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队的学生多为穷困,很少能这样,而赵三红虽然是西北首富之子,有钱得很,但为了和同学们同甘苦共患难,也每天吃卫里的饭菜,偶尔卫外的仆佣送点好吃的来,也总是和大家分享。
只是昨天贵达斋送饭的时间有点晚了,赵三红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了……虽然有两个食盒,但却是由当先一个小伙计提着,后面那人身段娇小,两手空空,最奇怪的是大晚上的,居然戴了一个斗笠,就算月光明亮,脸也隐藏在阴影下。而且,“他”虽然身着贵达斋伙计们穿的普通衣服,但走起路来却一扭一扭,分明是个女子。巧的是,当她走到戚继光等四人的舍间外时不小心绊了一脚,头上的斗笠掉了,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来。
第十回 栽赃嫁祸
当时赵三红吓了一跳,尽管之前听过传言说卫里的学子招妓,但亲眼看到却是第一次。他心里看不起这些人的道貌岸然,后来就更睡不着了,只打算等戚继光他们回来后好好八卦一下,没想到后半夜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哭泣声,还有其他怪声,再后来又听到有轻悄的脚步声,吓得他寒毛全竖起来了。
他忍耐了一会儿,好奇之下又溜到窗边去看,哪成想看到了难以想象的场景。
就见严鹄肩上扛着一个被子卷裹成的筒形,里面包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从被筒中散出的一头青丝随着夜风飘来荡去,在月光下看来分外可怖。而卫学的武修总教头黄明朋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似乎是女子之物。
联想到刚才的所见所闻,赵三红立即意识到严鹄和黄明朋把那名烟花女子虐杀了。他愤怒中略带惊恐,不小心碰到了窗边的水盆,引得严鹄一眼望了过来。
后来的事就很戏剧化了,四目相对之下,严鹄固然吓得惊慌失措,协同黄明朋转身就跑,房间内的赵三红也如坐针毡,可不过半个时辰,黄明朋忽然换上一幅正义的嘴脸,带着十几名兵将把赵三红抓了起来,投到监号之中,还说他伙同戚继光、李成粱、张居正买春于游娼,之后虐杀之。
这边赵三红在震惊之中还没来得及喊冤,那边戚继光等三人由地道回卫里,没成想看到一具女尸。惊骇中三人蹲下检查女尸的情况,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严鹄就带着几名教头和另一批士兵出现,把他们逮个正着,似乎早下好了钩,就等在暗处抓他们似的。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比起赵三红,戚继光等三人更是莫名其妙,直到四人相见,才大约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知道自己是冤枉的,自然也知道是被人陷害,但在这卫学里谁会帮他们呢?土队的其他弟兄自身难保,如果不是如初出现,他们是根本没有指望的,也所以,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吵闹,那是绝望感使然。
“记着,这些话对谁也不要提起。”听完赵三红的讲述,如初想了想道,“保持沉默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我一定会还你们清白的。”
戚继光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戏谑地看着如初。那意思仿佛是说:如果你背叛我们,我们的冤情就会石沉大海了。
如初目光凶猛地瞪了回去,“我说过,除了相信我,你们没有别的办法的,所以不管多么讨厌我,也把心安安生生的放在肚子里吧。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光,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我会看不起你。”
小马王显然被激怒了,虽然他还是很会克制情绪,手掌只是握紧,随即就松开了,但他的道行比起虚海来还差了些,那蓦然一闪的明亮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机。
如初不理会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和虚海一起出来。
“没人偷听吧?”
“在少林寺练出的耳力总算还不差。”虚海一脸虚怀若谷的模样,“胡师妹是有了救人妙计了吗?”
“黄明朋此人风评如何?”如初问。
“极佳。”虚海一本正经地答,看到如初露出惊愕的神情,才话峰一转道,“但那只是表面上,暗中曾听闻他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这倒也还罢了,就在半年前,有一个乡下女子曾找到卫里来,说是他去征粮时收了房的女子,已经有了身孕。这是违反军规的事,但事情还没查清,那女子不知怎么就投河自尽了,此事也不了了之。假如昨天的事真是他们做的,倒真像是黄先生的风格。至于严鹄,好歹是世家子,之前的行事虽然骄横豪奢,却也没看出有这么下做龌龊,想必是跟某些人走得太近的缘故。”
如初停下脚步,咬牙切齿、目射寒光地道,“那好办了,这事就归在这姓黄的混蛋头上!”
“胡师妹,不可口出恶语。”虚海圣僧神色庄重地道,“但你到底要怎样整治那个混帐王八蛋?说来听听,也让小僧了解下尘世中的阴谋诡计。”光天化日之下,他不能伸手拉如初,只得抬步往偏僻空旷的地方走,引着她跟上,免得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
如初低着头,边走边说,“整件事情的阴谋气味浓重,而且计划得非常完美,要想从表面证据上推翻原结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却是在短时间内布置好了一切,小僧倒有几分佩服严鹄的急智。”
“你怎么知道是严鹄布局,而不是黄明朋呢?”
“黄施主不过是酒色之徒,哪有这等手段。”虚海在损人骂人时还神色安详,坚持对人使用尊称,“严鹄就不同了,生长于世家,又是权相之孙,见惯了这种在平静中斗得你死我活的局面,自然应付得来。师妹想想,他本来就憎恨戚继光虽然背景不深厚,却在文韬武略上处处强于他,这次又正好被撞破恶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栽赃嫁祸。这样一来,他自己不仅脱了身,把麻烦全推到死对头头上,而且连尸体也不用处理了,岂不是一箭三雕吗?”
如初想想,还真是。
“那如果没有发生这件栽赃嫁祸的事,尸体……会被怎么处理?”她心中为那名女子哀叹。那女子已经凄惨到出卖肉体了,却还是被人虐杀,这是什么样可悲的命运?
“多半是扔到河里吧,好一点会给埋到乱葬岗去。”虚海神色漠然,没有一点平时装出来的慈悲感。这令如初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这位不守任何清规戒律的和尚师兄,到底有什么样的身世呢?怎么会在这样的年纪就做到最高品级的僧官,怎么可以磨练得如此腹黑深沉呢?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可惜,她忙得居然没有一点八卦的时间,现在全付心思都在救人这件事上。
第十一回 师妹,你可真坏
“师妹,你刚才说,从表面证据上推翻这件所谓“虐杀案”的结论暂时是不可能的,那你打算要怎么办呢?”虚海把课题导正。
如初两手一摊“人家玩阴的,玩瞒天过海之计,我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陷害人不是吗?那就自己陷进去吧,这才好让恶人们明白害人不成反害己的道理。说到底,引火烧身的事不能做呀。”
“你具体要做什么坏事?”虚海很好奇。
“那还不简单,依葫芦画瓢就行了呗。”如初露出奸诈的笑容,“你想,严鹄他们如何在禁夜后随意出入卫学?如何能把烟花女子弄进来?又是如何封住目击者的口?如何令许小峰背叛战友而供出地道的秘密?不过两字……贿赂而已。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哪一个不是因贿赂而来?既然银子能让大家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我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大力度好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住处,如初大大咧咧的不请自入,一直跟到虚海的房里,而且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喝。
虚海望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干脆还是继续说正事,“师妹,非是小僧泼你冷水,这贿赂也不是人人能做的。卫学外的守卫拿这些银子不是一天半天了,而且形成了规则……”
“这叫潜规则。”如初不由得叹息道。
对如初说的这个新词汇,虚海怔了下,但他对如初偶尔的奇怪言行已经很习惯了,所以接着说,“就算你给的银子数倍于之前他们收的,也没人敢伸手拿。一来他们求的是细水长流,二来谁也不会为眼前的利益破坏了规则,否则就没办法在卫里生存了。”
“师兄说的是。”如初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不管他们怎么潜规则,风向的变化,他们总会看吧?不然以后大家都没有规则好潜。有一句话叫树根不动,树梢白摇晃,听过没?”
虚海眼神一闪,“师妹是说从安公公那里下手?可你打算孝敬他多少银子?这事关乎到人命,你的钱恐怕很难驱得此鬼推磨。”
如初闻言笑了起来,一脸的算计。
虚海望着她,忽然发现在女人各式各样的笑容中,坏坏的笑也很好看的,甚至算得上动人,此时他这个可怕的师妹就是。
“银两发出的光芒虽然美丽,但直接拿银子砸人是下下策。”如初胸有成竹地道,“之前你也说,安公公好名,那么我就让他即出了风头,还能有钱赚,不比我直接掏钱给他更好?”
“阿弥陀佛,你打算怎么害人?”虚海垂下目光,看起来很为如初的人品担忧似的,但肚子里却在暗笑,非常乐意看到那死太监被如初折腾。
“很简单哪,对症下药嘛。师兄你想,卫里出了这样的事总归不是好看的,只不过人命为大,这事安公公按不住,其实他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死个把女人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是不得已才把戚继光他们抓起来的,而他主持了正义后,却迟迟不找衙门的人来提人,这不是很说明问题吗?他在拖延时间,希望想出好办法来掩盖这事。这老太监这么精明,你说他会看不出这是陷害之计吗?会看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吗?不过他是严党一员,跟严嵩的关系又非常好,肯定是不会动严鹄的,所以这死小子这次肯定能逃过这劫,但黄教头可就未必了。连师兄都知道严鹄算是给他带坏的,你说安公公能不讨厌他?所以他是个现成顶杠的。”
虚海沉吟了一下道,“师妹是说,既然严鹄要找人顶罪,既然你现在动不了他,就干脆让与他狼狈为奸的黄总教头一个人牺牲去,对吧?”
“我只要救四个未来国家栋梁的命,某些混蛋的死活就顾不得了。再说那姓黄的家伙不是好人,死有余辜,这就算我间接替天行道了。而且如此一来,还能粉碎严鹄要除去自己竞争对手的阴谋,不也一箭三雕吗?”如初耸耸肩,“只要我贿赂好最上头的那个老大,那些所谓确凿的证据自然有人去摆平了,用不着我操心,这不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救人方法吗?”
“师妹,你可真……”虚海叹了一口气,好像很痛心疾首,“你可真坏!”
如初把这话当成夸奖,露齿而笑。
“那你要怎么贿赂最大的那位呢?”虚海再问。
“我听大哥说,天津三卫总指挥史于海涛于大人是个很好的官,勉强也算得上英明廉正了。”如初又一次不正面回答问题,“那你说,他为什么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受贿行为睁一眼闭一眼,甚至视而不见呢?”
虚海是谁?冰雪聪明的人,所以如初这么一说,他立即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但他心里虽然清楚,嘴上却还是回答道,“那是因为本朝武官及士兵的俸禄很低,卫里的收入又多靠屯田而来。可天津卫是退海之地,土地多为盐碱滩,收成很差,造成很多官兵无法养家。所以于大人才不那么苛刻,也是给手下们一条活路走。”
如初点点头,模仿虚海那种拈花微笑的模样笑着,因为这正是她用来说服安公公的借口之一。
“原来这就是你不让戚继光他们说出真相的原因,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瞒天过海。你是想从这泥潭里捡出自己人,再顺便狠踩恶人一脚。”虚海摇头叹息,“小僧不得不说,师妹,你真是坏!”
“过奖,过奖!”如初假模假式地一抱拳,“不过还要烦请师兄帮个忙。你能打听一下那名烟花女子的情况吗?”
“你要干什么?”虚海有点纳闷。
如初得意的神色中略带黯然,“不管怎么说,那女子是无辜的受害者。而这件事如果小事化了,只怕她得不到什么好处。虽然人命是无价的,但我想至少可以补偿她点什么。”
“小僧之前听说,此女子不是堂子里的姑娘,而是游娼。说起来,严鹄他们搜集证据的速度很快,居然才一找到尸体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虚海眼睛里不着痕迹地闪过厌恶又嘲弄的神色,“欲盖弥彰故意不好,但精明得过了头也让人怀疑,可惜他太过自负,不明白这个道理。”
“游娼?这就是说,这女子就算凭白无故的失踪,也没多少人会追究?”如初心里叹息着,“假如她是外地来的,就更没有人会在意了是吗?”
虚海点点头,“天地不仁,人命如草芥,大家各自随缘,能帮得一分是一分吧。不过,小僧一个和尚却四处打听一名烟花女子,师妹不觉得古怪吗?”
“你介意?”如初反问。
回答她的是一声佛号,证明他根本不在乎。
第六计 反客为主
第一回 劝说安公公
(乘隙插足,扼其主机,渐之进也。
在兵法上是指首先投靠强大的友军,然后逐步蚕食友军,不断发展自己的势力,最后吞并或者消灭友军,自己由原来的客人,变成真正的主人。本书中是指,土队的学子终于翻了身……)
……
如初故意耗到下午才去求见安公公,因为要等这位天津卫学里的大BOSS吃了午饭,然后再小憩片刻。
在她看来,食物是最能熨帖人心灵的。安公公前几天不知为什么急事去了京师,今天一大早回来就遇到卫学里出命案,心情一定极度不好。如果早上找他,肯定会碰一鼻子灰,说不定还会挨雷劈,不如等他吃饱喝足,再休息一会儿后才出现,这样胜算比较大。
不过安公公很精明的,如初见礼后,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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