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他会好起来的。”海驭遥毫不动容地说,“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别想卖我这个人情,我海驭遥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似乎是被说中了,海驭远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弟弟默然的样子,海驭遥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地按了按,温和地说:“好了,别耽误时间让遗珠等,我们出去吧。”
他走到门口,海驭远跟了上来,低声说:“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吧。”海驭遥把嘴里没有点燃的香烟拿出来扔进了字纸篓里。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海驭远自失地一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连活到现在都不可能……如果没有我,那海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也会死的……你一直护着我长大……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呢?”海驭遥头都不回地说,“你不是我弟弟嘛。”说着他伸手要去开门,却被海驭远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仍旧坚持着问:“为什么?……”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隔着门,外面的欢声笑语和细碎的音乐声隐约地传来,他们都知道,当他们走出这扇门,就是兄弟正式分别的时候……
“妈死了,我从意大利回来奔丧的时候,你才一岁多。”海驭遥到底开了口,声音低沉,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第一眼看到你,是你坐在婴儿床上,不哭也不闹,很乖,很安静……睁着大眼睛,只要有人看你,你就会对着他笑……”
他仰起了头,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在想,我是哥哥了……原来当哥哥是这样的感觉啊……”
海驭远什么也没有说,从后面抱住了哥哥宽阔的背部,紧紧的,象是再也不愿意放开……
哥哥,对不起……
事情的发展,如同人们想象的一样,在海家例行的新年舞会上,戴着钻石花冠,穿着洁白的礼服,象天上的雪花精灵一般美丽飘逸的海家大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海驭遥的邀舞,把手伸向了站在一边的海驭远,当一对白衣璧人在众人瞩目之下旋入舞池翩翩起舞的时候,海家的未来主人,就这么悄悄确立了下来。
海驭遥很成功地让自己的脸颊肌肉在那命运的一刻僵直了起来,随后又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即,他好像忽然醒悟到自己失败的事实,决定不再这么戴着面具呆下去,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跟着他来的一行人等连想都没想地跟在后面,还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海驭遥沿着走廊大步向前走着,经过的人无不屏气退到一边,偷偷看着他铁青的脸色,直到他俊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狠狠推开大门,夹杂着雪花的清冷空气迎面扑来,海驭遥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手撑在门上,另一手悠闲地插在自己口袋里,仰面向天,看着冬夜深蓝色的夜空,背后赶上来的随从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海驭遥的嘴角愉悦地上翘,从胸膛深处吁出一口长气,“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痛快!痛快!好不容易到这天了!”
他把手放下来,交叉在胸前,回头看了一眼面面相觑的随从们,很随意地说:“喂,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今天出了这个门,就不能回来了!”
“大少爷……不!海哥!”其中一个人激动地叫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跟定了你的!你赶都赶不走我了!”
“是啊,海哥!我们跟着你!”
“我们不留下!”
“海哥带我们走吧!这儿也没什么好呆的!”
“就是,缩手缩脚,还带勒死人的领带!还不如回我们地盘上去爽快!”
“是啊,海哥,我们走!回去喝个痛快,过新年嘛!”
“走啦海哥,走啦走啦!”
“……”
海驭遥笑着点了点头,环视了已经围在他周围的手下们一眼,加重语气说:“你们都是遗珠资助过的,我把话放在前面,今天跟着我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想进来……都想清楚了吗?”
周围有一阵的沉寂,很快的,有一个人笑了起来:“大小姐过了年就成了海夫人了,我们欠大小姐的,可不欠海夫人的。”
一片轰然叫好声,海驭遥笑着摇了摇头:“季平,你这小子!好了!我们别在人家家里乱闹,刚才你们也没吃饱吧?回去!今天是新年,我请客!”
他说着,回身大步向外走去,早有人跑到前面去开车,几辆黑色的轿车依次开到院子门口,大家动作很快地都上了车,只有海驭遥落在后面,手扶着车门,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辉煌的豪门深院,欢声笑语的人群,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此时离开,他竟然一点留恋之情都没有,只有卸下身上一副无形重担的舒展爽快,可是,还有一个凌弃……
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浅浅地刺着,微弱的痛,似乎是细细的声音从天外传来,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回响:“驭遥……驭遥……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我……驭遥……驭遥……”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好把这个声音从脑海里给赶出去,身边给他开车门的手下迟疑地问:“海哥?”
“没事。”海驭遥简单地说,暗笑自己的优柔寡断,明明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为什么到了今天,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的犹豫呢,这可不象是你啊,海驭遥。
他刚要坐进车里,那个声音又来了,细弱,颤抖,可是听在耳朵里清晰无比:“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驭遥!”
不!这不是幻觉,就是凌弃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在一院满天满地的灯火中,他看见了凌弃,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黑的见不到底,单薄的睡衣裹着瘦弱的身体,风一吹,似乎就会倒下去。
“小凌……”他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心上又是一阵疼,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留在记忆中的,始终是他最后的哭喊,和被血染红了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每夜每夜地在他的梦里出现,侵蚀着他的心。
“驭遥!”凌弃看见他回头,惊喜得眼睛亮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虚弱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只是提着一口气,踉踉跄跄的脚步,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一跤,他根本不管外面夹裹着雪花的寒风吹在身上刀割一样的疼,只是一心一意地冲过来,拼了命也要见到海驭遥。
海驭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那一瞬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抱着他,亲亲他,好好地爱他,我的小凌,纯洁得象水晶一样的爱人,我为什么竟然会伤害了你!
他的手臂要张开的时候,忽然醒悟了过来,狠狠地咬了咬牙,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失常,明明已经决定了,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面前的凌弃,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爱人,和自己毫无瓜葛了,他要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在阳光下继续他的生活,和身在黑道腥风血雨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他决定的那一天,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不管是对凌弃,还是对自己,都是莫大的灾难啊!
他一言不发,转身坐进了车里,关上车门,冷着脸说:“开车!”
司机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正往这里跌跌撞撞地奔来的凌弃,慢吞吞地伸手打着了火,海驭遥一拳打在车座上,怒吼道:“快点!”
凌弃看着海驭遥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起初的狂喜变成了惊惶,拼命想加快脚步,可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心里一急,脚底下却没有力气,结结实实地摔到在积雪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大约是破了,火辣辣地疼。他也丝毫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向这边冲过来,声音已经变得哽咽:“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
“你他妈的给我快开车!”海驭遥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司机再不开车,下一拳就会落到他脸上。
就在凌弃跌跌撞撞冲到车子旁边,伸手想去拍打车窗的时候,司机终于无可拖延地发动了车子,灵活的车身猛地向前一窜,凌弃的手落了个空,身子随之往前一撞,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又站了起来,追着车影艰难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叫着海驭遥的名字:“驭遥!驭遥!”
海驭遥咬紧了牙关,冷冷地看着窗外,凌弃撕心裂肺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驭遥!驭遥!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求你停下来!求你!驭遥!驭遥!……驭遥!不要走……求求你……驭遥……”
我知道,小凌,我知道……
可是我终究还是不能回头,还是要离开你,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也不能实现了,对不起,小凌。
车子冲除了海家大门,从倒后镜里,看见凌弃的身影越来越小……可是还是那么清楚,跌倒了,再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再跌倒……短短一百米的距离,他几乎是一步一跌……
海驭遥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深深地刻下凌弃最后的身影: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小凌,但我将永远记得你,我海驭遥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凡地,幸福地活下去,我可爱的小资,我亲爱的小凌……
海家二少爷的婚礼订在海遗珠生日的当天举行,自从新年舞会上那一舞之后,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基金会首肯了海遗珠的选择,正式把所有的遗产交给了她,同时,海家的权力过度也在顺利地举行着,海驭遥似乎是自动退出了,海驭远以他之前培植的班底接手了龙腾,或升或降,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人平步青云,有的人万劫不复。
这一天,海驭远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海遗珠很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着一叠文件,他略微怔了怔,走过去:“遗珠,怎么了?等我?”
“是啊。”海遗珠抬头浅笑,眉目之间风华绝代,“看样子是我该习惯等你的时候了。”
海驭远心里微微一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歉疚地说:“对不起,遗珠,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一点,没有好好陪你,让你一个人准备婚礼的事,是我不对。”
“我没有怪你啊。”海遗珠笑盈盈地说,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只是有些事,我拿不了主意,必须得问问你。”
海驭远放松了下来,笑着说:“什么事?你作主就好,我一定喜欢的。”
“是吗?”海遗珠微一侧头,娇俏地皱起小鼻子,“什么事都行?”
“凡是海家的事,都行。”海驭远忍不住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已经是海家的女主人了,当然可以按你的意思去做。”
海遗珠侧着头,想了想,又笑了:“海家的女主人啊……听起来很气派耶。”她笑着笑着,忽然说了一句,“那如果……我去帮一个人的忙呢?”
虽然她的笑容美丽依旧,海驭远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故作不解地问:“又是什么捐款的善事?那就更不用问我的意见了,你想做什么都好。”
“我不是说那个。”海遗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支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下来,衬着她粉雕玉琢的俏脸,灯光下更是美丽绝伦,“我是说,如果……我去帮大哥的话……”
海驭远的心猛地一跳,不过他在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很欣慰地笑了:“那当然更好,遗珠,虽然我和大哥现在已经没有来往,可是我们毕竟是兄弟,能帮他的,我们一定要帮。是不是他遇到什么事情了?”
海遗珠咬着红润的樱唇,含笑摇头,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今天新到的咖啡豆,味道不错,你要不要来一杯?”
海驭远没有露出任何急迫的样子,温柔地说:“又喝咖啡,当心等会儿睡不着,不如让厨房给你炖燕窝好了。”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海遗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驭远,别跟我兜圈子了,从小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难道会不了解你?”
海驭远只是微笑,不说话。
“好吧,我来说。”海遗珠耸耸肩,“你想趁现在大哥和黑道火拼的时候,从后面捅他一刀,这事情我不能不管,所以,你看着办吧。”
“遗珠,我……”海驭远刚想分辨就被海遗珠摆手拦住,“别说不,我对你的了解,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仁慈绝对不是你的美德,听说叔叔在瑞士成天喊着要你给他一个痛快,对不对?”
“遗珠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海遗珠看着他,遗憾地说:“别人我不会多管,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本来,我应该和你站在一起,可是,唯有大哥的事,我劝你改了这个主意,他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就连现在也是一样,海家做的是走私生意,他去混黑道,把最危险的活儿都揽下,你却可以漂白身份,只要坐地销赃就可以,如果大哥倒了,你以为你可以找到第二个在黑道上和你合作的人吗?不要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大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况……”她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他连凌弃都放心托给你……”
“凌弃怎么样了?”海驭远这才想起来。
“还能多好?下雪天就穿着睡衣光着脚追出那么远,都快走到山下了,摔得一身是伤,手脚都冻坏了,现在刚刚能起床,说要走呢,你不去看看他?他一向听你的话。”海遗珠站了起来,姿势很优美地伸了个懒腰,“驭远,我不会多说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很晚了,早点休息。”
“等等,遗珠。”海驭远叫住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坚持呢?”
海遗珠淡淡地说:“驭远,我还年轻,我不想做寡妇。你要知道,受伤的野兽才更危险。”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楼梯走去,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回眸一笑:“还有,驭远,下次给康复医院的捐款不要让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情愿装做没看见。”
凌弃呆呆地坐在窗前,已经是春天了,海家的花园开始返绿,悄悄的,一点一点地复苏,只是他的心,好像已经冻僵在那个无情的雪夜,冷冷的,紧紧的,没有一点生机。
背后传来开门声,他没有回头,反正来的人肯定不可能是海驭遥。
“小凌?”他单薄的背影颤抖了一下,接着慢慢地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二少爷。”
“你又乱叫了。”海驭远几步走了过去,硬把他按回椅子里,自己坐在旁边,打量着凌弃,禁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样子你还想走,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