢?」毒仙眼中露出恨毒的精光,「你医得好我?我呸!这是苗疆独传的蚀骨毒蛊,就算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我要杀了你!都是你把我害得这么惨~~」
关她啥事?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只见毒仙发起内劲,刀锋一点一点的咬进紫金链,丽郭也快没力了。「就叫你等等啦!我对蛊毒也有研究啊!若是蛊毒就更好办了,驱了蛊虫就是了啊!你也是使毒的高手,难道不明白这原理?你的眼睛我会尽力,好不好?就算不能恢复原状,也让你看得见,成不成?只不过是毁容嘛……」
「只不过?只不过?!」毒仙的声音拔尖,简直要疯狂了,「都是你!你破了我的毒,害我毫无防备的让仇家追杀!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在你死前先划花你的脸蛋!」
该死,她很怕痛的欸……「喂,你到底懂不懂人话啊?你杀了我容易,可容貌谁帮你医治啊?杀了我,你就没希望啦!」
那个鸟人死哪儿去了?平常在身边转得令人发烦,这种时刻居然不见踪影?
丽郭的话让毒仙愣了愣,有些迟疑不定。杀她易如反掌……等脸治好了,要杀她还怕不成吗?但是就这样放了鬼医,她忍不下这口气!
「不杀你?成。」毒仙冷笑一声,「我就划花你的脸,饶你一命吧。」她迅若疾雷的伸手抓住丽郭的手,银月刀就要往她的花容月貌划下去——
听得脑后风响,毒仙本能的回了一刀,丽郭趁隙抽了她一链子,趁她吃痛,赶紧跑开些——可怜她让狗链链着,跑也跑不远。
「你这鸟人,差点害死我!」她惊魂甫定,对着和毒仙缠斗的乌纥大叫。
乌纥瞥了她一眼,心下不禁有些愧疚。刚好乌家堡接应的人来了,这才耽搁了些时候,哪知道才一会儿不见,差点让丽郭丧命。
毒仙咬牙切齿,深知乌纥武艺高超,在他手里讨不了好处,而身后又传来杂沓脚步声,可见有后援。
早知道就一刀杀了鬼医……只好来日找机会了。她抛下雷火弹,一阵白烟忽起,人就消失不见了。
乌纥见她败走,松了一口气。他过去搀扶虚脱软倒的丽郭,「你没事吧……」
「背后!」丽郭尖叫出声。
乌纥听到警告,只来得及一偏,虽然避开要害,肩胛依旧被刀穿透,血珠顺着刀尖缓缓滴落。
他惊诧的回头,竟是乌家堡忠心耿耿的大管家含泪使了这催命的一刀。
发现一着不得手,大管家拔刀退后,「杀了!」
乌纥大吼一声,回刀宛如破天之势,却一刀斩向床脚,轰隆隆的,红木床垮了半边,他又奋力将紫金链从崩垮的木屑中拖出来。
「这是钥匙!」他朝后抛了一把小钥匙,「丽郭,快走!」
她自由了?丽郭愣了一下,看着乌纥身负重伤的和自己人大打出手。
要逃得趁现在……
她压抑住喉间惊慌的咳声,正想要走,只见乌纥不要命的扑上来,用身体挡住了对着她招呼的刀刃,「走!快走!」
像是满身鲜血的战神,他狂呼着,浴血奋战。
丽郭站定了。「我没有抛下病患的习惯。入我鬼医门,恩怨摆两旁,你们没听说吗?」
她含了一口玫瑰胭脂,向着众人抛下了玫瑰困脂盒,还没有完成的千里夺香散散逸开来,闻到的人不禁摇摇晃晃的宛如酒醉,她连开锁都来不及,拖着昏厥的乌纥逃了出去。
「鬼医……鬼医……」大管家靠着深厚的内力勉力支撑,爬行而来,「你不能放过他!他是大唐朝的祸根哪~~」
丽郭停了一下,还是哆哆哆的将高头大马的乌纥拖下楼梯,也不管他撞了几个包。「我知道,我完全知道他是个祸头子……」眼底忍不住蓄满泪。
但是她能怎么办?她总不能看这个祸头子莫名其妙的被宰吧?
「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她低声道,费力的将乌纥拖上马车,一面低咳着,一面急急的策马而去。
驱车盲目的狂奔,凭着薄弱的记忆,丽郭以为她朝着归家的路疾驰,事实上,不分东西的她却是往北而行,离济南是越来越远了。
等她终于宁定心神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荒郊野外了。
这下可好,她比任何姊妹都娇生惯养,其他人五湖四海遨游时,她还乖乖的在家里当千金小姐,就因为她对自己非常了解,了解自己左右不辨、五谷不分,单独出门不到五里就寸步难行。
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人,落到这种荒郊野外,只能无语问苍天了。
瞧见前方有个驿站,她连忙将马车赶进去。举目所见,布满了蜘蛛丝和灰尘,爱洁的她不禁皱了皱眉。
奇怪的是,这驿站倒还算完整,就是没有人烟。大门敞开着,马厩里没有马,屋子里没有人。
她心里疑惑,跳下马车,谨慎的里里外外看过一遍,越来越摸不着头绪。这儿看起来也是颇气派的驿站,许多摆设一应俱全,大厅虽然布满尘埃,里面几间客房倒是干干净净的,可却寻不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走到后面厨房,锅倒灶冷的,薄薄的蒙了层灰,像是很久没人开伙了。
当然,丽郭不知道,这个驿站突然发了瘟疫,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马牲口死了大半,幸存的人大为惊吓,认为是瘟神作祟,将遗体火焚了,就匆忙封了驿站迁走。
一无所知的丽郭虽然疑惑,但这荒山里,她折腾了大半夜,真的累了,又挂念那鸟人的伤势,反正天都要亮了,且先歇歇再做处置吧。
主意打定,她爬上马车,乌纥犹中夺香散昏迷未醒,想要将他扶下马车,无奈已经虚脱无力。真奇怪,刚刚是怎么将他拖上马车的?只能说遇到了急难,人真的会突然神力泉涌,怪不得她现在腰酸背疼的……这高头大马的汉子真真要累死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姑娘。
偏偏他昏睡得极沉,拽胳臂拉手都拖不动,只好使劲的拖着他双腿,一路碰碰撞撞的拖进大厅。
这样好吗?怕是刀伤没要了他的命,脑袋先撞烂了。不知道他脑袋结不结实……一个没留神,拖过弯时,让他用脸迎接了石柱,磅一声巨响,丽郭白了脸。
这可不好!还没来得及医就归西了!
听到他呻吟一声,丽郭才安下心。还有气就好……「鸟大爷,你……可觉得怎么样?」
乌纥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我的头好痛。」他神志还不太清楚,狐疑的摸了摸头上大大小小的肿包。
奇怪……管家叔叔应该没这样使劲打他的头吧?
「啊……呃……」丽郭有些结巴,「刚刚我夺香散撒得急了,来不及通知你……」她咽了咽口水,「所以你跌倒摔了几个包……」
「终究还是让你合成了毒。」乌纥无奈的笑了笑,甘拜下风,「乌某千防万防,还是防不到鬼医的手段。」沉默的看看这个陌生的大厅,「丽郭姑娘,是你救了乌某?」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向来敬之如父的大管家突然对他下毒手——虽然早就有了预感,到底还是感伤的。
丽郭被他一问,反而有几分狼狈,她摆出冷冰冰的不耐烦神态,「入我鬼医门,恩怨摆两旁。哪有在我住的地方杀来杀去的?这可跟我的原则大大抵触。就算……就算你是绑架我的可恶马贼、天杀的坏人,我也不能够违背原则,看着我住的地方有人死。再说,你到我鬼医馆求医,也算我的病人,哪有医家看自己的病人死掉的?欸,我可不是存心救你,只是事关原则,我不得不为罢了……」
即使万分愁苦,听她这样极力撇清,乌纥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夺香散的威力犹存,他又渐渐陷入昏睡中……
直到丽郭手持烤热的小刀割开他负伤的肩膀,他才痛醒过来。
「你……」乌纥瞪着若无其事切开他发黑血肉的丽郭。「你就算这么恨我,一刀痛快就是了,需要凌迟吗~~」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拔尖颤抖。想要逃开,发现已经被点了大穴,动弹不得。
「真的恨你,干嘛帮你剔骨疗毒?」丽郭不以为然,「欸,撑着点。人家关羽剔骨疗伤,夜观春秋面不改色。好歹也学学人家的英雄气概……」她不仅仅用药横霸,让她医治过的江洋大盗都晓得,若不是命在旦夕,千万别让她伤筋动骨的疗伤,那种痛,会让人恨不得转世投胎比较快……
「我不是啥劳什子的关羽啊~~」乌纥叫得更惨了,「住手!喂,你好歹也打昏我吧?不然也给个麻沸散什么的……啊~~那是我的胳臂!你以为是切死猪肉吗~~」
「别鬼叫了行不行?」满头大汗的丽郭费力的压跪在他胳臂上,免得他乱动。「再一下子就好了嘛!砍你的这刀有毒……谁让你把我的药瓶子都拿走?我不把伤口洗干净,你还有命在吗?女人生孩子都没你嚎得大声,是不是男子汉啊你?!」
嘴里抱怨着,手里还是毫不留情的动刀子,不顾他惨叫连连的浇了火烫的水把伤口冲干净,又拿出针线,开始将他的伤口缝了起来。
缝合完毕,乌纥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不禁懊悔起来,早知道就让管家叔叔一刀穿心,省得让她这样要切就切、要缝就缝……
他终于了解为何那些粗豪汉子看到这位娇小的鬼医,就会忍不住抖个不停了。
将他的胳臂和肩膀的血污拭净,丽郭很满意自己点穴的手法。瞧,出血这么少,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伤口处理好,虽然她女红做得很差,但是论起缝合伤口,可没人缝得比她漂亮。
「喂,连谢也不说一声啊?」就算收不到诊金,口头谢一声不会吗?这些土匪强盗真的都得再教育!
乌纥运了运气,发现原本因毒窒碍的内息居然顺畅了起来。果然是名医手段,既无医药,也无器械,单靠点穴和一把烤过的小刀,就救了他一命。
虽然疗伤的时候,他真的想干脆死了比较快。
「……谢谢丽郭姑娘。」他有气无力的说。
「干嘛这么颓颓丧丧的?」丽郭不高兴了,「你壮得跟条牛一样,这点小伤也这么没精神?」
乌纥对她翻了翻白眼。听说鬼医手下起死回生,死亡率甚低,搞不好那几个翘辫子的,不是医药罔顾,而是被活活痛死。
丽郭帮他解了穴,翻箱倒柜的找到了砚台,吹了吹上头的灰尘,她注入了点水,开始磨墨,又试着把干透的笔洗软。「我开个药方子给你,以后照着外敷内服就是了。这刀穿透肩胛,看起来很险,其实是你运气好,既没有伤到血脉,伤口又已贯穿,毒血反而流得出来。若是让毒闷在里头运行……我也不用费力了。」
事实上可能会更费力,毕竟她没埋过死人是不?想来挖坑埋人比动刀缝伤口累……不禁庆幸自己还算是个不错的大夫。「放心,你根骨强壮,内功底子又深厚,这点小伤碍不着什么,就算不吃药,认真运功行气,剩下的那点毒也伤不了你。」
开好了药方,她吹了吹墨渍未干的绢纸,递给了他。「鸟大爷,我做到我的本分,维持了我的原则。就此别过,告辞。」
「丽郭姑娘……」乌纥没有接过药方,迟疑的说。
「嗳,我绝对不去贺兰山的!」丽郭跳了起来,「天下大夫甚多,又何必非我不可?若说令尊的命重要,我馆里的病人就不重要了吗?鸟大爷,我自从行医以来,诊金向来惊人,今天也得跟你收收诊金了——我的自由就是诊金!从今以后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过去我就不计较了,以后你可别来骚扰我!」
「丽郭姑娘……」乌纥搔了搔头,还是没有接下药方。「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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