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十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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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区十九街-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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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起那张看起来像会跳出数十只虱子的床单,对他说:“麦小龙,我们真的已经穷成这样?租个好点的房间不会比这里多花几十元。”
“不是钱的问题。”小龙一点也不介意,他一头就栽在床上,“这里是最好的啦,你瞧,这屋子下面是小巷,我留意到巷子外面停着好多辆车……”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多么周到的设想呀,他眼光独到,心思细密,这里是风水宝地,因为方便他顺手牵羊。
那不如租地下停车场吧,选择不是更多?小龙拿出那个纸包,打开来看。
“想不到华老板还满豪气的,我以前赛过这么多场,也没有这样好的价钱。”他说。
这些钱来得正是时候,有时我觉得小龙还是很有贡献的。
“麦小龙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我问。
“以后?多久以后?”他反问我。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后,一个月后,一年后,反正就是以后。”
“想来做什么?”他很奇怪:“你有事?”
我哭笑不得:“如果没有事你就不想?”
他更加不知所以然:“如果没有事那为什么要想?”
我想我有必要给他上上课,我认真地坐下来,煞有其事地,语重心长地,望着他说:
“麦小龙,你上小学的时候应该有试过,老师布置作业,要求写观察日记,那么你一定会想,该写什么好呢?昆虫成长日记?社会时事日记?还是暑期活动日记?在开始动笔之前,仔细地思考接下来要完成的步骤,这就是计划。”
“写日记?好复杂,听见都头晕,所以我都不交作业的。”他说。
“噢。”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举了一个错误的例子,于是我又说:
“那么我们不说作业,假如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打算要追求她,那么你会想,用什么方法好?是送礼物?写情书?还是从接近她身边的朋友开始?这也是计划。”
“女人?”小龙翻了翻眼睛:“我最烦就是女人,明明是白,她偏要说黑,明明想要,偏偏先说不要,明明喜欢,又要说讨厌,我不知她们想的是什么,她们都是火星来的。”
我一时语塞,有点不爽:“麦小龙,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是作业和女人吗?”他把手伸到脑袋后面,转过头来,“你脸色不好,早点睡吧。”
“麦小龙!我们现在被人追杀,不是旅行去游山玩水!你难道就不会计划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谁跟你说作业和女人,我是在和你说我们的处境,你没想过我们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要怎么解决,要怎么自救吗?”
小龙静静地看着我,思考了一阵,好像有点懂了,他说:
“你要说这个干嘛不一早就挑明,转弯抹角的一堆形容,你也是火星来的?”
这个人已经没得救了。我霍地站起来,他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仰视我,“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回火星!”我生气地说,拉开大门走出去。
“喂喂喂,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小龙在后面叫。
我没有资格怪他,我和他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一个虚张声势有勇无谋,一个徒有其表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他保护不了我就是我连累了他,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在那种房间里面呆着不闷死也溺出一身病,我知道现在不是嫌弃房间装修好不好看,空气够不够清新又或是洗手间里有没有洒香水的时候,我只是有点心烦意乱,如果我和小龙之间必需要有一个人要为将发生的一切而操心,麦小龙一定不会是那个鸡婆。
我们不能一直持续在逃亡状态,我开始在想,小龙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金子?我根本一无所知,以前可以把这当作是意外,我以为只要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逃过这场横祸,而事实是每天各条街上都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我是不是该去报警?但小龙不会让我这么做。而且我也不确定我是否可以相信警察。警恶惩奸是他们的目标,破灭罪行是他们的任务,宣传片中他们奋勇杀敌,不畏艰险上天入地,不过你看现在社会罪案依然猖獗就知道广告用了多么夸张的手法。
第二天小龙去打电话,我站在电话亭外看着上面的太阳。听到他在里面说:“是是,最近有点麻烦,不过不用担心,我没事。就是想要辆车……”
看他长话不能短说的样子,我指了指对面,告诉他我要去买些东西。
我跨过马路,还没走进商店,突然身后有数个黑影一闪,天那么高,云那么轻,太阳那么猛,我的耳边却似听到一声闷雷,之后我便跌进了无边的黑暗。

7
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我甚至无法眨动眼睛,因为脸上被蒙上了一块质感不良的破布,当然我口中的那块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以为像我这种穷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遇上绑票案,但是我现在身价当然已经不同了,我有一个伟大的同谋麦先生,他喜欢带着整个金库到处跑。 
既然要抓就抓他呀,即使做贼也该讲讲职业道德吧。不过我想他们一定不会民主地让我提出这个建议。 
车子若无其事地行驶在马路上,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繁嚣的声浪,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被收押在一辆神秘的座驾中,看不见来者,辨不清方向,就跟着大队上梁山了。 
我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场面:一个小小的密室,里面尽有各式可怕的工具,墙上的铁链布满青锈,挣扎起来铮铮作响,极富动感,前面还有一只四季不灭,烧得兴旺的火炉,上面的烙铁当然也如火焰一般热情劲辣。 

我对黑社会仅有的认识来自电视连续剧,我已经没有更好的想像力去猜测自己的下场,不过现在科技发达,说不定那些古老的逼供设备早也换了排场,希望我不会在他们的地下室里看见电椅。 

我想就算黑社会也该会有些讲道理的人,不过我也没有跟人谈判的才能,如果他问我金库钥匙在哪里,我该怎么回答? 
听说在地下党派之中,“不知道”是句禁语,说过的人不是丢了手就是没了脚,我大概应该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珍惜目前这数小时尚还健全的美好时光。 
当然我还有更好的答案,例如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他:钥匙在麦先生身上。 
那时我的作用大概会机动地转变为邀请麦小龙荐临某地的优质通迅器。 
情况最糟的还在后头,如果麦小龙不出现,那么我的死法就多了,要不被扔进海里喂鱼,要不被碎尸后散布在各大街小巷的垃圾筒里,遇上个稍有艺术感的,就直接把我从三十八楼的窗外扔出去,成就一场力与下坠的真人飞行表演了。 

不过如果小龙出现,那么被丢进海里喂鱼,被碎尸或空中飞人的主角大概就会换成是他,总之无论怎么样,结果都不太理想的样子。 
我奇怪自己为何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还能思路清晰地想像出种种场境,我保持着安静的姿态,我知道敌人一定喜欢极了我这个安分守己,不吵不闹的人质,因为他们以为我还在昏迷中。 

外面的声音逐渐在减少,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大概走在郊外的路上,又大约走了二十分钟,车子停了下来,然后我被极粗暴的方式“叫醒”,之后大家开始上山。 
我想他们离市区并不算太远,附近有山的郊区不外就那几个地方,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我有机会逃跑的话,不知能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不过上山比下海好多了,我安慰地想,起码我不必在生死关头挑战自己那破得不能再破的游泳技术。 
就像预定中的一样,我被关禁在一个窄小的房间里,虽然看不到四周的布置,但以声音的空旷度来估计,这里的杂物并不多,而且必定弃置甚久,厚浊的灰尘和潮湿的晦味充斥每个角落,我开始怀念小龙随意租下的那些糟糕的房间,人大概天生都犯贱,任何事情一旦有所对比,才晓得天堂与地狱的分别。 

这里既没有铁链也没有火炉,更加没有电椅,我怀疑这里连电也没有。 
或许他们有更好的方法来可以用来对付我?我心情紧张地等待,可是连续数个小时过去,我却像个完全被遗忘的角色,被丢弃一旁无人理会。 
因为眼睛无法看到任何东西,时间就显得特别的漫长,一分一秒都过得似场拉锯战,中途既没有人前来恐吓,也没有人前来盘问,更没有人来找我谈心。我忐忑地等了又等,我开始纳闷他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不过这里的膳食服务倒是少见的周到,你一定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却有专人来喂,负责我伙食的是个沉默的家伙,他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匪夷所思的食物通通塞进我的嘴巴里,如果我稍有微词,那么得到的惩罚是到明天傍晚以前也喝不到一滴水。 

他们并不想把我弄死,至少我觉得目前是的。我听到门外不停地有人走出走进,间或会低低地交谈几句,我很努力地听,不过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不相关的字眼,完全无法拼凑出具体的意思。 

除了有饭可以吃,有觉可以睡,我已经找不出第三种娱乐,构思逃跑路线也可以算是娱乐的一种,如果我真有这种机会的话。 
我开始发觉一个奇怪的事实,把我绑架的这班匪徒,似乎十分古怪,他们并不急于要从我这里套问出什么,也不见有其它进一步的举动,最难得的是他们有超乎想像的爱心,虽然偶尔忘记定时来喂食,好歹没有虐待我的打算。 

小小的空间死寂如坟,我困在墙角,冷风从门缝下吹进来,时值深秋,日间不冷不热,夜里温度却骤降十几度,山上天气变幻无常,可惜没有人愿意雪中送炭。冷得睡不着的时候,我便不停地回忆旧事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想到了与小龙第一次的相遇,记忆中他总是神采飞扬,刀枪不入的模样,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车子开得不够快。 
我不自觉地微笑,我不知道我原来这么想念他。 
现在他在做着什么呢?是不是开着他的车子闯驰在地下赛车场上?我失踪了他会不会担心我?他有没有接到要求赎金的警告电话?他愿不愿意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交出金库的钥匙? 

每分每秒我都在侧耳倾听,我总幻想着某一个时刻我会听到熟悉的引擎声,自外面冲将进来把我营救出去,但深山的四面除了寂静还是寂静,风越吹越大,回忆却越想越冷。 
时间开始向前推移,记忆里划过另一抹引擎的声响,我看见了一辆车。 
美艳的女子自车中走下,她步态轻盈,顾盼生光,但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那一天之后,我的父亲对我说,弟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要跟妈妈走。 
我在家中的窗子外,看着弟弟走上那辆车子,他不愿意,一边哭一边擦眼睛,女人温柔地把他抱着,弟弟抬起头来,看见在一旁窥视的我。 
我目送着车子远去,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 
直到许多年后,父亲车祸去世,也只得我一个人站在医院里,目送他生命最后的远行。 
我这一生人的缘分似乎与车子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车子把我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带走,最后,又带来一个恶梦。 
我不知道麦小龙算不算是一个恶梦,他出现得那么的突然,让人毫无心理准备,最后,他还让我遭受以前想也没想过的可怕经历,但是,他却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很少与别人长时间地交往,父亲是个海员,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不在本市,就算不用出航,他也不喜欢呆在家里。 
我想我可以理解他,因为我也不喜欢呆在家里。 
我们想尽各种方法,消磨日子,打发时间,他流连在酒馆吧台,我留守学校,在最大的条件限制下报读所有的课外补习班,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矛,却没有一个为我鼓掌的人。 
太过优秀的学生和过分恶劣的学生都不太受人欢迎,其实那段日子过得没有想像中的艰难,时间很快就过了。 
父亲酒后驾着他那辆劣质的小车摇摇晃晃地开上马路,结果迎面撞上了往返线上的货柜车,他的身体被压碎在宠大的铁柜之下,警方通知受害者家属,打了一整晚的电话无人接听。 
我在第二天的凌晨才接到消息,赶赴警暑认领死者遗物。 
好心的警察先生婉转地告诉我:“沈先生遗体破损不堪,你是否要求确认死者身份?” 
我拒绝了这个权利,在死者被火化了之后我直接把他的骨灰寄存在墓地服务机构,然后我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小小的讣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把个消息告诉谁,我想就算他们看到了大概也不会关心。 

我想我是伤心的,不过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伤法,我守丧期间没有流过眼泪,但我会在开始的头七天怀念他的生平。 
一个与你生活超过二十年的人突然离去,你或多或少总会有点怀念,就像是长年维持的习惯被强硬地纠正,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即使他二十年来没有哪天活得像个称职的父亲,但相对地,我也不爱他,在同样的二十年里,我也没有活得像个称职的儿子。 

大门哐啷一声被打开,寒风迎面吹过来,有人低沉地叫道: 
“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去哪里?”我问。 
当然没有人回答。 
这种愚蠢的问题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和小龙第一次见面便有过相似的情境,那时麦小龙也这样蛮横地把我卷进不知前景的命运里。 
“叫你走就走啦,问问问!”说完把破布一把塞进我的口里,把我劫持的这个人真是粗鲁,一边推撞一边调侃: 
“死好命,现在带你去游埠呀!” 
吓?我呜呜呜地抗议,一点也不凑效,大队又再开行,把我簇拥上车,这次死定了,我想,莫不是要出海吧? 
那要命的颠簸似不灭的浪潮,一阵强一阵弱,我晕眩地被塞在后座,旁边的人拍拍我的脸: 
“喂喂喂,你没事吧?” 
我闷闷的声音听起来随时会窒息,前面有人说: 
“别玩得太过分了,老大交待他是小四爷指名的贵宾,把他弄坏了可交不了差。” 
“我哪有碰他,这家伙真没用,少吃两餐就一副天外飞仙的样子。” 
他突发慈悲,居然神奇地取走我口中的填塞物,我胸口一起伏,便向他倾倒过去,他连忙把我推开,大叫着: 
“啊啊啊!别吐在我身上!” 
车上的窗子被蓦地拉开,有人把我推到窗边去,我自口中发出恐怖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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