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折腾看看,老娘把你关到牢里去!”
白凝若虽然得够呛,倒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这两个妇人说得出、做得到。她为了找戚继光已经受了很多罪了,实在很怕给关到大牢里,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回到桌前勉强写了方子,重贿小二帮着抓药煎好,发了一身汗,又足足将养了两天才好。
这两天里,她一直盼望戚继光哪怕只来看她一眼,却没能如愿。第三天早上,她只觉得胸口发闷,打开窗子透透气吧,却没想到正看到对面客栈的一个房间内,她那一心一意要嫁的人,正抱着那姓胡的妇人卿卿我我。
似乎感觉到了她凌厉如杀人的妒忌目光,那两个贴在一起的人蓦然分开了,与她隔街对视了会儿,之后戚继光闪身离开,而胡如初慢慢关上窗子。
她冷笑,等着戚继光来找她,当看到她带着一脸厌恶的神情到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又可悲。
“表演给我看的吗?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她豁出去了,只觉得最恶毒的语言也不能表达她的愤怒。
“我根本不介意你怎么想,怎么说。”戚继光打发走了水容和那两个看守,远远站在门边,似乎连靠近一点也不愿意,“注意你的用语,如果不是看在白先生的面子上,我现在就能以辱骂朝廷命官之罪把你杖责二十,甚至充军边塞。”
他知道白凝若病了,依他的个性,哪怕只是个同乡,或者是个陌路的可怜女人落魄到如此地步,也会伸以援手。可偏偏对白凝若,他必须做出铁石心肠的样子。因为只要他有一点同情和怜悯,就再也摆脱不了这么复杂的局面了。就连那个大夫,其实也是富春镇最有名的,不过按了他的吩咐,装成野郎中罢了。
他必须让白凝若恨他,恨死他才好,这样他和如初才有未来,白凝若也会有自己的未来。
第十一回 狠决
“原来你是这样绝情的人。”白凝若恨恨地道。
戚继光冷笑,“不是我绝情,而是我们从来没有过情。如果你还讲理,就该回想一下,我可曾对你有过什么表示?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已经通知了你父亲来接你,这几天你就待在这儿,哪也不许去!”
“你不能限制我!”白凝若气得叫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戚继光背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望着白凝若,努力摆出轻蔑和鄙视的样子,“我是官,你是民,我光明正大,你偷偷摸摸。怎么就不能限制你?我甚至可以把你关进大牢,或者押送回鲁桥镇。白凝若,我对得起你!”
“你对得起我?”白凝若也冷笑,“你说这样的话,连礼仪廉耻也不顾了,甚至算不得人!”
“既然我如此不堪,你还追着我干什么?趁早甩掉我不是更好吗?”戚继光说得冷酷之极,“说到礼仪廉耻,你不配来说我。你只顾念着自己的情,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过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吗?不提他人,单只你爹,你对得起他老人家吗?你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再也谈不成亲事,然后赖嫁到我戚家,可是我根本不在乎你,你却又置你爹于何地?他老人家一世清名,被你毁于一旦,你为他想过吗?你的孝道在哪里?你既然连孝道也泯灭了,又凭什么脸面和理由认为你才是最好的妻子人选,又凭什么觉得如初不如你呢?她比你强匈,她不只惦记着一个男人,也记挂着自己的父亲、体贴自己的婢女、爱护自己的朋友。你呢?你扪心自问,配跟我讲礼仪廉耻吗?”
“你……你和那狐狸精白昼宣淫,你们才不要脸!”
“我和如实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理,亲昵只是 情不自禁。你以为我们是演戏给你看吗?笑话!不过是碰巧在你对面的客栈罢了,而且是她先住进去的。被你看到也不过是凑巧,大冬天的,谁开着窗子等你看?难道只许你透透气,不许别人?”戚继光面无表情地道,“白凝若,感谢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这也让我看清了你的心地。平日里温柔大方是没有用的,关键在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时,你还能保持一颗善良宽宏之心吗?你做的一切, 只想到了自己,想到过别人吗?我今天明白告诉你,你想在家乡散播你主离家出走的事,已经让我按了下来。但是,如果你非要如此……好,我成全你!你可以在富春镇随意走动,随便折腾,随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可不管你如何惨法……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娶你的!”
这是戚继光有生以来对别人说的最狠决的话,说完后怕自己露出内疚的神色,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白凝若则呆在当地,戚继光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得她无处容身。
是呀,在这件事中她想过别人吗?尤其是爹爹。他那么疼爱她,与元敬订亲时是那么高兴,听说她死赖着不放手时又那么生气,如今知道她离家私逃,一定伤心得不得了了吧?她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跑出来,爹的身体……
回过头来,看到水容瑟缩在一边,心中又是一阵内疚。水容是她的贴身丫头,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什么她可以让水容跟着受罪、受连累。可是……难道真的就这么放手吗?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凭什么她所致有一纸婚书,却还输给了一个野女人?
都是胡如初的错!都是她的错!假如不是她,这么可怕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白凝若握紧拳头,指甲刺入了掌心中也浑然不觉,似乎肉体的痛能缓解心中的痛似的。
“小姐,你放手啊!小姐!”一边的水容扑过来,一根根掰开白凝若的手指,心疼地哭了起来。
“水容,你说小姐我是不是错了?”白凝若幽幽地道,“从一开始我就用错了法子,婚书……哈哈,不过是一张纸啊,比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薄。”
“小姐,我们回去吧。戚公子他……根本不喜欢你,嫁给他也是受罪,何苦?他不要您,自然有更好的男人想娶小姐,何不放下这段情呢?”
“水容,你委屈了。”白凝若忽然笑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你说得对,放低了身价,也只能让他看不起。不过,人这辈子还长呢,输与赢不在一时半会儿,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还没赢我呢!就算这一阵我丢了,将来也一定有机会找回来!”
“小姐,你这样想就对了。”水容不知道白凝若想的是什么,但她很怕小姐就这么疯了,此时能想得开,有了要回头的意思,自然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说,又劝了一车好话。
白凝若只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掩藏了那无尽的怨恨。
“好吧,我放弃这件婚事了,一切但凭我爹做主。”好半天,她终于咬牙开口,“不过我不想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给我换了装,陪我到外面走走。”
水容听她这么说,高兴得什么似的,跑到门边一看,门外那两个凶婆子果然被撤掉了,欢天喜地地服待白凝若吃了些东西,又换了男装,戴上纱帽,这才觉得妥当。
可她们并不知道,早在她们做出门准备时,已经有人把她们的动向报告给了对面楼上的戚继光。
“我是不是……做得太狠了?”此时的戚继光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果决,坐立不安地道,“她毕竟是个女子,我那样说……唉,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对不起白先生。”
“放心,天下有一种女子,心智之坚韧是男人也详细了的。而且,不快刀斩乱麻的解决这事,拖着她才是最狠决的。”虚海插嘴道,“不过小光,你知道我和如初在你整顿军务前是不方便暴露身份的,你经常往这里跑,只怕不妥当。”
戚继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如初,点头道,“我知道,也很谨慎,小红在客栈定了房间,我是假装来看他的。”
第十二回 禅机
“他也‘病’了?你们抄袭我师兄的创意还真不打草稿。”如初笑着,掩盖心里的不安。虽然觉得白凝若很讨厌,但心里也不太舒服,又同情起她来,只希望她真正解开心结,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什么创意……草稿?”戚继光听到如初又冒出奇谈怪论,有点摸不着头脑。
“现在该小僧出场了。”虚海连忙把话题岔开,省得如初解释,然后站起身,提着个小包裹就出门了。
“师兄这是要去做什么?”戚继光很纳闷。最近他不再称呼虚海为虚大师,而是随着如初一起叫师兄,就为了显得和如初更亲近、更一体。
“他说要去渡化。”如初跑到窗口去看虚海的背景,只觉得他连走路的姿态都那么从容潇洒,如今换了人家打扮,真是迷死万午少女和妇女。
“他的包袱里放着僧袍。”她继续解释,“说是心情不好的人就爱往空旷的地方走,所以白凝若十之八九会逛到镇外,那么他就有讲的道场了。他说了,人哪,总是会在最无助、最难下决心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寻求宗教的帮助。在这时候,如果‘恰巧’遇到了什么神佛的提示,就能够令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
戚继光点点头,觉得师兄说的话很在理,心中的钦佩和紧张又多了一分。有这样了不得的男人在如初身边,他得格外努力,才能保得住佳人芳心哪!
而他心目中这个了不得的男人,却在镇外的僻静处等着摧毁另一颗芳心。他换上了雪白的僧袍,摘掉假发和帽子,等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还折了一根树枝。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光景,白凝若不出他所料的出现了,一脸的闷闷不乐。
他连忙站起,对着面前的大树双掌合十,念一句经文,用树枝抽打自己一下,满面的痛心疾首,就不信那女子不上钩。
果然,白凝若和水容见到一个俊美无双的和尚在树旁做古怪的事,忍不住上前施礼,问道,“大师,你何故如何?”
“此举乃是为了修行,因小僧先前犯了贪嗔痴三戒,此时幡然悔悟,这才自我责罚,希望我化今后引以为戒,再不入苦海。”虚海一本正经地道。
每当他表现出认真的样子,总是能让别人对他生出崇拜式的信任来。
“大师能否讲法一番,小女子心中倒也有些难解之事。”白凝若愣了半晌,才道。
虚海带着一脸普渡众生的慈悲宝相,点了点头,娓娓道来,“小僧自幼修佛,钻研佛法,力图不为红尘俗事所扰。可能是劫数使然,前几年小僧在下山化缘途中捡到一只冻饿于路边的小犬。我佛慈悲,万物皆是生灵,于是小僧就把它带到寺里,悉心喂养。”
“这是大师一片关?念啊,何来罪过?”白凝若问。
虚海长叹一声,令人无比心疼,“行善,不应图报,否则善则为恶。小僧救了那只小犬,心内却希望它忠诚于我,把它看为我私有之物。其实天生万物,自有缘法,什么又是我的呢?”
“什么又是我的呢?”白凝若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大震,不禁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偏偏,这小犬自有意志,它不喜欢我这个救命恩人,却喜欢我的师兄。”虚海继续编,难得的是编得让人完全相信,并且跟着他悲伤,“不管我怎么努力喂它,照顾它,在它生病时看护它,可它还是喜欢我的师兄,有空就跑去找他玩,睡觉时依偎在他身边。我师兄下山办事,它居然追出山去,留恋得都哭了。”
“这只小狗太没良心了。”水容在一边插嘴道,很愤然。
虚海点了点头道,“之前小僧也一直这样想,因而动了贪嗔痴念,心中俗意恶念,觉得这只小犬对不起我,把它圈禁了起来,让它再不能追着我师兄跑。可这样一来,我心里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更加伤怀,日常生活也受了极大影响,那只小犬也闷闷不乐。直到有一天小僧参禅,忽然悟了。小僧想要这只小犬回报,是为贪。怪它爱师兄不爱我,是为嗔;死死抓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为痴。连犯三戒,我如何能得到内心的平静和幸福?聚散离合皆是缘,强求不得的,想通这一层,我放下了,随那小犬自去寻我师兄,再回头看天高海阔,自有一番快乐呀。”
“可不大师不觉得冤枉和委屈吗?”虚海的话对白凝若深有触动,但她一时还是想不明白,因而问道,“是你救了它的命,对它还那么好”
“缘尽了,强求无益。”虚海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要知道天下间唯有心意是不能强求的,因为心最真实,不管有多少人情道理,也不能改变,只能顺其自然。不放开怀抱,一味死抓着不放,不但得不到想要的,还失去了后面的快乐,伤已伤人,这不是痴,是笨哪。再者,小僧救它,并不是为了得到它,如果有图报之心,这付出也不是真心了。”
“是这样吗?”白凝若看着虚海,感觉他说的话很有哲理,虽然仍然心乱如麻,但笼罩在心底厚厚的阴云却似乎裂了一道缝隙。
虚海没有回答她,只揖首道,“天色不早,女施主还请自便,小僧还要自罚五百下,今日的修行才算完成,请了。”说完,再不理白凝若,照旧念一句经,抽打自己一下。
白凝若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带着水容离开。不过走了几点再回头,却和尚不见了!难道那和尚是佛祖派来开解她的?她大惊,水容也是,继而更加觉得那和尚说得对,决定回镇去好好想一想,并不知道其实那佛祖的使者此时正躲在树背面的树洞中,那可是他前几天就踩好的点,而万一白凝若找到这个树洞,他也自有说词。
另一方面,他虽是为如初才演这一出,但内心深处也确实是想开解那个一叶障目、不肯放下、心中恶念众生的女子。可是人真的很奇怪,非得弄点神神叨叨的事才能够相信明摆着的真理。
虚海无奈苦笑,估摸着白凝若大约走远了就钻出树洞,换回俗家装扮,在镇外赏景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客栈。
“怎样?”一进门,如初就急着问。
“这种事,不是一时能想得清的。但你师兄我这一番醍醐灌顶的教导,会让她想开的。至少过几天白先生来接她,她会乖乖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