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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个问题接踵而至,我还是不能放心,顺着树丛,我匍匐在地,悄悄地绕着仓库的外围一路爬过去。
有人点起了火把,仓库里面人声杂乱,车子鸣声呜呜作响,因为电闸被破坏,周围一片漆黑,凭籍着头顶上惨白的月色,眼前人影幢幢,就是看不见麦小龙。
从大敞开的仓库入口放眼望去,刚才严阵肃穆的队形荡然无存,纷沓的脚步踏碎了夜色,满天的喧嚣回响不停,我只听到他们不停地在追逐,在搜捕,在喊叫,我一直爬伏地上,在树丛里面悄悄前进,至一个奇异的角度,便听到了一段奇异的对话。
一把沉着的声音在树丛外面不高不低处发起,他说:
“没想到小四那边已经发现了,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取消。”
另一个声音迟迟没有回应,不过那浮燥的呼吸声却泄露出一种不安和怨恨。
一阵呛浊的烟味弥散开来,我赶紧捂住嘴巴,如果我胆敢在现在发出丝微声响,不必想像也可知道我的尸骨立即会晾在这半山密林。
“小四到底算个什么货色,他不是靠那死老头留给他的势力他敢这样嚣张?连老臣都不放在眼里了,这小子迟早我要叫他好看!”
“现在下面的兄弟们都不满,不过谁敢动他。听说这小子当年狠得紧,如果不是他前面三个哥哥都被他摆平,他能继承得了老大的家业么,我看这事先缓一缓吧,咱们要是跟他扯破了面子,吃亏的是我们。”
“连你也这样说?”那人发了狠,字字切齿:“我偏不信他可以只手遮天,我今晚就叫人灭了他!”
旁边的人心情似乎不错,听了只轻轻地笑,他拍了拍同伴的肩:“如果真成,早就不劳豹哥你来动手,下面兄弟轮番上阵,他也投过十次八次胎了。说这什么气话呢,不如保重身体。”
“我就不信我们兄弟中没有一个做得这大事的人!”
“别说下面的兄弟,就是你和我也没见过小四长什么样子,怎样动手?”
那个被称豹哥的老头顿了一顿,说:
“谁说我没见过小四,十五年前老大还没过世时,那小子看见我还吓哭了呢!天晓得现在倒目中无人了。那小子现在晓得保命,藏头露尾,故意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
“十五年前?”身边的人再度轻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似的。
“你不知道,老大生前疼这小子疼得离谱,最动乱的那几年送他出了国,小家伙读过几本洋书,不知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套东西回来,指手划脚,把三个哥哥都指下台了还不够,居然还当起霸王来,我呸!老子当家那年他还没开窍呢,他有什么资格坐这位子?”
身边的人不语。我不禁有点好奇,可惜面前的树叶挡住了我大部分的视线,什么也看不真切。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静静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等待时机。
月色洒在地上,我隔着重重叶子的缝隙外看过去,只看到一双擦得干净发亮的高级皮鞋,那人看了看外面,说:
“小四这次既然派了人来监视你,肯定是有所怀疑了,我劝你最近还是收一收火吧。”
“我怕他?”豹哥啐了一声:“我会怕他?我今晚就把那小子派来的内奸剁了给他送回去!”
“人都跑了,追到再说吧。”
“他有种别叫我给捉到!看我把他跟那死卧底一起剥掉。”
“对了,被小四的人这一搞都乱掉,那警察怎样处置?”
“还怎么处置,都到了这步田地,我叫人拖到后面给他一枪就完了。算便宜了他。”
我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不知还要在这里藏多久,正这样想的时候,豹哥的人突然跑来不知给报告了些什么,豹哥回头说:
“那边似乎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随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一干人等匆匆离去。
现场瞬间寂静下来,只剩下那双漂亮的西装皮鞋还站在原地。
一根燃着的烟被丢在地上,西装皮鞋踩灭了最后的火种,又再悠闲地站了一阵,之后才前行了几步。
我的视距渐渐扩大到合适的范围,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一直冷静地与豹哥密谋推翻小四的黑帮人物。
其实我一早就该猜到他是谁。
那次的地下非法赛事,他曾出高价压小龙出赛,赢了洪爷两个场子。
这个不论何时何地,一贯保持着优雅高级打扮的男人,正是东区八街至十三街的掌权者,华老板。
他一直在原地徘徊,不知在想着什么,我暗自着急,只希望他赶快走人。
仓库后面传来几下清脆的枪响,华老板略一迟疑,也急步走了。
我立即继续自原地向前爬去,杂乱丛生的树枝和地上刮辣的草屑刺得皮肤生痛,我一边小心不发出明显的声响,一边还得注意外面的动静,最怕突然跳出几个人来,我爬得再快也不会及得上一颗子弹。
好不容易绕到了仓库后面,那里根本没有人,地上偶尔可以踢到几粒子弹壳,算是见证过这里曾风光地干过一场。
虽然不知道麦小龙大侠是不是主角之一,不过我希望他同样有大侠打不死的精神和特别待遇。
小龙是不会这么容易被摆平的,我深信他求生的本能是出自一种自觉行为而非他的智慧,即使他常常做出奇怪的选择,最后总有办法化险为夷。这就是他的本事,也是他最神奇的地方。
他要是少了这点能耐,早就被小四爷剐了十万九千刀了。
找不到小龙,我只好继续像个幽灵般游移在仓库四周,企图窥探出什么动向。
现在我猜小龙应该还没出事——起码在看到他的尸体之前,姑且还可以这样假定。
突然之间,万道光茫撕裂天际,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光线泛白了整个夜空,随即响起的声音更是令我兴奋莫名,有人拿起了喇叭在大声地警告: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不要再作无谓的反抗。各单位注意,立即封锁各段山路。一分队二分队前锋辑捕,三分队准备支援,四分队守着各主要通道,行动开始!”
是傅境明!他比我想像中的来得更快,看来这次的功劳他是非立不可,他的积极应该受到整个警队的表扬,我决定今天封他做偶像。
果然一切如预想中的一样,两位黑帮老大一见势头逆转,霎时风云变色,百多手下一哄而散,夺路而逃,车子引擎交错轰鸣,枪声人声混天巨响,情况之热烈比刚才追杀本帮叛徒有过之而无不及。
火爆的气氛一点即燃,这弥漫于半山的黑暗被驱散一空,仿佛整座山也被这场浩劫震荡得颤抖起来,尖锐的鸣声不分正邪黑白,白道的黑道的早就混作一堆,情况混乱得有如八国联军践踏中原。
我偷偷转出外面,这时谁也管不了谁,正在这个危急的当儿,我身后突然发出一下轻微的碰击声。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不知藏身角落的是敌是友,细看之下真正惊喜交集,千寻万寻,不枉我花费心血一番。此人正是麦小龙!
这小子不知自哪里捡来一柄手枪,察觉身后有人声响动,迅速回头,动作随之而上,异常敏捷地,想也不想便直把枪头向我瞄准。当他发现面前的人原来是我时明显吓了一跳。
我正欲叫他,还没出口,眼角余波却扫到了那个黑暗的角落,一柄不明来历的枪头与此同时也悄然对准了麦小龙。小龙全部注意集中在我身上,毫不知情,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下。我一下着急,凝在口中的警告未及发出,枪声已经响起——
那一刻的时间像闪刮出千百耀眼的火花,我的身体如同接受了特殊指令,思考未经大脑同意,动作已经完成,我几乎是完全中断了所有理智,飞身纵出,挡住了子弹行经的唯一路线。
事情发生得那般突然,实在太快了,如厉光闪电,如星火燎原,在我真正感受到身体被这细小而威猛的异物贯穿心胸时,我只听到了小龙异常凄厉的呼叫:
“阿翰——!!”
我的眼睛无力支承,在混沌的视线里,凝聚在我记忆之中最后的影像是小龙不可置信,而又惊恐万分的可怕表情。
呼啸的风声已过,车鸣声,警报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地飘远。
此后一切,终于跌入沉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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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是一个倒霉的主角。
这个事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生和死之间。
一开始我就在抱怨,不过现在,我连抱怨的心情也没有。
潮水涨了又退,自我内心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面,我一直听到海浪来去哗啦哗啦的拍打声。
我飘荡在海浪中央,身体随着上下浮沉,似失去了力量和重心,一切变得无依无靠,便也心甘情愿随波逐流。
生活里面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事,奇怪的人,奇怪的遭遇,在不同的时空里面交错着发生,延展,成就一个结局。
或许我的结局便是如此。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人在不停地轻声叫唤我:
“阿翰……阿翰……”
我极目看去,仍是层层波浪。但我知道叫我的人是谁。
夜里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医院里独特而难闻的灰暗房间。
握在我手上的另一只手蓦地一下颤抖,连同声音,听起来也那般无主。那轻得不能再轻的话语,缓慢而激动,如同倾诉一般:
“阿翰……阿翰……太好了……我好怕你一辈子也不再醒来……”
我的眼皮十分沉重,像怎么睡也不够。
轻轻地转动眼睛,我便看到守在床边一脸憔悴的麦小龙。
我努力聚吸一口气,仍然显得无力而苍白。我轻轻地问:
“你的朋友呢?他是否已经得救?”
小龙深深地凝望着我,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题。他是那样的伤心,似所有已成过去的事情都不愿再提。
“他手脚上的筋脉早被挑断,”小龙的声音带着呜咽,听起来有点不清不楚:“送到医院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我沉默,不知如何安慰他。冒了这么大的险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换来这样的结果不是不遗憾的。
不过我想就算再有多少次回头的机会,小龙还是会这样做吧。
他不会后悔自己作出的选择。
就像我一样。
“阿翰……阿翰……”小龙痛苦地叫着我的名字:“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看着他,满目悲凉。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麦小龙。
我合上眼睛。小龙收紧了紧握着的手指,他说:
“阿翰,阿翰不要睡觉。不要睡觉。”
“你已经睡了好多天了。”小龙恐惧的看着我:“再睡的话就不会醒了。”
“放心,我死不了。”我微微地扯动嘴角轻笑出声,却抽痛了胸口变成一连串的咳嗽。小龙紧张地为我擦了擦额上的汗。
在没有亮灯的房间里,我转过头去,看进小龙的眼睛。
我幽幽地说:“麦小龙,把一切都放开吧,金子交给警察,我们可以永远地离开东区,或许离开这个城市。”
小龙埋首不语。
他不愿意。他的执着,常常令我觉得,相较于金子,东区另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在牵引着他,限制着他的决定。
小龙默默地迎望着我,自责的目光充满歉意。
我别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我没有怪过他。
生命里面有一道隐约的痕迹,是早被安排好了的轨道,谁也逃不出去。
一切自冥冥之中,皆有缘分。
我不知道我和小龙的缘分从哪里开始,又将在哪里结束。
但我庆幸今生能有缘与他相遇。
或许他永远不会理解。这样也好,反正我想我永远不会对他说出来。
小龙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从那温暖的皮肤下感受到他顽强的脉搏跳动,只要他活着便好。我想着,即使情况再差,我也只望他平安无事。
经过了这许多相处的时日,我们的关系跟以往相比,明显又再深一层。
不过一层一层,始终还是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都注定我此生无法冲破。
气氛太过凝重,我只好强打精神,与他开个玩笑:
“麦小龙,你可得记住,从今以后,你便欠下我一颗子弹。”
小龙目光闪闪,他笑不出来。
以前再惊险再艰难,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我想一定是我太累,倦意迷住了双眼,才会看到他如此软弱的表情。
他轻启的嘴唇,又再次合上。
有些话他不说我也明白。有些事无需证明我也可体会。
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我可以慢慢等待。
直到,他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等到的,却是傅大探员的光临。
傅境明砰地推开病房的大门,那时正是日间可探访时间,跟在后面的护士一边追进来一边阻止地叫:
“这位先生请保持安静,还有,现在病人情况还不适宜接受盘询!即使你是警察,按照我们医院的规定你必需先登……”
傅境明一脸杀气,回瞪一眼,护士小姐立刻噤若寒蝉。
“我是以私人身份来探病,出去。”他冷冷地说,护士小姐十分识时务地倒退三步,第一时间关上房门。
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横垣在细小的空间之中,我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他也同样瞪着我。
傅境明并不太急。先是搬了张椅子在我面前,重重地坐下。然后说:
“沈翰云,现在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语气充满危险。我只好诈作不知:“我骗你什么?”
“那一晚根本没有交易。更加没有金子。我们辛辛苦苦抓了一大帮人,一点可起诉的有力证据都没有,为了驱散一场地下非法集会,你竟然指派我动用大批警力资源?”
“案件无分大小,警察的职责就是要管理治安,难道那也是骗人的?”
“沈翰云!为什么要骗我?”
他死抓住这点不放,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我说:
“你不是一样立了功吗?虽然是小了点,有聊胜于无。积小成多,以后一样会升职的。”
他气得几乎跳起来,如果不是谅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像随时可以挂掉的模样,他很有可能已经揪起我的衣领然后直接送我一拳。
“傅境明你最好冷静些。”我赶忙安抚他的情绪,警告地说:“这里是医院不是警察局,不是你的地盘,你不要乱来。”
“沈翰云,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罢休。为什么当时你会在现场?”
“我路过。”
“深更半夜你上山路过?”
“我在山上度假,听到声音便跟过去看。”
“你闲情不少,刚被绑架没多久居然敢上山度假,沈翰云,你再伪造证供我一样可以控拆你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