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真的像爹所料的,早等了许多人。见此情景,如果我们竟入宅中就显得无礼。审言于是在门外下了车,手拉着我,在人们的问候恭喜声中语气谦和地一一道谢。我知道大家对我的普遍看法,只好垂头,谁也不看。
进了府门,丽娘领着大家到了卧室。我虽然以前看过,可现在进去,发现有了家具和各种陈设,就是不一样。屋中明亮干净,让人感到舒服安心。我赞叹道:“丽娘,真干净啊,辛苦你了。”
丽娘拉着我的手说:“洁儿,你从今天起就是当家的夫人了。好好的,和姑爷过,我多为你们高兴……”她说着,笑得有泪。
钱眼大喊,“高兴!高兴!两个败家子儿,终于开始过日子了……”
杏花掐钱眼,“你就知道说坏话!”
丽娘晃头,说道:“有事儿就差人去叫我。我便装来,不让人发现。”说完,她用手揉了下眼睛。
几个人又调笑了一会儿,丽娘说她得指挥人卸车,审言要休息,钱眼说他也得看看他那边的乱事,他们就都离开了。
我和审言拉着手,并肩坐在新床上,对着看。新居里,我觉得有些不习惯。明明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可现在有点儿坐在洞房里的感觉。审言先垂下了眼帘,小声说:“我不舒服。”
我忙问:“哪里?”
他说:“外面的衣服太沉。”
我松了一口气,低声笑着动手解开他的腰带,给他脱了外衣。起身将外衣放在椅子上,又回来握了他的手说:“夫君,还哪里不舒服?”
他不抬眼睛,说道:“嘴有点儿疼。”
我笑着吻了下他的唇,又问:“还有哪儿?”
他又道:“觉得很累……”
我出声笑,蹲下给他脱去鞋袜,扶他躺下,盖好被子,再问:“这样可好?”
他闭着眼睛说:“浑身难受,又冷又痛,娘子不理我,对我一点儿都不好……”
我笑得弯着身,脱了衣服,躺到他的身边,抱了他,刚开始亲他,他张了胳膊紧环了我,与我贴在一起,下身处已是火热,他吻我的嘴唇,小声说:“娘子昨天欺负我,说那些话,不让我睡好觉……”说着,手就进了我内衣……
后面的两天,十分像暑假的最后两天。我把审言的朝服挂好,连鞋袜都是新的。怕他跪着膝痛受凉,给他准备了绑在膝盖下的护膝。钱眼说他的爹会随着审言去上朝,想到没有别人保护审言,我同意了。审言听了虽没说什么,可对此又闷闷了半天。
审言表面没有异样,每天和我缠在一起,寸步不离。但是没有任何胃口,一日几餐,都说不想吃。清淡的,说没有味道。刚放了点点儿盐,就说咸了。鱼有味儿,饭太硬,菜嚼不烂,肉更不爱吃……厨娘几乎疯了。我动手喂他,他勉强喝点汤,吃几口,就摇头。我使出了各种招数,谄媚,殷勤,哄骗……装成大人,小孩儿,店小二……还动用了色情,用嘴……但十分不成功,喂了几口,两个人就去了床上……
审言上朝前一天的午后,钱眼让人来说,他要教言言去小河里钓虾游泳,让我们都去,尤其我,该指点一下言言学游泳。我让人带了躺椅枕头被子,茶水点心,和审言手拉着手,慢步走到府门,惊讶地发现一大群人都在,钱眼杏花,钱眼的爹,言言和两个随从,外加莲蕊和常欢常语,三四个抬着我要的东西的仆人。大家把我和审言夹在中间,出了府门。
街上没什么人,我们到了小河边。在树荫下,我让人放了躺椅,服侍审言躺好。那边言言已经脱了衣服,就剩了个小裤衩。钱眼刚要解衣,审言轻咳了一声,钱眼停了手。言言跳着脚喊:“钱伯伯,快点呀!”钱眼皱眉说:“咱们就钓虾,别游水了。”
言言摇头:“我要游水!要游水!”
钱眼把脚边三四个比拳头大些的陶罐拎起来,问道:“你看,里面是什么?”
言言好奇地看里面,“骨头和细草绳呀。”
钱眼眉飞色舞,“我跟你说,把这个放到水里,虾子闻到骨头味儿,游进去了,有草绳绊着,就游不出来了。”
言言大喜,“我来放!这个绳子上的小木块是干什么?”
钱眼说:“是浮在水上的,不然,你放进去了,咱们找不到了怎么办?”说着拉着言言到水边,指点着言言把陶罐放进了水里。
我皱眉问:“审言,虾有鼻子吗?”
审言微睁着眼睛,看着钱眼和言言的背影,说道:“如果他们这么捉到了虾,那些虾就是有鼻子的。”我笑。
钱眼他们放了陶罐,言言又跳脚,“我要游水!”钱眼叹气,正要说话,那边健步如飞,跑来了两队人,领头的自然是圆壮的林家老爷和干瘦赵家老头。他们到了我们面前,先向审言致意,审言起身,向他们还礼。
林家的老人说道:“谢大人千万不要多礼。日后,我们常来探望,就如一家人一样。”
那个赵长者跟着说话:“谢大人,江湖上的人,不讲究虚礼儿!”
审言又稍推让,才重半躺下,我再为他调整枕头盖好被。起身才发现林赵两位都铃铛眼睛盯着我,审言皱了下眉,两人马上回头看言言。言言正背对我们,用脚试水,他背上的那道长刀疤,赫然惹眼。林姓老汉抬了手,嘴中说:“我的……”就跑向言言,赵姓老人自然不谦让,迈步跟上,同时出手要把林姥爷推远,两个人边跑边默默地交手,左右上下,你来我去……言言转了身,两个人立刻住手,四只手悬在空中,然后都伸向言言,一起开口道:“让我抱……”
言言绽开了幼儿特有的明朗笑容,说道:“爷爷好,不抱,我要游水!”
赵家老汉一个哽咽,“真是好孩子,总见面就叫我……”
林家老人说道:“小公子,叫我姥爷。”
言言睁大眼睛:“我有个姥爷了。”赵老汉哼了一声。
林家老人顿了一下,说道:“那叫我林姥爷。”
言言又一笑,甜甜地叫了一声:“林姥爷。”
那位林姥爷呜咽道:“言儿,我的言言儿……”审言微微一叹,我在他身边坐下,小声说:“对不起,我起错名字了……”他轻出了一声气。
赵家老人急说道:“小公子,日后叫我赵爷爷。”言言如法炮制,一声童音,顺利地俘获了赵爷爷脆弱的心。
林姥爷转头说,“下去几个,陪小公子游水!”有仆人立刻就要脱衣,钱眼忙说:“不可!有女眷在此!”
赵爷爷道:“别脱衣了,直接下去!”哗哗的水声,四个人走进了河里。林家队伍不甘示弱,同样数的仆人,也合衣入水,在水里两排对站着,水也就到他们的腰际。
言言转脸看我,我点了下头,言言跳着脚跑入了河水中。在一边的常欢常语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拼命一样也要往水里跑。莲蕊一手一个,被拖着往水边走去。王准一弯身,抱起了常欢。常欢连踢带打,言言喊道:“娘,让妹妹们也下来吧。”我看了看夏末的大太阳,又点了头。
林姥爷说道:“小公子发话了,还不动手?”
赵爷爷跟着来了句:“去!接个孩子。”
我开口说:“她们才两三岁,在水里,可别放手。”
王准应了一声,把手中的孩子交给了一个仆人,说道:“要听夫人的话。”仆人说了声是,抱着常欢下了河。
见林家方面没有人搭碴儿,赵爷爷冷声说:“没有规矩!竟然不理夫人!”
林姥爷忙道:“以后对谢夫人,如对主人。”听大家答了话,又说:“有人想用如此小事挑拨,实在可笑!”赵爷爷自然回嘴,“自己治府不严,目无夫人,还不如我们江湖人……”两个人拌起嘴来。
言言在水里玩了一会儿,大声喊着:“娘!教我游水!”我起身走到河边,告诉言言怎么先拉着别人的手,屏住呼吸,学会脸朝下漂在水上,再怎么双手压水,抬头换气,然后怎么双腿像青蛙那样踢动……正示范得兴高采烈,钱眼大声嗽嗓子,莲蕊杏花也咯咯笑,我立刻领悟,忙说:“你先练着吧。”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走回审言身边。
审言原来看着我,见我走近了,就闭了眼睛。我坐在他身边,握了他的手,看他的神情,淡淡的,不理我。我咬唇,正想着怎么才能反败为胜,一个仆人匆匆走来,到了我们面前低声说:“大人,有位郭先生求见,我们说大人不见,可他说……”
没等他说完,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人已经走了过来,他身着短衣葛衫,装束就是个市井的平民,只是眉毛浓重眼神威严。几乎是同时,钱眼和他原来悄悄地蹲在另一处的树荫之地的爹就到了审言和我的身前。那边的王准等人也围了过来,那个青年人忙躬身施礼道:“在下郭威,皇上新点武臣。”
审言睁眼坐起,我扶着他站起来,他看我,我对他甜笑,他嘴角一动,我想这算是和好了。
钱眼依然挡着审言,对着郭威还礼道:“在下钱茂,谢大人的助手。郭大人!幸会!近日人人称颂郭大人武艺高超,谋略过人,以后必为我朝大将。”
郭威答道:“钱大人,我虽得皇上点为武举头名,可尚未得官位,如无召见,不能上朝面君。我知谢大人身体不适,又值乔迁,本不该打扰。但闻谢大人明日上朝,皇上久不见谢大人,届时必然与谢大人长谈。在下想拜见谢大人,望与谢大人探讨几句。”
钱眼问道:“可否愿先告诉我?”
郭威又一躬身:“钱大人,我毫无触犯之意。如果钱大人能得见皇上,我也愿与钱大人相谈。”
审言终于开口道:“多谢郭大人过访。我礼仪不周,万望见谅。若郭大人有要事告知皇上,可写奏章呈上。我久不上朝,不知朝中事宜,大概不能为郭大人传话。”
郭威道:“谢大人,我并非想让谢大人传言,只是想问谢大人一些问题,若谢大人能回答,我就不必上奏皇上。如果谢大人为难,因这是谢大人分内之事,明日上朝,谢大人也可向皇上探问。”审言正在犹豫,郭威又道:“事关国家安危,非个人得失。”
审言终于点头,说:“请郭大人与我回府商谈。”
郭威摇头道:“不必多礼,反易惹人耳目。请谢大人就坐,我只说几句话。”
审言侧脸道:“给郭大人设坐。”郭威摇手,站在了一块石头旁边,再开口道:“在下是一乡野武夫,请谢大人容我随意。”
钱眼左右看看,对着仆人们,说道:“你们都去看小公子游水吧。”
我放开审言的胳膊,就要转身离开,郭威突然对我施礼,开口道:“谢夫人,请恕罪!”我一愣,忙笑着还礼说:“郭大人多礼了。”
郭威半垂目,不直视我,以示礼貌,说道:“我郭威早入江湖,以行侠扶弱为己任。平生仅一憾事,就是两年前,听信了他人的哭诉,与众人以多对少,合围一位人说武艺强悍还有高人协助的女子。可我见到那个女子,从她的举止和吐吸中已知,她根本不会武功。听了她的良善言语,我已肯定她不曾做过那些恶行。但指责她的人,证据昭彰,她也不否认。我不愿毁了自己的清白声誉,就没有仗义执言,解她的危难。后来,那位弱女子被逼跳崖投水,以免牵累同行人的性命。我见状,羞愧难当!从此再不涉及江湖恩怨个人情仇。明白大丈夫如有抱负,当为国效劳,护民卫土,沙场之上,以弱击强,方才是英雄本色。我那时鄙劣无知,还望夫人原宥。”他说完,又施一礼。
我忙敛襟郑重还礼,说道:“郭大人过虑了。那位女子虽然代人受过,那些人,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那位女子并不曾介意。况且,她熟识水性,自愿投水,并非寻死,乃是逃生。郭大人千万不要再记挂此事了。”
郭威道:“多谢夫人。”
我微笑道:“郭大人襟怀远大,为人光明磊落,日后驰骋疆场,神勇无敌,必夺‘战神’之誉。”
郭威回答:“谢夫人好言,郭威愧不敢当。”
钱眼笑着说:“谢夫人心有异感,如果说郭大人将成‘战神’,那就会成真的。”
我忙说:“郭大人自己心中已有预感。”郭威刚要再说话,我察觉到了审言超乎自然的沉静,赶快说:“请商国事,我暂且告退。”说完看向审言,他看着地,点了下头。
我离开他们,到了河边,杏花过来,挽了我的手臂,笑着说:“小姐,你看着可不一样了。”
我问:“怎么不一样了?”
杏花说:“比以前富态多了。”
我大惊失色道:“啊?!我胖了?!”
杏花睁大眼睛,“是好事呀!有福分哪!钱眼总说我该胖些。”
我立刻看自己,平时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审言身上,好长时间没有留意过自己。现在一看,真是腰身浑圆。原来的小姐练武,浑身肌肉。我不练了,好吃懒做,自然是肌肉松弛,脂肪暴长。我哀叹道:“我怎么变得这么胖了?!杏花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呀!”
杏花嬉笑,“小姐,胖有什么不好?”
我严肃说:“不好不好,我不更显笨了?”
杏花笑着问:“怎么会?小姐在那边胖吗?”
我摇头,“不胖,瘦得像竹竿儿。”突然想到,我在那边不胖,可担心没有胸。在这里有胸了,又得担心发胖,当个女的,怎么就这么左右为难啊!
我感叹,“杏花,我要像你这么瘦多好,该胖的地方还有肉……”
杏花咯咯大笑,扬起手捂嘴,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疤。我好奇道:“钱眼说有去疤痕的药,没有给你用吗?”
杏花一哼,“他骗我的!就是想看我的胳膊!”
我笑了,小声说:“现在他是不是,总亲那里……”
杏花抬手轻打了我一下,“小姐……”然后又捂嘴,半哭道:“对不起!”
我嘻嘻笑,“没事呀!又不疼。”
杏花突然笑起来,眼睛不看我,脸红了,我不自在地说:“杏花,你太聪明了。我要打你一下……”可她笑得更厉害,还用手盖了脸……
看来真不能随便说话,说出什么来,就暴露了自己。
阳光下,河水闪动着有点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