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钊点头应允,可是防备之意仍是写满了他的脸蛋。
聂闻达不禁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後在吕钊的注视下走去楼上自己的房间,间接表明他决不会做任何越矩之事。
直到再也看不到聂闻达的影子,吕钊才小心地关上房门。坐上那张躺椅,他努力地将自己蜷缩进那块方寸之地,如同要钻进某个保护壳。
深秋夜寒,屋内冷冷的空气渐渐弱化了他呼吸。
一连半个月,纪饶没有吕钊半点消息。家里紧迫盯人是一方面,吕钊避而不见更是原因之一。
期间吕钊去纪家拿了行李,除了一张〃希望你期末考好〃的便条之外,没有留下任何曾在纪家的痕迹。纪饶当时正在上课,回家後才看到那张便条。他将它撕得粉碎,之後再也没在父母面前提过吕钊。
两份工作,一份还款计划。吕钊的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著。
过了最初的那道坎儿,他已经不太抗拒聂闻达的帮助,听任他为自己还了纪家的欠款,而且还重新为母亲请回了张律师。
母亲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有了希望。张律师的出现甚至让她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吕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了。
现在,还钱就是吕钊的唯一目标。他努力工作,心无旁骛,机械地劳作,不让那流水一样的账单淹没他。
单纯的吕钊这次又忽略了一个问题,不是账单,不是聂闻达,不是纪饶,而是──新年,一个全家团聚、共享天伦的重要节日。今年,新年的喜庆对吕钊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突兀,一种伤痛。
第九章
〃不孝子!〃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震响了圣心医院的高级病房。
聂闻达倚墙而站,双手插在裤袋里,满不在乎地看著暴跳如雷的父亲。
〃聂伯伯,您别激动。送你去国外是医生的建议,闻达也是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治疗才同意的。〃
说话的是罗跃奇。聂氏父子就像雷管和火星,如果没有人充当灭火器,这两个人一定会弄得天翻地覆。以前有聂闻达的母亲缓和他们的关系,自从她去世後,罗跃奇就责无旁贷地挑起了从中协调的大任。谁让他既是聂闻达的死党,又是聂守仁最好朋友的儿子。
聂守仁是聂闻达的父亲,一个十分威严又有些专制的老人。自从妻子去世後,他的坏脾气直线升级,这让本来就不太擅长与父亲打交道的聂闻达深觉棘手。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忍耐,但是忍无可忍的情况仍是时有发生。
〃我给你请了最好的医生,要是你认为这也是不孝,那我宁愿当个不孝子。〃
〃闻达!你不能少说两句吗?〃罗跃奇有种想晕倒的冲动,聂闻达明明就不是一个不懂表达的人,却总是选择最拙劣的方式与自己的父亲沟通。
〃你爸不是在怪你。〃罗跃奇对聂闻使了眼色,然後转头向聂守仁微笑,〃伯父不想出国,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国外过新年,对吗?〃
被世侄看穿了心思,聂守仁微微有些尴尬,却又不想暴露自己对儿子的依恋,於是顺口找了个理由:〃新的一年要从医院开始,一整年都会倒楣的。〃
〃你的病要是不治好,才会真正的倒楣。〃聂闻达不以为然。
〃小畜生,你敢咒我倒楣?!〃
〃聂闻达!〃罗跃奇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我不跟你争,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在父亲拿起床头的药瓶砸向自己之前,聂闻达双手一举,做出投降的姿势,〃我陪你一起去。〃
乍听儿子这句,聂守仁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下来,僵持了一会儿,动作生硬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聂闻达算是明白了,即使强悍如父亲,也会对家人有所依恋。其实他一早就决定陪父亲一起去治疗,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他并没有特意地提起。现在看来,不提反而是个错处了。
〃你也去的话,公司可要安排好。〃聂守仁暗自高兴著,却还是端出家长的威严,象徵性地嘱咐了一声。
见危机解除,罗跃奇连忙拖著聂闻达匆匆告退,生怕他再乱说话惹老人家生气。
聂闻达一路沈默地走著,心里记挂起另一个人。新年了,没有亲人在他的身边。
〃已经好了。〃吕钊偏过头,避开了聂闻达的手。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聂闻达突然伸手到他脸上的行为,因为那条被皮带抽出来的伤口已经成了聂闻达重点关注的对象。吕钊起先是有些反感,不过看他并无恶意,也就没有吱声,只是这次聂闻达过於专注的眼神实在是有点奇怪。
〃嗯,还差一点。〃没有理会吕钊的排斥,聂闻达继续端详著那条伤疤,〃至少还要半个月。〃
〃不用,〃下意识摸了摸那条已经变成黄褐印子的地方,吕钊说:〃过个几天就消了。〃
吕钊不明白聂闻达为什麽这麽在意那道疤痕,他又不是女生,脸上有点小伤根本无所谓。其实聂闻达早就把吕钊看成自己的东西,虽然没有采取任何实质行动,不过自己的东西上面有别人弄下的伤口看著就碍眼。
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伤口上挪开,聂闻达不经意地问了句:〃过年只有你一个人,行不行?〃
吕钊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要陪爸爸去国外治病,大约要一个月。期间正好是新年,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寂寞?〃聂闻达重复了一遍问题。
吕钊沈默了一会儿,然後低下头,说:〃没关系。〃
虽然刘海遮去了吕钊的表情,但是聂闻达知道他只是嘴硬,於是他不再说话。而後,吕钊礼貌地关心了一下聂闻达父亲的病情,就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有锁上房门,他才觉得安全,不会被人看穿。
聂闻达走後一个星期就是大年三十,吕钊揽下了超市还有速食店的所有加班工作。因为这样的节日薪水是平时的三倍,而且他也不想一个人在家待著,虽然把自己投入别人的热闹里也是件难受的事情。
让吕钊做梦也没想到是,纪饶居然会在大年初二出现在他家门口。不对,是聂闻达家的门口才对。
〃你。。。。。。〃吕钊不知道要说些什麽。
〃新年好。〃纪饶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吕钊也应了声:〃新年好。〃
〃能进来吗?〃
不等吕钊回答,纪饶已经侧身进了门,而且身後还跟了一个长发女生。
〃这是於莉,我在补习班的同学。〃纪饶做了介绍。
吕钊点点头,表情机械地关上门,带他们进了客厅。
〃哇!这房子好漂亮哦!〃看到聂闻达的跃层式公寓,於莉发出一声大大的感叹。
纪饶的口气却是稀松平常,〃还好啊,又不是别墅,大惊小怪什麽?〃
女生见纪饶说她,不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看著他们熟捻的样子,吕钊突然有些不太舒服。端上饮料和糖果,他象模像样地招待起他们来,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聂闻达临走前特地买的。三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嗑牙,好不容易,吕钊终於逮到机会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怎麽知道这里的?〃
〃聂闻达来找我,说你住在这里。〃
〃他?〃吕钊有些惊讶,比刚才见到纪饶时还要惊讶。他一度以为聂闻达并不喜欢纪饶,虽然这想法并没有根据。
〃他说大过年的留你一人在这边不放心。〃说话的时候纪饶一直在把玩手中的杯子,语气平常。
聂闻达的关心一直都是不露痕迹的,吕钊有些动容,同时又觉得害怕。欠他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怕还不起。
这时,纪饶不小心弄洒了茶水,弄湿了自己的裤子。
〃我去拿毛巾。〃吕钊起身去了浴室,纪饶跟了过去,顺手关了门。
听到门锁落下的声音,吕钊有些茫然。
纪饶拿过他手中的毛巾,低下头擦著裤子上的水渍,假装不经意地问:〃这里住著舒服吗?〃
〃还好。〃
〃聂闻达。。。。。。欺负你没有?〃
吕钊看著纪饶手中不断摆动的毛巾,就像被催眠了一般,无法移开视线。
见吕钊不答话,纪饶也没抬头,继续问道:〃他是不是。。。。。。让你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了?〃
〃什麽。。。。。。奇怪的事情?〃毛巾尾在空中甩了个大大的弧度,吕钊突然想起那条毛巾是聂闻达的。
〃我在网上查了,就是男人之间的。。。。。。〃纪饶就像喝醉了酒,整张脸红得发紫,声音也开始微颤:〃就是问你,他有没有对你做那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
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吕钊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突然间恍然大悟。
〃没有。〃
〃真的?〃纪饶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扯过纪饶手中的毛巾,吕钊飞快地拿到水管下搓洗起来,流水滑过他的手腕,凉极了。〃聂闻达很正派,从没对我提出那种要求。〃
大约是吕钊的表述过於自然,纪饶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这段日子他过得很不好,脑子里全是吕钊的事情,一想到他有可能被聂闻达欺负,心里就像刀绞一样难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而他却无力为他提供任何帮助,感觉像个废物。
〃他肯定是怕你防著他,所以故意对你好的,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一有机会就离开这里吧,不然吃了亏。。。。。。〃
〃我暂时不会离开。〃
〃什麽?〃
〃如果聂闻达提出要求,我想我不会拒绝。〃
吕钊的话就像平地一声炸雷,差点没把纪饶震晕过去。
〃你开什麽玩笑!〃
〃我没有资格拒绝。〃吕钊用力拧干毛巾,直到再也滴不出一滴水。
〃你说过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
〃我欠他的不止是钱,还有人情。〃
〃你。。。。。。〃
纪饶狂躁起来,吕钊平静而又认命的态度让他完全无法接受同时又十分吃惊,感觉就像看见一个素来骄傲的人突然开始卑恭屈膝。
看著纪饶无措而又略带愤怒的表情,吕钊好想上前摸摸他的脸,抚去那些不属於他的晦涩。可是,他除了把毛巾挂回架子上之外,没有走近纪饶半步。
〃不管我跟他怎麽样,我们还是朋友吧?〃
这是吕钊最後的愿望,不管将来际遇如何,只要纪饶还当他是朋友,他就知足了。虽然他从没在网上去查过有关同性之间的东西,但是对其如同瘟疫一般的本质还是略有所知。他宁可让纪饶以为他是在为了还债而抵押了自己,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心存幻想。以纪饶的单纯与善良,绝对说不出〃不是朋友〃这类狠毒的话,所以吕钊自私地利用了这一点。够了,只要这一点点就够了。
果然,纪饶一听吕钊的问题就把头点得像捣蒜,〃我们当然是朋友,不管怎麽样,都是朋友。〃
〃嗯。〃吕钊也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挂上一抹让人心酸的微笑。
本以为纪饶不会再执著於之前的问题,可是吕钊却低估了他的死脑筋,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的纪饶还没有放弃说服吕钊的念头,〃你不能因为欠聂闻达一个人情就把自己赔了进去,他根本就不正常。要是别人知道这些事情,你铁定会完蛋的!〃
〃现在的我完不完蛋有什麽区别?〃吕钊反问。
〃可你也没必要去当个同性恋呀!〃
〃。。。。。。〃吕钊半张著嘴,有些受伤地看著纪饶乌亮的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纪饶知道自己失言,一时间尴尬得不知如何事好,幸亏门外响起了於莉的声音,将他从糟糕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今天是於莉帮我打掩护,我妈才同意让我出门的。我得在午饭之前赶回去。〃纪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观察著吕钊的反应。
可惜,吕钊此时唯一能做出来的反应就是完全没有反应。即使纪饶说永远是朋友,也不能改变他对同性恋者的鄙夷。虽然心里想著够了够了,却总是抑不住贪心的念头,老想著也许有可能被接受。呵呵,真好笑!
吕钊脸上苦苦的笑容让纪饶的头皮一阵发麻,顾不得许多,就拖著於莉逃似地离开了聂闻达的家。
屋里又剩下吕钊一人。他机械地走回房间,像往常一样缩在躺椅上,蜷起一团。直到晚上聂闻达往家里打电话,他才有了动静。
自从聂闻达离开之後,每晚都会给吕钊打电话。通话没有太多的内容,就是问问吕钊有没有按时吃饭,或者提醒他关好门窗之类的琐碎事情。不过,今晚吕钊第一次开口询问聂闻达几时回来。不为其他,只是人脆弱的时候总是希望关心他的人近在咫尺。
聂闻达的回答是尽快,他们谁也没提起有关纪饶的事情。
因为纪饶的拜访,吕钊无故旷工一天,超市便将他辞退了,正好快餐店白天缺人手,他的晚班被调成了白班。
这天七点下班後,吕钊回家看见了聂闻达,此时距离他们上次通话不过两天。除去两地十几个锺头的飞行时间,也就是说聂闻达在吕钊问他几时回来的第二天就动身赶了回来。
〃这时候才下班,晚上不用去快餐店了?〃聂闻达显得有些疲惫,连行李都没打开。
〃快餐店的工作换到白天了,我过两天再去找份晚上的工作。〃吕钊静静地看著他,感觉心头暖暖的。
〃我要倒时差,明早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
〃好。〃
没再说什麽,聂闻达踏著慵懒的步子上了楼梯。走到一半时突然弯腰冲吕钊喊了句:〃新年快乐。〃
吕钊抬头看著他,颊边浮起两个酒窝。
也许是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吕钊这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叫聂闻达起床的时候,他第一次上了二楼。这是聂闻达的私人空间,就算他不在吕钊也一直不敢踏入这里半步。不能否认,吕钊在潜意识里对一直这儿感到有些畏惧,不过,现在〃畏惧〃这个词与聂闻达是越来越沾不上边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温暖还有安全。
会安全吗?
看著裸身躺在被褥之中的男人,吕钊不由缩了缩脖子。其实也不是全裸,被子明明已经遮住了重点部位,可是暴露在晨光之中的结实大腿以及肌理分明的後背与肩臂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侵略感。也许是聂闻达本身就显得难亲近,也许是他脱下衣服後比印象中要结实许多。。。。。。吕钊也弄不清楚,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吕钊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聂先生。。。。。。〃
聂闻达翻了个身,没有动静。
〃聂先生?〃吕钊又叫了一声,伸手推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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