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柯还是有些拘谨,或许因为这些天睡得不好,眼下一片乌乌的沉青色。她站在那里,看着笑容满面的老师,一点点的放松下来,最后语气诚恳而认真:“谢谢。”
其实她不是没有收到过回报丰厚的咨询费。可是没有什么会比这样一句真诚的道谢更让人觉得愉快。
于是一怔,夏绘溪轻松无比的笑了笑:“算不上帮忙吧……我们是彼此分享,不是么?”
灰色的道路笔直的伸向前方,于柯纤细的背影走在林荫道上,绿叶和阳光,似是浅金和深绿的颜料,泼满了这幅清新的油画。她希望这个还很善良的孩子,能一直这样无畏的走下去。
回头看了看时间,才觉得有些晚了。夏绘溪快步回自己的住处,又给苏如昊拨电话。
“记者会是在三点,我们两点半在门口见吧?一起打车过去。”
电话那边隔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苏如昊一口答应下来:“好。”
她回家很快的换了一件轻薄的亚麻质的棕色长裤,理了理头发,急匆匆的就往校门口。不迟不早,恰好是两点半。她一眼看到苏如昊站在那里,十分显眼,挺拔如同白杨。
偏偏打不到车,大热天的,她急得满头大汗。回头看了眼苏如昊,他倒是不急不缓的站在那里,最后说了一句:“要不坐我的车过去吧?”
夏绘溪有点反应不过来,最后微微张了嘴,眼看着那辆停下的出租车被另一个人拦走了,她转过身,一脸哭笑不得:“苏如昊,你干嘛不早说?”
苏如昊和她一道去校停车场取车,一边微笑解释:“是你建议一起打车去的。”
黑色的车子,线条流畅,又有几分稳重。夏绘溪并不惊讶,这人既然是名校海归,家境好也不会叫人意外。她坐上去,微微调侃:“这个牌子不是跑车也很有名么?”
苏如昊耐心的在等前面的校车转弯,手指在方向盘上在打着规律的节拍,侧脸沉静:“跑车并不适合所有的人。”
这分明是一个年轻人,又因为是自己的师弟,夏绘溪潜意识中就觉得他应该比自己青涩一些。可苏如昊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让人信任的气质,夏绘溪觉得,逼着他喊自己师姐,确实有点不大合适。
记者会是在CRIX的新建厂址里举行。那是在城市的郊区,需要从最东边的南大绕到最西郊。道路阻且长,夏绘溪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忽然听到苏如昊问自己:“我们所里和CRIX的联系很频繁?”
“合作单位嘛,算是密切的吧。不过临床药物这一块我不清楚,和我的方向并不相关。这次记者会时老板要求出席的,本来也没我什么事。”
他点头,不再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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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的时候几乎已经要开始了。
夏绘溪坐下后连忙低头找纸笔,却敏感的发现的前边起了骚动。
她抬起头,恰好看见一群人拥簇着一个年轻男人在贵宾席上坐下,正对着台下。他的身材修长,略有些清瘦,头发微长,五官近乎完美,那双眼睛仿佛是深寒的一泓潭水,深邃得触不到底。
夏绘溪低低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起心底那一点点无人发觉的不自然。关于那个栩栩如生的梦,她已经用心理学的知识替自己梳理过好几遍。可是此刻她见到真人,却发现有些细微的情感——比如尴尬——还是难以克服。人类的天性和冲动,比如生存,比如繁衍,总是潜伏在心灵深处的。也无怪佛洛伊德将一切的心理探究最终归结到了性欲之上,尽管这点让他声名鹊起,也让他饱受攻击。
如果可以,她也想给自己一个叫人信服的分析——为什么梦的对象是他而不是别人。夏绘溪微微喟叹着,脸颊微红。她心里知道,这种未知的模糊性才是心理学叫自己沉醉的地方。
主持人简单介绍后,裴越泽站起来,走向布置精美的讲台。莫名的让夏绘溪想起了《夜访吸血鬼》里的汤姆克鲁斯。彼时他还年轻,骨骼清奇,唇色嫣红,脸色苍白,金发微卷,有一张叫人嫉妒的、仿佛天成的俊美的脸庞,眉宇间浮着淡淡的忧郁,似乎蕴着无限的心结和寂寞。
这么一恍惚,也没听见台上说了什么。直到听见工作人员在问:“各位有没有问题?”
问题大都和最近的金融危机有关,夏绘溪听得心不在焉,那支木质的铅笔在手上飞旋,这是学生时代养成的小把戏了。她忽然发现苏如昊已经沉默了很久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坐得笔直,目光投向台上那个男人,微卷而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看得出注意力十分的集中。其实这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是给导师应个卯,夏绘溪觉得他有些认真过头了。不过他严肃的时候,眼睛分外的闪亮,仿佛是射灯的光打在了黑丝绒上的钻石,璀璨晶亮。
夏绘溪在心底感叹的时候,突如其然的,大门哗的被推开了。
一个中年女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边含糊的大声喊着什么。所有人都转过了脸去看着她。她的情绪十分的激动,一边躲避着工作人员,一边重复着那些没人听的懂的话语。
夏绘溪皱眉,终于勉强听清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抑郁症,吃药,死。
裴越泽在一瞬间的意外之后,极有风度的停下了讲话。眉目清冷,又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负手站在一边,嘴角的笑意从无到有,倒愈发浓厚起来。
保安最终将那个女人请出了现场。她犹不愿服从,挥舞着手臂,挣扎着渐渐的从视线里出去了。
夏绘溪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前一阵的时候市精神科医院出了一起事故,一个二十岁的抑郁症男性患者因为误服了某种镇静剂而意外身亡。属于极严重的医疗事故。他的母亲也一度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声泪俱下的控诉医院,并获得了一笔天文数字的赔偿金额。
工作人员的脸色苍白,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裴越泽:“抱歉。我们的时间还剩下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哪位?”
现场还有些混乱的时候,苏如昊的声音微冷而清冽,在夏绘溪的耳边说:“药物辅助治疗精神疾病,你怎么看?”他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拨弄着那支会场统一发放的铅笔,白衣黑裤,眼神清睿,专注的看着夏绘溪,唇畔是一道颇显锋锐的弧度。
夏绘溪也压低了声音:“我是荣格博士的追随者。”
苏如昊的微笑着点点头:“荣格博士并不提倡用药物来治疗精神疾病。”
有人转过头来,似乎对他们的窃窃私语不满,夏绘溪抱歉的冲前排的人笑了笑,打算闭口不言的时候,手心一滑,那支笔就仿佛是灵巧的小兽,一下子掉在了两排桌子之间。她没有办法,只能微微的站起来,探着头去看究竟落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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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泽在环顾会场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了一个女孩子。他的眼力自认绝佳,隔了这些距离,可他依然可以确定她是素颜,清淡如水,只是用发箍将散发整齐的束起,露出额头上素滑如雪的肌肤。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十分的炫目,仿佛似曾相识。
“最后一个问题。”他自若的等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满场想要发问的记者,最后指了指,“那位小姐。”
话筒递到夏绘溪手里的时候,其实她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有些愣愣的望着台上的男人,又觉得脸颊发热。她下意识的站起来,手指不受控制的推开了那个开关。最后说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又茫然的把话筒递还给了工作人员。
会场的音响效果极佳,女声清脆,人人都听得清楚:“请问,您觉得药物对于精神疾病的治疗真的有益么?”
耳边有一声善意的轻笑,仿佛是轻雷,在夏绘溪耳边炸响。她转过头去看苏如昊,发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轻轻比了口型:“为什么问这个?”
台上的男子仿佛极有默契一般,也在浅浅的微笑,因为长得十分的俊美,裴越泽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叫人异样心折的感觉。他轻描淡写的就转开了这个话题:“关于这个问题,在场有许多的专家,他们比我更适合回答。”说完目光在夏绘溪脸上轻轻停留了数秒,语气柔和:“谢谢提问。”
或许时间是真的到了。他向台下众人轻轻颔首示意,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接下去还有一些人颇显冗长的致辞。苏如昊不动声色的看着夏绘溪,目光中有一丝淡淡的异样。她的脸很小,侧边望过去,下颌尖俏。白色T恤和深咖色的长裤,加上一件配饰性的小马甲,显得利落干净。等他敛起目光的时候,恰好听到主持人说了句“发布会结束”。
他们坐在角落的地方,于是等着前边的人先走。苏如昊靠着椅子,微笑着问夏绘溪:“你很热?”
夏绘溪摇摇头,掌心不由自主的抚上滚烫的脸颊:“怎么?我的脸很红么?”
苏如昊只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滑向了会场的那个出口。裴越泽在那里停了一会儿,视线遥遥的投过来,落在他们这个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
三
几天之后,夏绘溪颇有些意外的接到了一个工作邀请。是一个电视台的编导邀请她去一个访谈节目做特邀嘉宾。至于编导为什么找到她,说起来也颇有一些巧合。总之是在一次校园活动里遇见了,恰好对方觉得她的形象谈吐颇适合出境,于是便留上了心。
她的头一反应是拒绝,最后话到嘴边,还是说“让我考虑一下”。
这种节目在这些年一下子风行起来了。先播出一段生活里的故事。内容也不外乎婆媳、新婚夫妇或者财产分割之类常见的家庭纠纷。然后邀请心理医生替当事人分析,最后矛盾解决,皆大欢喜。
其实这是个很好的工作,因为节目固定,一周一期。而当事人的题材需要去找,特邀嘉宾却永远只有一个。用旁人的话来说,简直是名利双收。
夏绘溪承认,最后吸引自己的还是酬劳,于是在征求了导师的意见后还是答应了。
很多人第一次进演播厅难免紧张,可她缺缺偏偏有一种“于热闹处看冷清”的感觉。录的节目鲜有真人真事,很多都是找了演员找了“剧本”,然后一本正经的演出来的。她坐在一边看得有趣,那些眼泪,那些争执,也难为没有经过培训的大叔大妈们可以演出来。节目最后,照着早就传给她的稿子,她以专业人士的眼光点评几句,大功告成。
也因为这个节目,夏绘溪不大不小的过了一把名人瘾。原本那门课忽然多了很多旁听的学生,也有学生会发来长长的Email倾述心事。就连很多同事同学见了面都会叫她一声“夏博士”。其实那是她在节目里的称谓,夏绘溪自己并不喜欢,总觉得是把一个特定的身份强加给了自己。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个身份又可以区别开现实中和电视,就像每次化妆师给她画的浓妆,自己躲在后面,有种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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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生活也照常。国庆的长假刚过,夏绘溪手上有一个需要统计临床症状的课题。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耐心的一个个输入比较,连有人敲门都没有发觉。
回头才吓了一跳,苏如昊站在自己身后,微微俯下身,在看她统计的数据。
他穿了一件看起来质地不错的白衬衣,因为和自己靠得近,那种清爽的气息就像是青柠,轻轻的随着嗅觉一起钻进了身体。
他皱眉:“这样你要比较的什么时候去?”
夏绘溪也叹了口气:“两天了。才输入了一半不到。”她有些头疼的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有事么?”
苏如昊却答非所问,笑眯眯的看她一眼,然后说:“昨天那一期节目结果是什么?”
他们的节目最近改版,并不直接告诉观众事情解决与否,每次都会留个尾巴到下一期。她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因为节目都是早就录制好的,她又对播放时间不感冒,连他在说哪一期都不清楚。隔了一会,才淡淡的说:“没劝和,离婚了。小孩归父亲。”
他“哦”了一声,看见她纤细苍白的手指灵巧的在键盘上跳动,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起她电视里的模样,半张脸都藏在黑框眼镜后面,发髻滑顺的盘起,比平时要老成上四五岁。点评的时候语气平淡而镇定,有一种叫人心服的权威感。
办公室里只有噼噼啪啪的打字声,苏如昊似乎看出她说话的兴致不大,伸手扶了她皮质转椅的椅背,轻轻的一推,将她连人带椅送出了可以够到键盘的范围。
然后他替她关了窗口:“走吧,吃饭去。”
夏绘溪半晌没说话,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几乎要杀人:“你疯了吧!我没保存!”
他并不紧张,又好整以暇的替她关了显示器:“下午我帮你,三个小时绝对搞定。”又笑,“真的。我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有一套专用的计算频率的软件,吃完饭我拷给你。算上我回家去拷软件的时间,三个小时。”
她还是半信半疑,留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电脑,语气还有些不确定:“你没骗我吧?”
他替她开门,似笑非笑:“你不相信我?”
这倒不是。夏绘溪想起之前自己需要几本专业的英文原著,遍寻不到,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搜出来,在他国外就读的那个大学里有着几份孤本,也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问了问他。第二天,他就给她资料,扫描清晰的原著,规整的中文译文,翔实得不可思议。
真是神通广大。
当时自己还问他:“还有中文译本?”
结果他轻描淡写的就说:“我翻译的,你将就着看看。”
简直是细致到了极点。她一再道谢,又请他吃饭。苏如昊并不拒绝,只是半开玩笑:“师姐的吩咐,我不敢不好好完成。”
存心笑话她的吧?夏绘溪已经知道了他的年纪比自己大,阅历也丰富得多,如果可以,她还是收回那天让他喊自己“师姐”这句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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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在食堂二楼的餐厅吃饭。随便点了几个菜,苏如昊问她:“那份邮件你收到了么?”
是一个精神分析学的国际研讨会,十一月在圣彼得堡举行。主办者发来了邀请函给彭泽教授,于是教授又分别转发给他们了。
“彭教授会去。你呢?”
夏绘溪捧着那杯温水,慢慢的喝了一口,最后说:“吃住自理啊。好贵。”
这个句话十分叫人意外。苏如昊靠回了椅背,仿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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