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水澹澹兮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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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阑--水澹澹兮生烟-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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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神女,还是圣女?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当世人皆知,魔界的高阶女郎号为圣女,而九天之上的仙子,则称为神女,是神女还是圣女,决定了这出舞台戏能不能在圣明天子的统治下顺利演出。
  
  一段楔子,五折正戏,道尽一位痴情神女的曲折神生。台下感情丰富的怀春少女,看到伤情处,眼泪哗啦,个别神经纤维特别敏感的,便直接哭到在情郎的怀里。
  
  玉沉烟却看得波澜不惊。大约是前世小说看得多了,悲欢离合聚聚散散,多变态多扭曲的都有,是以看着这煽情有余、纠结不足的戏剧,倒无甚感觉。
  
  最后的结局也在她的意料之内:有情人终成眷属,红火火的喜剧收尾。
  按民间传统,这种冲破统治阶级的爱情,最终基本都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为爱被打落人间的神女——就当她是神女好了——披着大红盖头,手里握着同心结,与一般被贬做凡人的恋人,拜了天地,一众化为凡人模样的神仙在一旁高声喝彩。在“礼成”的长长吆喝中,大红帘幕落下,整个故事就此终了。
  
  真是完满的结果。唐僧历完八十一难也不似这般锣鼓喧天的热闹收场。
  
  戏终散场,玉沉烟混在涌向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感觉很圆满。
  虽然是别人的嬉笑怒骂,但她好歹也算是跟着心绪不定一回。看到神女为了苍生大义毅然决定以身填天火之源,临行前转着弯子与情人凄凄话别那一幕,鼻子还有些酸酸的迹象。而最后喜庆的新人拜堂,更是让她心情大好。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更青睐俗气的喜剧,而不是赚人眼泪的悲剧。
  现实中已经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实在不应该连戏剧都来插一脚。
  
  回到住处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九樱鹅黄色的裙角在暮风中猎猎飘摇。望见玉沉烟,女郎笑道:“你回来了。饭菜刚做好,快来吃吧。”
  
  简单的三菜一汤,热腾腾地盛在盘里,桌沿的桐油灯散着熏熏然的哑香。小小的屋子内弥漫的是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女孩很开心地坐下,拿起箸子,随口问了一句:“我师父呢?”
  
  “郁仙人两个时辰前便出去了,到现在仍未回来。”
  
  玉沉烟一口汤呛在喉咙里。
  每次听九樱叫郁舒寒“郁仙人”的时候,她都有一种被砖头“啪”地砸到的感觉。
  唔,大约是平日看惯了师父散漫的样子,突然发现原来他还有个仙人的光环金光耀眼地笼在头顶,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说出去干啥?”话方出口又自己摇头,“我真是傻了,他去做什么又哪里会跟人说?”划拉两口米饭,见九樱还站着,指指凳子,“哎,你干站着作甚?菜会凉的。”
  
  九樱移开她旁边的一个椅子,坐下:“你不担心他?”
  “担心啥?他可是上仙呢,哪里去不得?吃饭吃饭,不用等他——反正他不吃东西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往美人碗里添进满满的汤,“我们赶紧吃了洗洗睡,明天早上还有热闹看。”
  “热闹?”
  “对啊,看热闹。”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皆是安静地吃饭,房间里只有筷子偶尔磕上瓷器时发出的清脆声。
  
  两个闲来无事的女人,吃过了晚饭,早早地爬上床榻。谁都没有睡意,于是天南地北地闲扯。
  
  “……就是说啊,我师父这人超难伺候的,别看他一副飘逸出尘样,没准下一瞬就算计你掉进棺材里,你还得感谢他替你找了个风水宝地!”
  
  “呵呵,你是这般想他?”
  
  “不然呢?哎,跟着这么个顶头上司,我算是认栽了。”
  
  黑暗里,九樱静静地笑。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分开呢?学了三年,也可以出师了罢?”暗夜里的声音如此柔美,隐隐透着诱惑,“你的性子,原不是善于隐忍的。离开他,到碧忽之外,各处走走,看看六界风光,不是更好?”
  
  “……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受气啊,你怎么说得我好像过得很可怜似的……”少女干干地笑了笑,“哎,大概是我的表达有误——那个,师父他还是有些好处的。”
  
  “……”缃衣女子默了默,才开声道,“你不愿离开。”
  
  玉沉烟一噎,讷讷半晌,憋出一句:“那什么,我不是徒弟么。”憨笑两声,“做弟子的,自然是要留在师父身旁朝夕侍奉,谈什么离不离开的,多伤感情啊。”
  
  女子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带着三分凉薄:“莫非你认为师父和徒弟便是永远在一处的么?”
  
  “呃……”女孩讪讪,“至少他没娶师娘前,我还是可以赖着他的罢……”
  
  良久,九樱那边都没有反应,直到女孩怀疑她已经睡着了,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听过夜魔玄冥的故事么?”
  
  玉沉烟不知道她的话题为什么转得如此突然,但她很庆幸九樱未再执着于“离开”一事,因此她很愉悦的接口:“没听过。怎么了?”
  
  “夜魔玄冥,原本是北方之神。在你师父之前,他是自洪荒以来,修为最高的神仙。年仅千余,便修到上仙的阶品。他曾是天界的战神,六百年前的那场仙魔之战,他是天庭大军的主帅。后来他被天界驱逐,再后来他入了魔道。”她美丽的瞳仁在夜里微光流转,“知道为什么?”
  
  玉沉烟突然有种不愿听下去的感觉,定了定神,她故作轻松地问:“为什么?”
  
  女郎笑了,笑容罂粟般艳丽。可惜玉沉烟看不到。
  
  她轻启朱唇:“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门外夜风忽起,呼啸着从房子的各个缝隙钻进屋里,空气骤然冰凉。
  
  玉沉烟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间响起,无意义地重复着女人的话,“他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不错。”九樱柔美的嗓音在寂夜里无端诡异,“最重要的是,他为了他师父,在六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中背叛了天庭,并且杀了数百天将。”
  
  “所以,师徒相恋是天界的大忌——不,应该说,是六界的大忌。”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与自己的父亲乱伦,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要被唾弃的。”
  
  女人的话语,落在冰凉的夜里,字字如针。
  
  玉沉烟沉默着,捂紧了被角。
  
  ―――――――――――――――――――――――――
  
  天亮了。
  
  本来说要早早去看热闹的人,直到日中还赖在床上。
  
  “小烟,起了罢。”九樱推推整个人包在被里的少女。
  “唔……让我再睡一会啦……”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被中传来,“昨天很晚才睡着啊……”
  
  被面上的手一顿,然后是更坚定的语气:“不行,一定要起来,多少吃些儿再睡,你这样很伤胃的。”
  “不起……不起……”揪住被角……
  “起来……起来……”暴力扯开……
  
  饭后。
  
  “不睡了?”好温柔的女音。
  “哪还睡得着啊?”没好气的回答。
  
  九樱笑笑:“不是说今天有热闹看?”
  玉沉烟才想起昨天自己的邀请,不由得有些赧然:“那个啊……都这个时候了,所以就……你知道啦……”
  
  九樱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转身收拾碗筷,没再提这件事。
  
  但是玉沉烟有些愧疚,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出去,随意走走?”
  
  女子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问话的举动真是太英明了。
  
  神女江。
  
  上午的时候,这里举行独木舟大赛。第一个到达终点——晴蓝瀑布的小伙子,将被获准在本日的正午时分登上神女台。
  神女台,是菱花村人的祷告之所。每年的初春,村长会请公认的最有德行的人登台祈愿,祈愿新的一年无旱无涝,五谷丰登。
  
  传说,在神女台上将你心上人的名字默念万遍,神女会听到你的祷告。
  然后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一百年来,还是有无数痴情男儿为了这个传说,在奔流的江水中挥洒拼尽所有的精力和激情。
  
  人潮散去的神女江如此安静。
  
  九樱站在江畔,远眺江面,美丽的眼睛一如江水般平静。
  
  听见不远处女孩的声音,满满无奈:“昨天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不是我男人,真的真的……哎哟!也不是和我一起那个漂亮姑娘的男人啦……没有,他没有妻子——但是他没有娶妻的打算——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师父的婚姻大事我不关心谁关心,要是弄个凶悍的师娘来我岂不是要天天唱‘小白菜’?——唉姑娘你不行的啦,真的真的,我师父不喜欢你这样的……别别!你别哭啊,我不吃这套的!天啊我的头好痛……”
  
  九樱听得眉眼弯弯,脑海里出现玉沉烟欲哭无泪的脸。
  
  短短半个时辰,先后有四个女子过来。刚搭讪的时候皆是夸玉沉烟貌美如花身段似柳,最后却无一例外明着暗着询问郁舒寒家中有妻室否。
  难怪她这般反应。
  
  笑话看够了,樱美人很有良心的走过去,替某人解围:“小烟,我们走罢?时间差不多了。”
  正被怀春少女的纠缠得无法的玉沉烟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是,该走了。”转身满面堆笑:“姑娘,真对不住,我得走了,下次再聊啊。”也不待人家回应,急急拉着九樱就走,生怕再冒出一个对她说“哎呀,这位姐姐好面熟”的家伙。
  
  明知她们揣的那点小心思,却还要端着笑脸应付,实在让她闹心得很。
  
  到了人少处,玉沉烟忍不住抱怨:“作甚不早点出来?就站在一边看我被她们烦死,你太不够意思了!”
  九樱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个万分惊讶的样子来:“咦?你希望我过去么,我以为你和她们聊得极开心,是以不愿打扰……”
  
  玉沉烟斜眼望她,挑衅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时间差不多了’?”
  
  “呀!你忘了么?正午将至,我们要去神女台啊,不是你决定的么?”
  
  这话回答得无懈可击。玉沉烟瞧了半天,见她面色如常,一时不确定起来,只好自认倒霉:“算了,你这人演技高超,我认输。去看祈愿吧。”
  
  神女台,由九九八十一块方形青石垒成,高三丈有余。
  
  玉九二人到时,今年的勇士恰恰攀上台子。
  象征性的仪式过后,是漫长的祷告。
  
  台下的人表情都很虔诚,在他们心中,那个没人见过的神女是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并会眷顾他们的。
  玉沉烟混在人群中,感受那真挚的冀待,想着村民们纯朴的心愿很可能只是寄托在一个虚无的传说上,心中百味杂陈。
  
  九樱看着高台上的人,低低地道:“知道么?据说站在太息山的最高处,就可以听见众生最诚挚的祷告,最无助的祈求。”
  
  少女一怔,摆摆手道:“骗人的吧?”
  
  “是真的啊。”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
  少女讶异地回头。
  
  一袭红衣,眉梢斜飞,笑容满是痞气。
  
  果然是——
  
  “葛怀琚?!你也在这里?”
  




离开他

  祈愿尚未结束,有人却中途退场了。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一别半年,最近可好?”女生矜持地笑笑。
  
  “……你吃错药了?这么客气作甚?装淑女?没用的,我半年前就看清你的本性了。”男生凉凉的声音。
  
  “……”
  
  所以说,不是她不想好好说话,是此人实在太欠抽!
  
  深呼吸,压下怒火:“你来这里做什么?游山玩水?”
  
  “这地方有什么山水可以游玩——昨天是‘七月七’,正好我就在附近,于是顺道过来瞻仰一下‘神女’而已。”
  
  玉沉烟极度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到这里,似乎与自己无关嘛。
  
  于是没再多想,转而问道:“这半年你在忙什么?”不会就这样无所事事的满世界晃悠吧?
  
  “去了藏源观,到过彼空寺,还有丰岚城、甫京、汴都、秦山、雪江……哦,三天前刚上了岷山顶——岷山,知道不?就是菱花村旁边那座山峰……”右手擦过她的脸颊,遥遥一指湛蓝的远方……
  
  玉沉烟“啪”地拍掉那只咸猪手:“行了行了,不就是岷山么,我正打算明天就去呢!”扯过身边一直装路人甲的某樱,“看到没看到没?我还有美女相陪,一路莺声燕语乐趣无穷,比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强多了。”
  
  少年耸耸肩,对她的故作洒脱不予置评,只好奇道:“萧子逸呢?”
  
  此问一出,正中某女痛脚,好不容易摆出的不屑一顾顿时变作眼神闪躲:“他没跟我一块儿……”
  
  葛怀琚扬了扬眉。
  
  “嗯……他最近很忙,没空出来,所以……呃……”
  支支吾吾,含糊半天,抬眼一看,才发现他的目光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顺着方向看去——
  
  “师父?”
  
  少女欢喜地跑过去,有些埋怨:“怎么才回来?”
  
  郁舒寒揉了揉她的发,温言道:“遇到一些事,耽搁了。”
  
  玉沉烟呆了呆,有些不适应这样和蔼可亲的郁师尊。愣了半天,突然想起那边还有位正等她引见的葛先生。
  
  “师父,这是葛怀琚——我上次下悬圃时交的朋友。”她笑容灿烂,介绍完自家人,扭头冲少年笑道,“葛怀琚,这是我师父。”
  
  葛怀琚没有看她。
  他盯着郁舒寒,眼神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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