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是会无助的。他有眼泪,为了他的宝贝孙子而心疼落泪。
舒桁的心拎得半天高,一时之间以为他的气喘又犯了,紧张得放下文件,丢
掉钢笔站了起来,见他只是咳红了脸,他立刻掩饰自己的慌张,自以为不着痕迹
的坐回原位,却来不及抹掉声音的急切:
‘你的身体很好,加拿大的空气很清新,你会活到一百二的。’
‘一个人过得这样孤独,就算活到一百二又有什么意义?’他感叹的说:
‘舒桁,爷爷是因为忘不了奶奶,才决定孤老终生,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没
找到真正爱你的人,不要就这么放弃了。’
‘哪个女人会真心爱我?我已经受够了。’
‘不要这么执迷不悟,爱情就像天上的闪电,稍纵即逝,老天爷把她带来你
身边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舒亚为多希望自己的一番话能点醒他,‘当一个
女人愿意为你做这许多,她的心意已经很明朗了。’
‘曾无忧是个恋家的女人,为了保护她的父亲,她才极力想讨好我。’
‘包括惹你生气,和你作对,然后让你恼羞成怒再回去对付她父亲吗?舒桁,
讨好不是这个样子。’
‘爷爷,我不想谈她。’舒桁下意识的想闪躲这个话题,他不要自己困在尴
尬之中。
‘我只希望你不要一直盲目不清,你还有爱人的权利,而这个世上也真的还
有女人真心爱你。’话只能讲到这儿了,再多说他又要觉得烦了。
第六章
初冬的台湾,中午时分,多半还是炎热的气候。
星期日,顶着午阳,无忧一个人在庭院忙得全身脏兮兮,小脸更被艳日照得
红通通。
握着大剪刀,她一会儿帮树木做新造型,一会儿用来修剪过长的草坪;一下
子弯腰拔除杂草,一下子挖土栽种新苗,汗水沿着颊畔流了下来,她丝毫没有感
觉,反而愈忙愈起劲。
她的脑海里有着粗略的构图,打从决定作业开始,就天天幻想着整装完毕后
的美丽成品,她立誓要让舒家别墅的庭园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无忧双手擦腰,满意的看着稍具雏形的小花圃,用了大小不一的石头围成一
个个的方框,然后里头栽种不同的植物花卉,她希望明天舒桁来赏花的时候,会
发出赞美的惊叹。
这些可都是她的心血,奸不容易,舒桁除了自己的房间外,还愿意到庭院来
绕绕,说什么她也不能再让它杂乱不堪,凋谢光秃的草木,怎能赏心悦目、陶冶
性情?
审阅上个月的国外订单结束,舒桁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稍微拉开了窗帘,想
看看外头的天气。从白天房间开始亮灯,到渐渐肯去触碰那片窗帘,他的转变连
自己都讶异。
真的是因为那个女人吗?她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还是因为她跨过了那条界
线,所以他的秘密再也维持不了?
才想到她,舒桁即惊见太阳底挥着额上汗水的女人。
立即打开窗户,他不在乎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有多急躁,更忘了那扇窗子已经
好多年不曾开启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他吼声如狮。
咦?无忧往声源望去,看到那个半个身子已经挂在窗外的男人,‘我在翻土
种花草……’
‘该死的,你给我站在那里别动……不,到屋檐下等我!’仰头再看了一眼
灼灼的日光,他立刻改口。
‘为……’无忧才想问为什么,哪知他已经不见人影,只能乖乖的听从命令,
巨大门前的石阶上等他。
不一会儿,门霍地被用力打开,一股男性气息传散过来。
‘你又在搞什么鬼了?’舒桁目露锐光,将她再拉进来些,彻底隔绝紫外线
的侵袭。
‘我在种花啊……’他的眼神那么凌厉,无忧畏怕得自动消音。
‘谁叫你做这些?’
那日中途喊停,又说了那些伤人的字眼,他已经很久没见她,也刻意不过问
她的消息,想证明自己并没有让她介入生活太多,就算她自此消失,他也不会有
一丝不对的感觉。
但事情好像真的失了控,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心情,左右了他的思绪。
有好几个夜晚,他为了自己对她的批评而辗转难眠。
‘我自己要做的……’
‘我有说过要付你钱吗?’
‘没有……’
‘那你干嘛那么自告奋勇,你没看到外头的太阳很大吗?’冬日的太阳依然
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焚红了两个颧骨,也许明天就会显示晒黑的肤色,她的肌肤
太白皙、细致得太脆弱。
‘可是我不热。’
‘连顶帽子也不戴,你想晒黑吗?’每个女人都求不得白,她却一副不在意
的模样,大家看了岂不气得跳脚?
‘我……我以为一下子就好了,不知道庭院有这么大,需要整理的地方这么
多。’无忧环顾四周,喃喃自语。
‘到底你弄这个有什么好处?’宛似腮红的两点红,映入舒桁的眼里,竟像
盈盈绽笑的两朵红花,煞是动人。
‘我希望你看到最美的景色,所以我重新整理了庭院。舒爷爷很高兴你出来
庭院赏花,所以……’
‘赏什么花?你们以为我是古代的诗人,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吗?’舒桁啐了
声,他不是个女人,更不是植物学家,没必要天天研究那些草比花高的鬼东西!
‘可是你……’他跟贯伯说要赏花的,不是吗?要不他每天到庭院来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你现在立刻进去冲掉身上的泥土,我不准你再碰庭院的一
草一木。’
‘我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无忧和他商量,不想半途而废,不要自己的努
力前功尽弃。
她会这么打拚、如此坚持,是因为她希望这个举动能为他们降至冰点的关系
重新加温。
直至今天,她还是不晓得那天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生气,
为何要浇熄激情的火焰?他所说的理由她不信,她直觉认为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生
涩才终止一切。
他有隐言,不只右脚不健全,他还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残缺。
在他们即将裸裎相见的前一刻,他选择了喊停,表示他仍然不信任她,这个
事实教她难过了好几天。
当两份爱放在天秤的两端却不能达到平衡时,多付出的那一方,心里一定会
很痛……其实她一点也不若舒爷爷形容得那么了不起,她的心还是会因为他不爱
自己而绞疼。
‘就此打住,我可以既往不咎。’舒桁的态度强硬,没有转圜的余地。
男人不能白得像吸血鬼,女人则不能黑得像木炭。她是天使,本该有着白皙
无瑕的皮肤。
‘少爷,您找我?’听到无忧的传话,贯伯放下手边的工作,忙不迭的跑来
庭院。
‘这是怎么回事?’舒桁指着焕然一新的庭院,质问的盯着他。
‘怎么……会这样?’贯伯看着争奇斗艳的花草树木,散发着泥土香的庭院,
感动得眼眶发热,这幕景象……几年了,好几年前别墅也曾这么的漂亮。可是自
从少爷正式接管双城、将自己关在别墅后,便任由庭院荒芜废置,也不要谁去整
理。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我不知道……’贯伯惭愧的说,今天他都在屋里忙,还没有时间走到庭院
来。
‘意思就是你不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了?’
‘嗯……’愈说愈心虚。
‘那个女人独力完成这些。’他轻描淡写的说。
‘啊?’无忧?
‘我不是交代你,她不是别墅的佣人吗?’
‘少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来做这些……’不是推卸责任,但他确实不晓得
这事。
‘她没跟你提过?’舒桁认为她不像是那种会自作主张的人,她的胆子没那
么大,她太畏惮他的脾气……不,也许仅是选择性的害怕。
‘这……’贯伯搔了搔头,这么一提,脑海里依稀有个印象,无忧好像真的
曾与他商量庭院改造的计画,当时他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怎知,
她的动作那么快,真的付诸行动了。
‘明天去找个园丁来负责照顾庭院的花草树木。’
贯伯讶呼,‘可是少爷不是不希望别墅里的佣人太多、成员太复杂吗?’人
多嘴杂,而且他很忌讳喧哗吵闹。
舒桁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难堪,‘我是为你好,你也有点年纪了,不好教
你再分心来打理这些植物吧?’
‘是,少爷说得是……’贯伯可高兴这个安排了,别墅里人多才热闹,不致
死气沉沉。
无忧来了,再请一个园丁,庭院也整理过了,多美好的环境……春天的花还
没开,这里已经愈来愈温暖了。
早上八点零三分,无忧拖着一个梯子,企图做到不动声响的进入舒桁的房间。
她知道他的生活作息,早上八点起床,然后刷牙洗脸加晨浴,八点半吃早餐,
规律得近乎一丝不苟。
因为他用过早餐之后的赏花时间,她通常有课不在家,所以只能趁他在浴室
洗澡的机会,尽速将自己的目的达成。
蹑手蹑脚的架好梯子,她从口袋中掏出皮尺,双手握着铁梯两旁,不敢掉以
轻心的一步步爬去。
当她皮尺、铅笔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发现梯子的高度根本不够!
别墅挑高设计,加上她的身体不敢在梯子上完全伸展站直,当然勾不到测量
位置。
看了一眼手表,八点零八分,她不放心的瞟了眼浴室的方向,听见冲水的声
音,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哪知,她的身子才转正回来,水流的声音也停了,她
的心跃至喉口,无法跳动,整个人僵在梯上,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么!?’舒桁一踏出浴室,看到她整个人腾在半空中,身子甚圣
往前倾的危险景象,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跑过来。
‘下来!’
‘我自己下去……’宛若现行犯被当场逮获,无忧心虚不已。
‘我抱你下来!’他不容置喙的凝住她。
看出他的眼珠子已经点上怒火了,她任由他以毫不怜香惜玉的力道搂抱下来。
‘说,你爬那么高做什么?’舒桁不留给她平抚心绪的喘息空档,炮轰的道。
无忧什么话也不敢承认,一迳低垂着头。
‘这个皮尺和铅笔是怎么回事?’他发现她手中握得死紧的两样东西。
无忧还是低着头,将眼睛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上,怕一分心就会被他的怒
火给灼伤。
她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眼睛一开一阖的,突然注意到他露在浴袍外的双脚,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它们没有半点装扮的以原貌示人。
一定是他听见声音急忙冲出来所致。
住进舒家的别墅一个多月了,哪次见他不是衣着整齐?即使再晚,她看到的
他总是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显得较为宽松,而那双鞋子不曾离开他的脚。
可是今天她看到了,看到了他费力遮掩的伤残——
明显看得出来他的两脚无法并拢,没有受伤的左脚掌看来较为粗肿,是经年
累月做为支撑的关系吧?而受伤的右小腿,因为无法施力的缘故,对比之下,不
像男人的脚。
然,只要他穿着平日的衣裳,若是不走路,他的样子和一般人无异啊!他的
双腿无损他的傲然气度。在人群中,他依然是最显目的一个。
‘别装哑巴,我要你说话!’舒桁没有发现自己不整的衣着,抬起下颚,又
撞进她那幽深的黑色瞳眸。
‘我来量你房间的窗户。’无忧佯装什么也没发现,很清楚现在若是开口,
什么事情都甭谈了。
‘量它们做什么?’
‘订制窗帘。’
‘我没说要换窗帘!’舒桁怒瞪着她。
‘但我觉得需要,我问过贯伯了,他说这片窗帘已经很久没清洗了,污垢淀
积太久,即使想洗也不见得洗得干净,所以全部换掉比较快……’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我没打算换!’她到底想干预他多少事?‘你别以
为我不知道,你要贯伯两个星期来换一次床单。’
‘三个月才换一次太久了……’
‘换床单是嫌它们脏,我没话说,然后你嫌地毯不好看,朋友来有碍观瞻,
找了一大堆理由换新的。但是,借问一下,我哪来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
有朋友?’
男人不要一个跛子当朋友,玩得不够疯、不能尽兴;女人不要一个跛子当男
友,嫌带出门不够体面,他早看清他们的想法。
‘再来轮到窗帘,没事换窗帘干嘛,我也有碍观瞻吗?既然如此,你三天两
头跑来气我做什么,我不是很碍眼刺目吗?’
‘我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这么想!’
‘我没有!’无忧再也受不了他的自私,受不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回驳了
他的怒气。
为了防卫别人的伤害,他固执的保护自己,不但不相信每个对他好的人,还
质疑别人每个行为的动机,这样子的他,要她怎么做才对?
舒爷爷拜托她看着他,怎么看?她只会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方式,只会让他更
加讨厌自己……
她的态度教舒桁有些傻愣,但为了男性自尊,他还是硬声道:“就算真要换
窗帘,也不需要你来量尺寸吧,你就这么想邀功?‘
找尽所有的理由与藉口,他就是要伤害她,藉以显示自己的强势,他不要在
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她,他绝不要她的同情。
‘我不是想邀功,只是我知道你不喜欢与外人接触,如果请师傅来,你一定
会不高兴,所以我才想自己来。’
‘然后在我房间摔死吗?到时候令尊再跑来这儿哭天抢地,要我赔偿他一个
女儿?’舒桁讥嘲的扬高唇角,‘这该不会才是你们的最终目的吧?从我手中得
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拿我当凯子要骗?’
无忧瞪大眼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