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by 康楚- 第1部分

位於城西的育才中学，让人印象最深的有两样东西：一是爬满藤蔓植物的老旧校舍，一是如同囚衣一般的深灰色制服。　

吕钊从没想过要在这样的地方开始自己青春岁月，但是，为了纪饶，他来了。放弃一流学校的保送资格，假装体谅家中不太理想的财务状况，吕钊义无反顾地跟在纪饶的身後，进了这所不入流的高中。　

吕钊不止一次问自己，这是为了什麽？　

可惜，他无法给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他只是隐约地知道，有些什麽东西在懵懂中悄悄地滋生了。。。。。。　


第一章　

〃纪饶，为什麽你的作业跟吕钊的一模一样？题错得一样也就算了，连标点、错字都一样，你当老师是傻瓜吗？〃　
育才中学高二（3）班的教室里，中气十足的中年女老师发出类似河东狮的吼声，同时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著站在教室後方的学生。　

被唤作纪饶的学生此刻正垂著头，双手背在身後，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这时，他的同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权威受到如此公然的挑衅，女老师的声音再次拔高八度，怒道：〃吕钊！你在笑什麽？〃　

顿时，班上四十几名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发笑的吕钊，只见吕钊瞟了纪饶一眼，然後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做〃认罪〃状。　

〃吕钊，你不但借作业给同学抄，态度还如此不严肃，真是太过分了。现在给我站到走廊上去好好反省一下，放学之後来办公室见我！〃　

纪饶见老师的矛头突然转向吕钊，连忙出声为他开脱：〃老师，作业是我自己拿去抄。。。。。。〃　

女老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纪饶的话，说：〃够了！不要以为破罐子破摔就会没事，你们一个人都逃不了，你现在就跟他一起站到外面去。〃　

纪饶还想再说，一旁的吕钊站了起来，扯了扯他的衣摆，阻止了他的申辩。於是，两人一前一後地离开了教室，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对不起。〃纪饶的声音像蚊子在空中飞过。　

吕钊没有看他，视线投向远处的操场。　

纪饶以为吕钊在生气，有些懊恼地说：〃我抄之前明明记得要改几个字的，可是一急起来就什麽都忘了。〃　

吕钊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向纪饶，嘴角浮起一对浅浅的酒窝。　

见到吕钊的笑容，纪饶也跟著呵呵傻笑起来，问：〃对了，你刚刚在教室里笑什麽？〃如果吕钊不笑那一声，这次的处罚他完全可以一个人揽下来的。　

吕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放在半尺宽的栏杆上，低头看著楼下。　

〃那是台什麽车？〃吕钊转移话题。他不想说，发笑是因为觉得纪饶当时的表情很可爱。　

栏杆上摆著一个水桶，不知道是哪个工友清洗栏杆时留下的。纪饶将手扶在水桶上，头挨著吕钊，跟著往楼下看。　

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教学楼旁，扎眼的银色线条镶嵌在车窗边，闪闪发光。　

〃不知道，反正我家几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一台这个就对了。〃纪饶吐了吐舌头。　

余光瞥到纪饶的侧脸，吕钊的眼神深了几分。放任视线游走在那张麦色的脸颊之上，沿著挺直的鼻梁下移，最後停留在绯色的唇边。吕钊慢慢地靠近，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那车是谁的？学校不是不让进车。。。。。。〃　

纪饶一边说一边转头，结果与近在咫尺的吕钊碰了个正著。四唇相接，纪饶如遇电击，猛地向後一跳。　

〃小心！〃　

吕钊来不及伸手，放在栏杆上的水桶就被纪饶的手臂扫了出去。　

砰──　

巨响之後是汽车防盗系统刺耳的尖叫。　

不敢去看纪饶的眼睛，吕钊说了声〃下去看看〃，然後逃似的往楼下跑去。满脑子都是嗡嗡的杂音，心跳快到可以让他随时晕厥的地步，吕钊拼命甩头，想忘记自己刚刚干了些什麽，可是如影随行的恐惧感却让之前的场景越发清晰。　

他吻了纪饶，他只是情不自禁，他不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啊！〃　

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卡住，眼前罩下一片黑影，吕钊失控地叫喊起来。　

〃闭嘴！〃　

一个低沉的声音镇住了吕钊的歇斯底里，吕钊慢慢睁开眼，看见一条咖啡色的领带。领带的主人正用双手掐著他的双臂，强大的力量让他不至於因为腿软而跌倒。　

〃看来他就是我们可爱的肇事者了。〃　

华丽的声线与奇怪的口音让吕钊不自觉地转头。一个顶著夸张的火红色头发的家伙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悠閒地站在他们身旁。相比之下，戴著无框眼镜的领带主人，稳重斯文的样子就要顺眼多了。　

等等！肇事者是什麽意思？　

吕钊瞪大眼睛，看著红发男人。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前方。　

还是那辆黑色的汽车，不过前盖上多了个篮球大的水洼，一看就是被刚才从天而降的水桶砸出来的，而车头上醒目的BMW标志，正无声地知会所有人，它的维修费用势必不菲。　

手臂被松开了，吕钊转过头，看见领带主人拿出钥匙，中止了汽车尖锐的叫嚣，显然他就是车主。　

〃这水桶是你扔的？！〃一直站在一旁的育才中学老校长第一次收起慈爱的表情，严厉地问吕钊：〃你是哪个班的？叫什麽名字？！〃　

吕钊不知道眼前这位领带主人和红发男子是老校长费尽心思才邀请来的客人，五分钟前他还在他们的面前夸耀自己的学校校风严谨，并且尽全力说服他们成为育才中学的赞助人。没想到，还没得到对方的首肯，自己的学生就将他们的座驾砸出个大坑来。　

〃高二（3）班。。。。。。〃　

〃吕钊！〃随後跑来的纪饶看著被众人围住的吕钊，惊慌失措。　

老校长看了一眼纪饶，继续问道：〃你为什麽把水桶扔下来？〃　

〃不是他扔的！〃纪饶反射性地为吕钊辩驳。　

〃那是谁扔的？！〃　

所有人都随著老校长的提问而看向纪饶，就像弓箭对准了箭耙。纪饶沈默了，害怕不已。如果他承认自己才是罪魁祸首，那就意味著他要扛下赔偿的责任，以他的家境哪怕只有几百块都是个沉重的负担。　

〃那是意外。。。。。。〃纪饶退缩了，不敢去看吕钊的眼睛。　

〃是我不小心把水桶撞下来的。〃没有任何停顿，吕钊顺著纪饶的话就把责任扛了下来。　

纪饶惊讶地看著吕钊，就像吞了一大把干辣椒，脸色由红变白再转成满脸通红。　

吕钊冲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垂下头，任刘海掩去他的表情。　

〃你怎麽这麽不小心？！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提著水桶在走廊做什麽？〃老校长有点沉不住气了，一想到学校的学生有可能吓走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赞助人，他就气得胃疼。　

〃我相信这只是个意外，〃一直沈默的领带主人突然走近吕钊，拿出一张卡片递到他的面前，〃这是我的名片，让你的父母打电话给我。〃　

黑底银字的名片，〃聂闻达〃三个大字分外刺眼。吕钊伸出手，张开又握拳，反复几次之後，终於将它接了下来。　

〃聂先生。。。。。。〃老校长紧张地看著聂闻达，生怕他一走了之。　

〃关於捐款，我会让公司财务明天跟您联系。〃　

听到这句话，老校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您的意思是，愿意为我们捐款？〃　

〃当然，这是我父亲的心愿，他一直希望能为母校做点什麽，我不过是代劳而已。〃聂闻达温和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得离开了，下午还有一个会议。〃　

〃这就走？不一起吃饭吗？我已经订好了酒席。。。。。。〃　

〃不了，谢谢。〃　

老校长见聂闻达执意拒绝，也只好笑著说：〃那我就不强留了，等您下次过来再说。〃说完，老校长又看了一眼吕钊，〃我一定会尽快与吕钊的家长联系赔偿的事，您不用担心。〃　

聂闻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看了吕钊一眼，然後又对校长说了声〃谢谢〃。他不想同情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虽然他看起来那麽无助，因为他刚刚毁了他最喜欢的一台车，理应受到教训。　

上了车，将汽车发动起来，聂闻达挥手示意仍站在吕钊身旁的红发男人上车。　

男人听话地走了过去，经过吕钊时还不忘拍拍他的後背，笑道：〃别担心，‘水桶小子'，引擎没坏，修好那个凹痕花不了几个钱。〃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讽刺，再加上那个滑稽的绰号，吕钊不由狠狠地瞪了红发男人一眼，却正好对上聂闻达扫过来的目光。四目相接，吕钊难堪地低下头，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名片。　

五月的空中总有低矮的暗色云团，仿佛随时准备著释放暴雨，赶走阳光。　

再三恳求之下，吕钊终於说服校长，让他自己来告诉父母今天发生的事。他的家境也不富裕，如果被校长就这麽找上门去，他的父母不气疯了才怪。　

放学後，吕钊第一次避开纪饶，独自骑车回家。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见母亲在门外抱怨菜价涨价、水电消耗大，吕钊咬紧了双唇，将那张早已被揉成咸菜的小名片展开，夹在书里，放进角落。　

转眼就过了一周，纪饶终於在厕所门口堵到了吕钊。　

〃我有话跟你说。〃　

看著纪饶那张紧绷的脸孔，吕钊犹豫再三，终是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七绕八拐地走到学校最东边的小树林里。　

〃上次那个汽车的事，怎麽样了？〃　

〃我明天去找他，看看要赔多少钱。〃　

〃咳！〃纪饶清了清嗓子，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吕钊转过身背对他，黯然地垂下眼帘，说：〃上课了。〃　

〃等等！〃纪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挡住他离去的步伐。　

吕钊回过头，看著纪饶抓著自己的手，纪饶立刻一脸尴尬地将它松开。　

吕钊小心地藏起受伤的表情，问：〃还有什麽事？〃　

〃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　

〃我不该让你背黑锅，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我吓著你了？你以为那天我是想亲你吗？是你自己突然回头的，关我什麽事！你以为我是变态啊！好好的会去亲一个男生。。。。。。〃　

〃吕钊！〃纪饶抓住吕钊的肩膀，拼命摇晃了两下，制住他狂乱的喊叫，〃我没把你当变态！〃　

呼、呼──　

吕钊喘息著，眼中闪过一丝胆怯。　

〃不小心被你亲到而已，我又没说什麽，你在想些什麽呀！如果不是我家太穷了，我才不会不承认砸了那辆车子，你知道的，我爸刚失业，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说不定连书都读不成了。。。。。。〃说著说著，纪饶放开吕钊，懊恼地蹲在地上，拼命揉搓自己的头发，〃连累你为我赔钱，我真混！〃　

知道纪饶并没有想歪，吕钊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连忙结巴地说道：〃没、没关系。〃　

〃可是不知道那车要修多少钱，你家里会不会怪你呀！〃　

〃没关系的，应该不会有多少钱吧，只是一个小坑而已。〃回想那个〃小坑〃的尺寸，吕钊狠狠地甩了甩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纪饶没有排斥他，他们还是好朋友！吕钊兴奋地咬住双唇，又想哭又想笑。　

〃那我明天陪你去找那个人。〃被吕钊的乐观态度感染了，纪饶终於露出了微笑。　

〃嗯。〃吕钊点点头，也跟著笑了起来。　

〃走吧，去上课了。〃　

〃好。〃　

像以前一样勾住吕钊的肩膀，纪饶感慨地说：〃你一直躲著我，我还以为你打算这辈子都不理我了。〃　

〃怎麽会？〃　

〃怎麽不会，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胡说！〃　

〃哈哈。。。。。。〃　

〃哈。。。。。。〃　

走出树林的阴影，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两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走在一起，如同过去的每一天。　

次日，按著名片上的地址，吕钊与纪饶找到了聂闻达所在的宏达贸易公司。　

〃对不起，如果没有预约的话，聂先生不能见你们。〃精明能干的前台小姐公事化地拒绝了吕钊他们的要求。　

连门都进不了，吕钊与纪饶一时没了主意。怪只怪吕钊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个砸坏聂闻达汽车的家伙。　

〃这样正好，是他自己不见我们，乾脆不赔他算了。〃纪饶忍不住抱怨。　

吕钊横了他一眼，喃喃道：〃那怎麽可能！〃　

〃那怎麽办？你又不肯打电话给他。。。。。。〃　

〃你不怕丢脸，你来打！〃　

〃我？！。。。。。。还是不要了。〃纪饶泄气地低下头。　

这时，一道红火的颜色突然从吕钊的眼前闪过。吕钊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人掐住了脸颊。　

〃嘿，看看这是谁。我们的‘水桶小子'，亲自来付修理费了吗？〃　

听见那似曾相识的华丽声音，吕钊马上想起来人是谁。虽然不想听到那个滑稽的绰号，更不想看到红发男人嘴角的讪笑，不过吕钊还是硬起头皮看著他，问：〃你能带我去见聂先生吗？〃　

〃没问题，跟我来。〃　

只见红发男人轻轻对秘书点了点头，而後径直将两人带了进去。　

〃我叫罗跃奇，是闻达的客户兼好友。〃介绍完自己，红发男人表情夸张地说：〃友情提醒：闻达最近正处在暴躁期，你们进去之後可要小心。〃　

〃他的车修好了吗？〃吕钊只关心这个。　

〃车？没有这麽快，少说还得一个星期吧。〃　

〃为什麽要这麽长时间？〃纪饶问。　

一边与宏达的员工打招呼，罗跃奇笑道：〃那车要全部重新上漆，半个月算短的了。〃　

〃全部上漆？不是只砸坏了引擎盖吗？为什麽要全部上？〃吕钊大为吃惊。　

〃小朋友，局部上漆会有色差的。聂闻达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可能忍受那样的瑕疵。〃　

〃可是。。。。。。〃吕钊没能说出自己的不满，罗跃奇就拉开了一张大门。　

豪华的办公室内，聂闻达正聚精会神地看著档，见到来人，冷淡地说了一句：〃我记得告诉过你，进来要先敲门。〃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罗跃奇睁著眼说瞎话，边说还边冲吕钊扮了个鬼脸。　

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人的胡说八道，聂闻达也没追究，只是放下手中的档，问：〃他们是谁？〃　

〃你不认识了？〃罗跃奇一把抓过吕钊，将他额前的头发全部捋开，笑道：〃‘水桶小子'今天没穿校服，是不是帅多了？哈哈！〃　

吕钊尴尬地扭了扭，挣开了罗跃奇的钳制。　

〃你父母没有打电话给我。〃被他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