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萧胤那张略带嘲讽笑意的俊逸脸庞,尉迟非玉眯起眼,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一下便紧握成拳。
没有想到,这一趟,倒是来了个意料之外的贵客!
萧胤站定之后,打算伸手去扶尚在马车上的蓦嫣,谁知,蓦嫣趁机耍赖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假意虚弱地示意他把自己抱下车来,料定他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有所拒绝。萧胤果然很配合,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可是,那含笑的眼却颇具深意,看向她时,像是暗含着某种无声的警告。
“属下绝非此意。”尉迟非玉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浪,平板地开口解释:“属下不过是私下思虑,担心郡主舟车劳顿,不胜疲劳,这些杂事,稍稍押后亦无伤大雅。”
“与我青州忠心耿耿的诸位兄弟相见,怎可称为杂事?”下了马车,蓦嫣很勉强地站好,笑得很是云淡风轻:“尉迟总管,请受蓦嫣一拜。”毫无预警地,她双腿一曲,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上。
虽然对她这柔弱的外表很是怀疑,但众人面前,她仍旧是昭和郡主,仍旧是青州卫王府的主人,尉迟非玉不仅不敢造次,迫于无奈,还得立马伸手扶住她,以免她真的跪了下去:“郡主,为何行此大礼——”
蓦嫣低垂着头,楚楚可怜地用衣袖擦拭着一滴眼泪也没有的眼角,看起来挺有内疚效果的:“倘若没有深明大义的尉迟将军以命相助,我此番定然魂归九泉,哪里还有望能够回到青州?”
蓦嫣一边将戏演得滴水不漏,一边在心里狠狠地憋住笑,几乎要憋得内伤了。
原来,骗死人不偿命这么过瘾,难怪聂云瀚演得那么投入。
“郡主言重了。”尉迟非玉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鹰眸一眯,俊容上淡漠的神情未见稍变,平板地表达着所谓的“谢意”:“护得郡主周全是非驰分内之事,即便肝脑涂地,殒身不恤,亦是应当,郡主切勿言谢,更不要放在心上。”
蓦嫣满脸哀戚地点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尉迟非玉,佩服他面对杀弟仇人竟然能够冷静如斯,功力实在不可小窥。转过身,她看向聂云瀚,见聂云瀚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便决定将戏干脆演个十成十,免得遗漏什么把柄。
“聂将军,请受我一拜。”继续故技重施,她软软地开口,那声音,入了自己的耳朵,肉麻得她满身都是鸡皮疙瘩:“将军年少英伟,足智多谋,是萧蓦嫣的大恩人!”
“郡主实在是折煞属下了!”聂云瀚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急忙伸手来扶她:“属下如何担当得起?”
当然,扶她是假,趁机在腰上捏一把揩油倒是真的。
“郡主,你倒真会做戏呀!”趁着扶她的那一瞬,他蹑着嗓子,咬着牙,死死忍着笑,说得好生辛苦。
“聂将军,你也不遑多让。”蓦嫣压低声音回敬着,对他趁机占便宜的动作本打算不着痕迹地躲闪,可是,眼角瞥到站在一旁的萧胤,她双眼一亮,索性就不闪不避了。“彼此彼此。”
“诸位兄弟,多得有你们,数年来忠心耿耿,尽忠职守!”待得戏演到下一轮,她面对着诸位受宠若惊的“炮灰”,更是将那病弱无依靠的哀戚从骨子里透出来:“也请受蓦嫣一拜!”
“郡主!”
“郡主!”
炮灰们对萧翼自然是真的忠心耿耿,此刻见蓦嫣做戏,自是不辨真伪,果然就上当,争着要上来扶她。结果,反倒是一旁的萧胤,面无表情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不着痕迹的揽到身边,靠着他高大的身躯站定。
“郡主身子多有不便,晚上风沙大,还是请先回卫王府歇息吧!”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老将军慈眉善目地开口,满脸微笑,很是关切,看样子,应该是个说得起话的有分量人物:“明日,我等自然会前来拜见郡主的。”
此语正中蓦嫣下怀。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她摆出一副娇弱无力的病容,有礼地盈盈福了一福,算作答谢。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萧胤依旧让她戴人皮面具的缘由何在。
一大群男人,往往不会轻易服从一个男人,但是却会很轻易被一个女人给收服。
这个女人,不能太漂亮。
过于漂亮,便有距离感,可望不可及,易让人心生防备。
往往,那些姿色平平,进退有度的病弱女子,看上去安全而无害,似是软弱,却最能打动人心,实际上,也正是无声无形收服人心的最佳利器。
而此刻,她,便是这样一把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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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卫王府的途中,蓦嫣在萧胤的“谆谆教诲”之下,故意摆出了郡主的架子,中途要求停下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支使尉迟非玉亲自去安排向晚枫和莲生的住宿与膳食。尉迟非玉低眉敛目,不管蓦嫣说什么,都恭恭敬敬地应承,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
“尉迟总管,我父王薨逝以来,青州的一切,多得有你,打理得妥妥帖帖,自是应当嘉奖。”将一切繁芜复杂的要求说完,蓦嫣挑起布帘子,笑得很是娇憨,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只是,有的杂事,总管大人莫要随意逾矩才好。”
尉迟非玉低低应了一声,垂下的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领命而去。
“你和聂云瀚倒是很亲密嘛。”初战告捷,萧胤那俊美的眉目叙得更深,径自翻阅着手里的卷册,直到蓦嫣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躺下,这才抬起头来,眼神中有几分似笑非笑:“还来纠缠我做什么?不如去与他共乘一骑,更能昭显你与他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需要昭显?”蓦嫣抬起头,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半分吃醋的端倪,可是,也不知是他将醋意藏得太好,还是根本就没有一点吃味,总之,她没能嗅到一点酸味,很是泄气地暗自咕哝着:“干嘛说得好像我和他有什么□似的——”
“他对你有何企图,你心知肚明。”萧胤缓缓垂下微卷的黑色眼睫,唇畔浮起极冷的笑花,只管优哉游哉地看书:“何需我多说。”
“你只答应给他青州的统御权,可没答应要把我给他。”蓦嫣撇撇嘴,原本已经躺下了,可是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翻身坐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他:“倘若他开口,要你把我也给他,你会不会给?”
那一刻,她屏住呼吸,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害怕得紧,生怕自己听到的是失望甚至绝望的回复。
萧翼素来对她直言不讳,一点也不怕打击到她,而且,他早前也曾有过要将她赐婚给聂云瀚的“戏言”——
虽然那戏言被他狡黠无赖地矢口反悔掉了,可是,他的心意究竟如何,她仍旧是一点也拿不准。
她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答复,喉间呛出一股莫名地热气,瞬间涌上眼眶,逼得她双眼都有些莫名的湿润起来。
萧胤神色一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但嘴角的微笑却始终没变。“他的利用价值不过尔尔,若是真的开得了口,也未免自视甚高,太不自量力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尔后,便不再开口。
蓦嫣叹了口气,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心思,也就不问,只是静静地枕着他的腿躺下,愣愣地望着马车的顶棚。
一方窄地,两人,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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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尉迟非玉将向晚枫和莲生在青州的衣食住行一一安排好后,天都快要黑了。
蓦嫣和萧胤在花厅里用了一盏茶,聂云瀚便大咧咧地来做电灯泡了,尔后,又见尉迟非玉亲自监督着卫王府的下人送来了色香味俱全的晚膳。
萧胤毫不避讳地当着尉迟非玉的面用银针一一试过菜肴,确定没问题,这才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筷子递给蓦嫣,而聂云瀚这厮,竟然也敢目中无人地公然坐了下来,举筷便吃,也不管尊卑上下和身份有别,实在是有所恃仗,便肆无忌惮。
“不知,臣是该称您为陛下,还是世子?!”此时此刻,尉迟非玉站在一旁,仍旧恭恭敬敬,履行着“主人吃着他看着”的侍奉原则,把个忠仆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只不过,他说的话却是极具深意,不只蓦嫣,就连聂云瀚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称陛下亦可,称世子也可,有差别么?”萧胤浅浅啜了一口用梅花雪水泡煮的青州秀眉,嘴角微笑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脸色不见半分稍变,举止稳妥得不见一丝波澜,似乎一点也不怕在场的人得知他的身世秘密:“就算朕是萧翼的儿子,先皇萧齑无子,无嫡立长,这皇帝的位子,朕仍旧可以坐得稳稳当当!”
蓦嫣愣了好一会儿,从两人不见锋刃却暗藏杀机的对峙中,她明白了过来——
原来,萧胤早就已经得知自己是萧翼的儿子了。
“我没有料到,陛下竟然真有如此胆色。”尉迟非玉满眼赞赏,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浅浅勾着唇角,笑痕清晰分明,却无半分笑意,目光锋利如剑:“可惜,卫王爷已死,除了我,还有谁能确认陛下的世子身份?此地乃是虎狼巢穴,外头数十万守军,个个都以为是你谋害了卫王爷,
我只需一声令下,便能让你人头落地。”
萧胤不紧不慢,抬眼看了看尉迟非玉,又看了看一脸呆滞的聂云瀚,笑得很是不屑。“却不知,是尉迟总管你的嘴快,还是聂将军手里的剑快?”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聂云瀚放在桌上的长剑,不过只字片语,就把聂云瀚给拖下水了。
尉迟非玉目光一凛,自知聂云瀚的剑不是吃素的,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淡了,多了一抹防备之色。
聂云瀚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开口撇清关系,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明明,他是一点也没打算淌这浑水,可如今,萧胤不过有意无意地一句话,就把他给生生地拖了下去。
不仅如此,此时此刻,就连蓦嫣也来添乱!
“陛下,如此目无尊长的总管大人,若是他死了,给他安个什么罪名才好呢?”蓦嫣搁下手里的象牙筷子,笑得好生娇俏,故意媚态十足地倚到萧胤的怀中,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出人意料的,萧胤竟然极自然地顺势揽住她的腰,掌心一片火热。蓦嫣看了看满脸表情僵硬的聂云瀚,语调悠然:“不如,就说他因尉迟非驰将军之死对聂将军怀恨在心,背后出手,意图不轨,结果却被聂将军失手一剑刺死。”
到了最后,她还不忘努努嘴,添油加醋地补上一句:“反正,聂将军不是很擅长一时失手将人杀死的么?”
聂云瀚的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咬着牙,真恨不得一剑刺过去,把眼前这狼狈为奸的一男一
女给串成糖葫芦。
他本属意坐山观虎斗,把战火给引到萧胤身上,可没想到,如今,就连自己也被波及了。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尉迟非驰的确是死在他的手上,尉迟非玉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只怕,以后无容身之地事小,惹来杀身之祸是真,倒不如见机识趣地与这两人合作吧。
尉迟非玉凌厉的眼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萧胤,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骇人心魄的一句话:“你们以为,杀了我,青州的兵权,便能拿得回去了么?”
“所以,朕暂时还没打算要你的命。”萧胤语意轻柔地摇摇头,那双似是被火迷蒙了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深不见底,眉眼辗转间,是蓄势待发的气势与诡谲难测的深沉:“不过,若是尉迟总管不识好歹,自然有人会结果你的性命,毕竟,卫王府总管一职,觊觎的人可不在少数。”
到了最后,像是有意要附和蓦嫣一样,他瞥了聂云瀚一眼,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几分戏谑,唇角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笑意:“你说呢,聂将军?”
聂云瀚彻底无语了,左右为难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用手掩着唇,干咳了一声。
与狸谋皮
半晌无声。
尉迟非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是一阵青,许是没想到因着聂云瀚的倒戈相向,让自己无端陷入了囹圄之中,反倒陷入了被动,被人就这么牵着鼻子走。总是实在如此窘境之下,他仍旧不紧不慢,垂下头思虑了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好一会儿之后,才复又开口。
“这卫王府总管的位子,我做不做都无关紧要。”他刻意绽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那深邃的目光,扫了聂云瀚一眼,尔后,便带着隐隐燃烧的火炬,毫不留情地烧向萧胤,带着挑衅的寒光:“倘若聂将军有意,我尉迟非玉即便是让出来,又何妨呢?不过是能者居之罢了。”
“看不出来,尉迟总管倒真是恁地大方。”萧胤摇摇头,挑起墨眉,眼中有一道精光一闪而逝,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戏谑和讥诮的意味,有意无意地瞥了瞥聂云瀚:“只不过,希望如此大方的言论,最终不会沦为一句空话才好。”
聂云瀚自然知道,尉迟非玉是企图在此刻收买他,让他倒戈相向,而萧胤的告诫也不无道理,他若显得太没原则,只恐落了下乘。于是,他选择一声不吭,干脆端起桌上的茶水品了起来,全不表态。
倒是偎在萧胤怀里的蓦嫣,后背一阵汗湿,冰凉刺骨。看着眼前这两个腹黑高手过招,招招无形,却极具杀伤力,她的头皮便一阵接一阵地发麻。
尉迟非玉见聂云瀚不表态,知他有意坐山观虎斗,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来。
“当日,卫王爷性命垂危,陛下明知自己的世子身世,竟然能够冷淡若斯,眼见生父含恨而终,绝情决意到死也不肯开口认父。”为了占到上风,他半真半假地慢慢勾起了薄唇,染足了危险而邪恶的笑意,不惜旧事重提,以此开罪萧胤:“我还以为,陛下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承继江山,当真不在乎青州这块小小的鸡肋,今日看来,许是我料想错了。”
“世人皆知,卫王只有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独女,哪里还需要朕这种大逆不道的儿子?认与不认,有何区别?”萧胤从容不迫地敛淡了笑容,挑起剃锐的眉,嘴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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