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十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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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区十九街-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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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或听到哭声,大概有人死了。没有人希望意外发生,一场劫难,又有无辜的人要流离失所,我说:“他们不会放过你。”
小龙不语。
他逃过一次,那下一次呢?
我也不语。
这只是一个警告,他们知道小龙不在,但也没有忘记给他教训。
“这次要搬到哪里去?”我问。
小龙不知道,无论到哪里,他的邻居总是会受牵连,但相对地,人多的地方对小龙来说比较安全。
天已经大亮,小龙去还车。
萧伯的车房闸门半开,看样子也是刚刚开始营业,小龙按了按车号,一个小工伸出头来,看见小龙便拉起大门让他通过。
“老板,小龙来还车。”
小工随便招呼一声,又自顾钻到车底去,熟得不能再熟,多余的礼节也省掉,根本懒得客套。
萧伯从里面模糊地应了一声,小龙表情冷冷的,有点无精打采。
我看了看车库周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是小小的生意,日子想必也过得安静而平稳,这些不必我多说,小龙也应该知道吧。
萧伯自内间走出,他上下打量小龙:
“赢了?”
小龙没有吭声,他只说:
“反正没输。”
他的神气也被那场火烧掉了一半,他指了指车子:
“是破了点,不过里面我没弄坏。”
萧伯沉默地看了看他,他也发觉小龙心思有异,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上前一步,更深地看进小龙眼里,萧伯问:
“你没有惹什么麻烦吧?”
小龙嘿嘿地晒笑一声,“我的麻烦多着了,也没见出过什么事,别紧张。”
我想就是小龙老摆着一副这样的吊儿郎当相才叫人担心的吧,不过萧伯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又再点了点头。
小龙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明知说也是白说,他还是忍不住:
“小龙,你萧老爷子没什么本事,我不指望你飞黄腾达,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小龙连连点头,像掩饰什么,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突然说:
“我大概这一段时间不会再来这里,先说一声,不用担心我。”
“为什么?”萧伯问:“怎么说走就走了,你回来也不过一两天。”
“有点事。”小龙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我,萧伯也敏感地看过来,他以为事情与我有关。
我移开视线,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小龙孑然一身,别无所有,尚可来去自如,生死由命,但这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干。
“小龙,别嫌我罗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
“得了得了,”小龙打断他:“你也晓得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管我吧。”
萧伯只好噤声,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一老一少,站在暗无天日的车房里,明明都有一颗心关注在对方身上,却又相对无言,拙于表达。
我呆呆地斜站在一旁,就像昨天来这里的时候一般光景,我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有立场没有身份没有发言权。
与小龙离去时已是正午。我们站在街头,一样的不知何去何从。
临行前萧伯对小龙说,雯雯快要结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好歹也回去看她一次吧。
小龙答应了。他怕以后没有这个机会。
我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我还以为像他这种人,注定命犯天煞孤星,三岁丧父五岁丧母的那种,他甚少提及他的家人,或许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地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禁区,长年封闭,里面有各式回忆,无限秘密。
小龙在赛车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一辈子也没有多少可得展现柔情的机会,自己的妹妹要结婚了,他还是百忙中从旁人嘴中得到消息,这个哥哥也真正做得无情至极。
他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拉了我去高级的商场挑结婚礼物,这个好不好?那个好不好?连自己的妹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一点头绪,揣测来揣测去,情态困窘,小龙似极连夜赶交作业的小学生,不安而无助,更兼点心烦意乱。
我也没有送人礼物的经验,唯一一次的记忆是收到邻桌女孩送出的圣诞节礼物。
不要以为有女孩子送你礼物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什么也讲求礼尚往来,尤其在女生之中,她送你花钱的东西就是在等你回送她更花钱的东西,那时我不明白,还自作多情地误会对方对我有意思,结果成了那个女生背后调笑的话柄。
女孩子的心思无法捉摸,极难臆测,那是我后来得出的结论。
幸好我也不想花时间和精力去解读她们。自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目光就极少放在女生的身上,也不为着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对她们没有兴趣,仅此而已。
不过我想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吸引力,像小龙的妹妹,至少有一个男人就愿意花毕生的时间陪伴她守护她,先不论他以后是否真的能做到,起码目前她让他许下了这个诺言。
结婚大概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吧,我看着小龙东奔西走地挑选着一件一件的礼物,又一件一件地淘汰,我想在他的心目里,妹妹的婚事应该就是很神圣的。
“阿翰,你觉得这个如何?”小龙手里拿着一个超大的毛毛公仔,一脸兴奋地展示给我看。
“如果早十年送她的话,我想她会喜欢的。”我说。
“呵呵,我也觉得是幼稚了点,”他尴尬地笑笑,左看右看,又拿起另一边整套的化妆品。“这个呢,这个怎样?”
“结婚礼物送化妆品会不会不太合适?”我问。
“不合适吗?”小龙也没个主意,他问:“那送手饰如何?”
“手链戒指那些该留给她老公来送吧。”
“送精品摆设?”
“太小气了。”
“送厨具?”
“现代的女人不喜欢做饭。”
“怎么我说送什么你都反对?”
“那你不要问我了。”
“啧!”小龙皱了皱眉,说:“好端端的结什么鬼婚,真是麻烦死了。”
最后好不容易有了决定,小龙在帐单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他说:
“这套音响三天后请送过来。”
店员连连颔首,忙拿出记录条,礼貌地:“请问地址?”
小龙兴高采烈的神色再一次僵住,他看着我。我苦笑:
“你不知道的事更加不要来问我。”
走出商店的时候天也黑了。
不知不觉一天已过去。正好,又是时候去还人情债。
小龙拉了我去萧伯家里吃晚饭,顺便介绍妹妹给我认识。
大门一开,前脚还没迈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便已经飞身向我扑了过来,几乎挂在了我身上,还没头没脑地一叠声大嚷着:
“小龙哥哥快教我飞车!”
仰起头来,发现我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嫌弃地皱眉噫了一声,丢开我找他的小龙哥哥去。
现在的小孩真没礼貌,人人都说孩子是未来的希望,我倒觉得明日的世界就是由他们来毁灭。
我拉了拉那件差点被扯破的衣服,抬起头来,便看见屋内一个女孩子在对我微笑。
“阿翰?”她偏偏头,挑起一边眉毛,试探地问。
“雯雯?”我也学她偏偏头,挑起一边眉毛。
她毫不忌讳就咭咭地笑起来,嘴边一个浅浅的酒窝,细小而雪白的牙齿,是个极爽朗的可爱女子。
小龙跟在后面,他奇怪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雯雯笑而不答,小龙疑惑地看着我们,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就被拉去打游戏机了。
屋子里面喧闹不停,三四个小孩子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直围着小龙转,我不喜欢小孩子,但小龙不同,他混在孩子堆里简直如鱼得水,他本身就是个小孩。
萧伯一直在厨房里忙,客厅就交由雯雯来招呼。她推开阳台的大门,我感激地跟了过去。
她笑笑:“不习惯吧,这里孩子多,难免就这个样子。”
我也笑笑:“那多热闹。”
她略带深意地看着我,说:“你不似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我自嘲地问:“这么明显吗?”
“喜欢孩子的人大多都保留一点童心。”
“童心?”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看眼睛就知道。”她说。
我不敢再作声,这个女子看来清纯又简单,心思却不一般。
她说:“我也不喜欢孩子。”
这次轮到我惊讶:“为什么?”
“理由有很多,或许是因为没有能力。”她说。“你知道,每个孩子都照着我们的样子做榜样,自己做得不够好,自然不希望连累他们。”
“这不似是一个快要结婚的女孩该说的话。”我说。
“是么。”她的笑意更深了:“一个快要结婚的女孩子该说些什么?甜美的梦话?”
她和小龙完全不同,我有点迷惑地盯着她,她说:
“小龙经常提起你,我听萧伯都说好几次了。”
“小龙也经常提起你。”我说。
“是吗?”她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不关心,目光放得远远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本来没想过要结婚,”她掠了掠头发,说:“不过有些事,人总不得不做。”
“怎么听起来似有人逼婚似的。”我笑。
“啊,”她回复刚才那柔柔的笑意,只是温柔的眼波下有抹淡漠的清醒:“我当然是愿意的。”
“他一定很爱你。”我说。
“是的,”她又习惯性地挑了挑眉:“他从我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追求,到现在也快十二年了。”
十二年,哇。多么漫长,最难得的是坚持,他追了十二年,爱了十二年,要什么样的激情才可以维持十二年?
我说:“我相信他可以爱你,在未来更多的十二年里。”
“我也相信。”她说,“他是个很鲁莽的人,直接又冲动,唯一的优点就是爱我,小时候我常说我要嫁给小龙,他就去找小龙决斗。”
说完她哈哈地笑起来,但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得意的神色,却隐隐闪过一丝感伤。
她说:“小龙不是一个好哥哥,每次我被人欺负,遇到危险,第一个冲上来救我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没有机会。”我说。
“或许吧。”她点了点头,“我那时也是这样告诉自己。”
我有点怀疑,这个女孩子的感情溢于言表,毫不掩饰,她像看出我的疑惑,说:
“你不必怀疑自己的猜测,我是喜欢小龙没错,我们也不是亲生的兄妹,我一直以为长大了之后他会来向我求婚,但我一直等,等了十二年。我不可能再等他十二年。”
“小龙知道吗?”
“他?”她自嘲地笑,“我想他关心他的车子多过关心儿女私情。”
“因为小龙一直没有女朋友,所以我总没有办法彻底死心。不过看见你之后,我才突然想到,或许小龙这一辈子也跟女人无缘,我想他需要一个兄弟多过需要一个女朋友。”她说。
大厅里一阵扰攘,又有新的客人来到,我望过去,进来的男子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衬衫,端正的五官,英挺的身材,略戴冷漠的脸孔难以让人联想他会为了一个女孩子痴痴爱慕了十二年。
“你未婚夫来了。”我说。
雯雯也张头望了一眼,说:“啊是。”
“你不去招呼他?”
“招呼?有什么好招呼的?大家一起长大,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有些感情便是这样,还未曾起过风浪,就已经静如止水。谁说这不是幸福,能够平平稳稳,细水长流,也不容易。
不过你这样想别人未必这样想,那一顿饭吃得极不自在,那个未婚夫,显然对我充满敌意,因为他刚才在大厅里看到我与他的未来妻子在阳台里亲密谈心,状甚愉快,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我,一遍又一遍。
小龙问了雯雯新居的地址,他大概还不忘要把那套超级名牌的大音响风光地送到人家屋子里去,那个未婚夫坐在雯雯身边,极少说话,他对小龙也没有好脸色,冷冰冰的这个人,仿佛这一桌子坐着的都是他的情敌,个个都得小心提防。小龙不识好歹,还哈哈大笑地说:
“姓傅的,你这小子真是捡到宝了,我家的雯雯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出得厅堂进得厨房,你敢对她不好我找人掀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
这就是麦小龙式的笑话,雯雯微笑地听着,我突然替她不值。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女孩的心,就连我这个外人也看得出来,麦小龙装了满脑子的猪油,迟钝加三级,我在一旁替他汗颜。
此次过后,大家还有多少见面的机会?我突然想到,说不定这一顿饭,便是最后的晚餐。
啧啧啧,真不吉利,我摇了摇头,最近常常想到说不定自己明天就死了,只觉得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包括我会遇到坐在我旁边这个飞车党。少了一根神经,缺了几个脑细胞,麦小龙是东区绝无仅有,少数相信世间情义长存的异类。
他有他的快乐。至少我认为是的,回去的时候,小龙问:
“怎么样,新娘子很美吧?”
这会是小龙一生的罪孽,我转开话题:
“别忘记我们早就无家可归,你打算今晚如何安置我?”
他走在寒风凛冽的街头,瑟缩了一下,转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
“我带你上旅馆如何?”
“最好保证你可以付足一辈子的房租。”我说。
“那里最多只能住三个星期。”他说。
“是,因为三个星期之后就会有人把那家旅馆烧掉。”我痛心地说:“可怜的老板。希望他有买保险。”
小龙挑了挑眉,对我呵呵地笑,这个笑容很熟悉,我想起了雯雯,刚刚在屋子里认识的那个女孩子,她也喜欢这样子笑。
或许这是天意,没有关联的两个人,要怎样的缘份才可以相遇,结识,相互影响?最后不能结合,大概也是没有缘份的关系。
走进一家破旧的旅馆,小龙随便地订了三楼的一个房间,我环视一下周围,这里通风设备欠佳,主要的走火通道塞满旧物,还免费附送阵阵异味。
从一楼到三楼,一架隆隆的旧式电梯,似醉非醉地,花了二分钟,才惊心动魄地停在三楼的梯口处,小龙用钥匙象征式地插进门锁里,我怀疑那门根本不需要钥匙,我想只要稍微对它使用一点点暴力,它便会马上屈服。
房间里面也好不了多少,除了比小龙之前那个狗窝稍稍宽敞,稍稍干净之外,实在也不算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我首先走去洗手间检查卫生设施,幸好,还不至于太吓人,走出外间的时候看见小龙正推开窗户,研究墙外的水管排列。
真是好习惯,我悲惨地想,如果半夜有人闯进来,我想小龙也一定可以完美地把我抛出窗外,教我从那迂回曲折的路线跳下三楼。
我掀起那张看起来像会跳出数十只虱子的床单,对他说:“麦小龙,我们真的已经穷成这样?租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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