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皇后花园别墅区门口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一个女孩拎着一只大皮箱,从别墅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也不理会身后跟出来的私家车司机,只管自己扬手召车。
那时候,已经是是夜里十点钟。
然而别墅里的银发饕餮却转过身去,自顾自摇铃召唤仆人,询问红酒蜗牛有无焗好,牛排烤到了几分熟——根本不想去哄那个闹情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也并不担心——
艾美身上还带着那枚古玉,轻易不会有邪魅入侵。
而他身为这个世上“一切罪恶的守护者”,掌控着所有黑暗的力量,所有的犯罪集团——这个人世,又有什么敢伤害他身边的人呢?
和前面几次争吵一样,过了十天半个月,那个小家伙就会被在某处发现:不是拘留所,就是海城的家里。然后,最后都会被送回到这里来:或者饥寒交迫得安静乖巧,或者大叫大闹沸反盈天。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实在是乐得清静几天。
“唉,真是受不了啊!”饕餮揉着自己的额角,跌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随手拿起一块提拉米苏蛋糕,“为什么轮到我,就摊上了这样一个织梦者呢?”
刚刚咬了一口,忽然感觉自己刚补好没多久的牙齿又开始疼了。
——难道是被那个丫头气的虚火上升?
他哀叫一声。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比辟邪倒霉?这个女孩的脾气,可比萧音暴躁一万倍啊:自尊心强,敏感,易怒——或许因为前任织梦者实在是太完美,所以这个小孩子心里一开始就负担了太多,时时刻刻向着偶像看齐,拼命的努力。
然而,可惜的是,却始终欠缺了一样东西。
偏偏那种东西,是身为邪魔的他所不能教给她的。
牙齿疼的越来越厉害,饕餮的脸都皱了起来,不得不将视线从桌上那刚刚端上的精美夜宵上挪开——作为龙神的九子之一,饕餮对美食的贪婪是举世皆知的,可他因为贪吃而导致的牙齿疼痛,却是谁也不知道。
他咝咝地倒抽着冷气,觉得左半边脸都要肿了起来。
邪魔捂着嘴,在沙发上痛得咬牙切齿:他,饕餮,是这么的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控制着全球的黑暗势力,甚至可以决定这个世界是否继续存在下去,可是——竟然征服不了几颗牙齿?!
啊呜,实在是痛得要命……看来,这次又不得不去找辟邪那家伙了。
-
“小姐,去哪里?”司机问,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女孩。
居住在皇后花园里的人,每个都是身价不菲的吧?看这样子,定然是富家小姐和父母怄气,半夜跑了出来。
“不知道!”显然还是在气头上,艾美大喝一声,“一直往前开!”
司机噤若寒蝉地埋头开车。而她呆呆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自从初一开始读到《遗失大陆》开始,那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成为萧音那样的人,能拥有那样惊人的创造力。
十八岁那年,机缘巧合,她遇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也得到了指点,然后她对于写作的热情被完全的激发出来了——所以,她完全不惧于那个邪魔,在他提出用她十年的青春和创造力,换取织梦者才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然后,她跟着那个邪魔离开了家,离开了朋友,浪迹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时空,追逐着那个影子,一直奔过了山水迢递。
没人知道她是多么的用功,曾经抱着那些书卷和典籍渡过了多少个不眠的长夜。
她希望自己能像萧音姐姐一样,能在自己心里拥有一个完美的世界。
然而,这个凌驾于人世的邪魔居然用一句话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她根本当不了织梦者么?早知道……是不是还是老老实实去读大学比较好呢?
她抽抽噎噎地哭,觉得满心失望。
车子忽然停下了,她恼怒地抬头。
“抱歉,小姐,前头就是金水桥了,再‘一直’往前开就会开到海里头去啦。天也那么晚了,还是回家吧。”司机转头对她温和地笑,好心劝说。
然而那个女孩看着前方著名的跨海大桥,却眼睛一亮:“Johnson?”
路灯将桥面照得明亮,前方那个倚靠着栏杆眺望大海的英俊男子,不正是白天在金瑞大厦看到的那个Johnson么?白天刚刚死了女友,他在这里干什么?
艾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想也不想地拉开车门跳出去,从后盖箱里拖出了行李。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抬头——天上…是什么?
漫天的星光里,又听到了白日里那种歌声!
空灵美妙,缥缈无定,仿佛发自于人的灵魂深处,足以和上苍对话。金水桥下,大海一波一波荡漾,映着月光,这种歌声从海里升起,充满在整个夜色里。
司机显然是听不见,自顾自的开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桥上发呆。
月光下,那歌声越来越美妙,越来越凄凉,隐约有某种召唤的意味。
“哎呀!”她忽然大叫了一声,扔掉行李扑了过去。
已经晚了。
在她的惊呼中,那个男子一步跨过了栏杆,向着桥下湛蓝的大海纵身跃了下去!
那一瞬间,歌声歇止,海面上忽然升起了无数泡沫——那些明亮的泡沫到了水面就碎裂开来,从中冉冉飞起了无数人首鱼尾的精灵。那些鲛人的精灵升到了空中,飞翔着,舞蹈着,手拉着手围住了坠落的人——
艾美亲眼看到,那个人类的躯体继续往下飞坠,而灵魂却从中脱壳而出!
那具躯体重重砸落在百米下的海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新死的灵魂是洁白的,歌声重新响起,欢喜地飘向同伴。那一群鲛人中,一个女子飘然而出,张开双臂迎接他——月光下的那张脸,赫然便是白日里刚刚死去的Lydia。
两个纯白色的灵魂融为一体,在海面上拥抱着,向着月亮一直升了上去。
“住手!住手!”艾美脱口大喊起来,脸色发白,“放开他!”
“不许杀人,不许再杀人了!”一日之内目睹了两次死亡,十几岁的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对着满空的精灵嘶声大喊,“给我滚开!快滚开!放开他!”!
她一只手抓住了颈中的古玉,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划着,脑海中涌现出强烈的意愿。那是她在急切之下,第一次动用了织梦者的力量——随着呼喊,心中的念力汹涌而出,将她一切意愿实现半空中忽然起了看不见的罗网,两个相拥上升的灵魂遇到了某种阻碍,凝滞在了空中。
那个新死的魂魄挣扎了一下,仿佛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拉扯着,一点点往下沉降。海面上波涛汹涌,哗啦一声裂开,那一具刚刚坠入海底的躯体被重新托了上来,浮出海面,冉冉迎向那出了窍的魂魄。
然而那个灵魂却不肯归去,拼命地挣扎着,去拉住对方的手。
“让我走吧……”忽然间,艾美听到那个灵魂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声音,“让我……跟他们走吧!一起……回到Lydia的故乡去。”
那是、那是Johnson的声音?
艾美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却霍然听到另一个声音:
“放手,织梦者!”
织梦者?她大吃一惊,有谁认出了她的身份?急急抬头四顾,看到的却是满空鲛人精灵在游荡,从高空冷冷俯视着她,一双双美丽的眼睛里都带着愤怒,宛如燃烧的星辰。
不知道哪一个在说话。
“你们杀人!我怎么能不管?”她握紧了拳头,对着天空呐喊,寸步不让。
“即便是死,那也是他的愿望,你凭什么阻止?”那个声音却更平静,宛如从海天之间传来,冷然反问,“真正的织梦者,必须尊重每一个生命:尊重他的生,也尊重他的死。你没有权力,去操纵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女孩握着颈中的古玉,有些惊骇地呆呆望着苍穹。
“那…那我能做什么?”她不服气地反问。
“守望。”那个声音平静地回答了两个字,深沉如大海,“守望着这世上每一场生和死,用你的力量,去编织一场场美梦,给人心以慰藉——织梦者啊,你是为了弥补这个灰冷如铁的世上、那一道道裂缝而出生的……你应顺从人心的愿望。”
“才不!”艾美忽地抗声反驳,愤怒,“你的意思是要我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才不!我要自己订立规则,我才不服从于任何东西!”
“呵呵……年轻的织梦者,”那个声音笑起来了,“你以为,这是办家家么?”
这种和饕餮类似的嘲笑语气,终于让艾美出离愤怒起来了。
再也不和那些东西纠缠,她一手握着颈中的古玉,另一只手迅速地在虚空中书写——织梦者所写出的一切意愿,都将会被实现!
魂魄和身躯迅速地接近,尽管拼命挣扎着,却依然一寸寸地从Lydia手中脱开。
“住手吧!”那个声音忽然叹息了一声,“你不是个合格的织梦者。”
叹息未落,一道闪电忽然从天而降,划开黑夜。
魂魄和躯体之间的连线陡然斩断——灵魂轻盈地升上天空,重新和恋人团聚,而那个躯体则沉沉坠向了漆黑的大海。那些书写在虚空的字忽然碎裂成齑粉,艾美的手指恍如被利刃一刀划过,指尖汩汩沁出血来!
应该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将她释放的精神力全部干扰。
意念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艾美只觉脑中有一阵剧痛,仿佛一把刀骤然劈入,将她的神智凝固,她痛得抱着头弯下腰去,用力抓着金水桥的栏杆——
“你是谁?你是谁!”在失去知觉之前,她大声问。
“海蓝。”那个声音回答,“鲛人的王。”
海蓝?《遗失大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啊。是鲛人的王?海国,不是和云荒一样早就沉下去了么?那么他们来找她,是为了……她想着,视线开始模糊,依稀看到有个影子从月下的大海里浮出——那双眼睛蓝得如同最美丽的勿忘我花,凝视着她。
恍惚间,她竟不觉得害怕,反而下意识地对着他伸出手:“云浮…海市?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了……我愿意。我愿意的……来试一试吧。”
她缓缓跌落地面。仿佛为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席话感到惊讶,那双手伸过来,抱住了少女委顿的身形。
身后,无数双眼睛里都闪烁出了狂喜的光,簇拥到了身旁。
“王啊,有了织梦者,海国终于可以复生了么?我们可以回到人间了么?”
欢乐的歌曲充溢了月下,鲛人精灵们唱着歌,簇拥着失去知觉的少女,手拉着手升上了天空,向着月亮一直飞去。
月下,大海一片银光,静谧得看不到边。
三、诸神的聚会
深夜十点半,四海财团的年轻总裁捂着腮帮子,指挥司机风驰电掣地直奔云泽市郊的一家私人诊所——跟了少爷那么些年,老司机对于他的怪癖已经习惯,因此丝毫不奇怪为什么以少爷这样的身份地位,半夜犯了病并不叫家庭医生上门、反而是自己忍痛连夜赶去看病。
因为他知道,少爷认识的那个“龙医生”,一向架子大得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位于世界财富颠峰上的主人,从来不去任何正规的大医院,也不看任何权威名医,一旦有了什么病痛,只直奔这个郊外的小诊所——似乎,他的病全世界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有效的治疗。
车子驶出市区,转入一条沿河小道,再拐了一个弯,穿过一大片花圃,便看得到一座两层的院落,路边的牌子上写着“龙宅”两个字样。
车在门口停下,饕餮跳出车外,抬头看去——出乎意料,那么晚的时候,诊疗室的灯还亮着。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兄弟一个人坐在灯下,低头看着什么,一动不动。
银发男子捂着腮帮子舒了口气:这回可好,他也不用冲到诊所后头的房子里,把已经回家休息的辟邪拎出来了。牙疼不是病,可疼起来真要命啊!他往里急奔,因为疼痛,都感觉不到头上的双角已悄然顶了出来,峥然现形。
然而,捂着腮帮子走进诊所才一分钟,他就知道兄弟之所以半夜还一个人坐在诊所,一定是又和萧音吵架了——“这里不是宠物医院。”
深更半夜,看到有个长着羊角的人直接穿透了门和墙闯进来,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医生显然正烦着,不等那个饱受病魔折腾的病人开口,便冷冷来了一句,堵得饕餮半天说不出什么来,只瞪着他,指着自己的嘴巴。
“躺到椅子上去!叫你不要乱吃东西,”看到兄弟这般狼狈的样子,辟邪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开始消毒器械,“把嘴巴张开!!——你看看,都烂到牙根了……这回得取掉你得牙神经了。”
“不要啊,你这蒙古医生!”饕餮在椅子上大叫,“一取神经,这颗牙就算是死了!”
“那你还没节制的乱吃,贪图口腹之欲?”辟邪没好气,拿着探头敲着这头饕餮的一嘴牙,叮叮当当的响,“就算你能任意变出形体,可本体怎么办?照样会发胖,照样会烂牙!龙牙一旦蛀了,除非拿血珊瑚来补——你也知道,这种东西在三百年前就因为海洋环境恶化而绝种了。”
满嘴的牙被依次敲过,饕餮疼得倒抽冷气,也没力气维持外形,现出了本相。
胖乎乎的山羊张着嘴,雪白的利齿在探灯下闪闪发亮。
“有一半的牙都被蛀坏了。”辟邪冷冷道,拿出电钻,开始消毒,“我锉下去看看有多少是烂到神经了。有些看来是不得不拔了。”
“拜托……我不想拔掉……”饕餮疼的皱眉头,咝咝吸气。
然而话音未落,牙床里一阵剧痛,麻药已经打了进来。一瞬间他半边脸麻木,只好瞪着眼睛。向来温和的兄弟死沉着一张脸,举着电钻二话不说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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