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的一声,巴掌大的一簇火焰随着掷出的黄色符纸突显半空,红彤彤热烘烘,照亮了玉沉烟弯成月牙的双眼,
“师父,怎么样,我厉害吧¬;——只用七天就学会驭火术了哦!”眉开眼笑的邀功。
郁舒寒看着悬浮半空的火苗,默然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玉沉烟面前,扬手一挥,数张纸符自玉沉烟怀中飘出,悉数飞入他的掌中。
那纸符一张厚有半厘米,黏糊糊,湿嗒嗒,皱巴巴,有的朱砂红印浸染扩散得整张纸面一塌糊涂。
“以后不准把符纸粘在一起。”冷冷的声音。
若是笔力均匀,符文精确,一张灵符就该有刚才的效果。可是玉沉烟初学符术,笔力不精,还贪快粗制滥造,百来张纸符没有几张能用的,于是她把数十张画好的符纸叠在一起粘成一张,好增加符术成功的几率——一叠纸符有一页奏效便过关了。
“回去临《符集》十遍,后天酉时检查。”男人的语气力度彰示着这是一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强制性命令,“修行重在参悟,勤勉,把你那些小聪明收起来。”
玉沉烟低头站在原地,十分乖巧地做恭聆圣训状。
……被发现了。
不过师父夸我聪明耶!
小聪明也是聪明啊。没看见小人物成就大事业吗?
自我感觉良好的某女乐颠颠的晃回书斋,抄书去也——
=
书,一本很特别的书。苍色封皮上是两个猩红大字:符集。
字形扭曲诡异,极具非主流气息……
线装本。长一尺六三二,宽八寸五一九,厚二寸三六零。
别误会,以上关于此书的精确测量并非出自玉沉烟的手笔。那些数据就大刺刺的盘踞在书的封底,跟封面的非主流书名遥相呼应,相映成趣。
玉沉烟曾仔细琢磨过,当初写这本书的作者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写下那三个数据。
最后她的猜测是,这位前辈应该是想向后人传递这样一个讯息:学习符术,尤其在画符的时候要精细,要做到就如这三个数据般,精确到变态的程度!毕竟这是吃饭的家伙,想想看万一哪次除妖的时候,你一个不小心纸符没弄好——一笔画错,当场砸锅!要是不幸遇到的还是个大妖怪——啊哈,兄弟,你可以直接拜托旁人记得回去清明要给你上香了。
翻开《符集》的扉页,是薄得发脆的纸,上面有鲜红的笔迹,蝇头大的篆书,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图文并茂的符纹,甚至连画了烧了喝下去有效缓解便秘的都有……充分考虑了读者的文化水平和实际情况,堪称纸符文学中的上乘之作。
倘若一定要找出不足的话,那大概是——这书实在写得太周全了,博引旁证,贯古通今,加上字又小,使得薄薄一页纸的含金量相当可观——看她抄了三小时才抄好二十几页……
喏,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的作者没有青史流芳广为人知的原因了——这书的庞大身躯和内在能量实在太令人望而生畏了好不好……
翻到最后一页,左下角有一个小小标识:一千一百一十一
一千多页……明天交差……
甩甩抄到发酸的手腕,再望望那边悠然自得的看书的某人……
怨念啊……
“师父……”弱弱的声音。
“嗯。”
“你都不用管碧忽门中的事么?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离开悬圃耶。”
翻过一页。“门中大小事务自有掌门和三大长老处理,用不着我操心。”
无语……“那你不想到人界看看么?”走个十天半月我就不用抄书了……
“悬圃就在人界内。”
“……我指的不是这个人界——不对,是这个人界……也不对……哎呀,我是说,到真正的人界去——就是那种有人,有房子的地方。”
郁舒寒的手顿了顿。
……难道碧忽没有人,没有房子么?
“我对凡世没有兴趣。”
“……哎,师父你这就不懂了吧,凡世有凡世的好哇。十丈红尘,精服美食,红粉佳人……呃,总之自有一番情趣,您得亲身体会才能了解它的美好。”
“我要专心修行。”
这句话直听得玉沉烟肝火上升。
你哪有修行?哪有?!我只看到你终日无所事事!
深吸一口气,玉沉烟努力使自己淡定下来,接着继续游说:“诚然,静心修行是很重要的。但是没有实践,修行就成为无根的浮萍。圣人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这就是说,只有到红尘打滚——呃,实践一番,才能更好的修行,更全方位多角度的领悟修行的真谛啊!”
“……哪位圣人说的?”
“……啊?喔,我一老乡。”同是地球村中国区的,“哎,说了你也不认识的。”
“……”
“师父你去啦去啦!真的,俗世中的修行也是很重要的。说不定还能顺手救几个人。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这一救该为社会节约多少建筑材料啊。大大的功德嘞!”
“……沉烟徒儿。”
“是,师父。”
“你好像很希望为师离开悬圃啊。”
“……因为师父你下悬圃的话徒弟我就可以一起出去了嘛!岛上多无聊啊!人家闷了当然就想去外面走走啦,呵呵呵呵……”
“哦,岛上很无聊啊。”
“……其实也不是啦,岛上气候四季如春,气候宜人,除了每天白天要练剑,晚上要打坐,没有好吃的,没人陪我玩,没街可以逛,没新衣服可以穿,没小说可以看……咳咳,其实大部分还是很好的,真的。”
“……”
“……”
“沉烟徒儿。”
“是,师父。”
“看来悬圃果然是一个很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啊”
“……”
——来个雷把这个王八蛋轰到鬼界去吧!
“师父,您难道打算待在悬圃一辈子不出去吗?”
碧忽上仙望着少女略显稚气的脸庞,清澈的瞳仁里刹那间有奇异的微光划过。
“如果可以的话。”
他这么回答。
玉沉烟气极反笑:“那好,师父你就继续待着吧,只是可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我倒想看看你能“宅”几年!“要是哪天忍不住想出去,可要记得徒弟我啊。”
低头,咬牙,握拳。
不就是一千页吗?我抄!
郁舒寒专注地凝视着少女气呼呼的侧脸。
很像。
……尤其是刚刚那一瞬。
真奇妙,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
或许是那句话造成的错觉罢。
那个人啊……连模样都记不清了呢……
男人清冷的唇角荡起一朵如涟漪般的浅笑,下一个眨眼就已消失不见。
算你狠
翌日。
玉沉烟破天荒的直到下午才到临远斋。
用内功逼出苍白的脸色,再搭上刻意虚浮的步子,玉沉烟一步三摇的走到郁舒寒的桌前。小小声嗫嚅道:“师父,我今早起来,头疼脑热浑身难受,估计是昨天夜里贪看月色,吹多了风,染了风寒。本来想着睡一觉就好了,结果昏昏沉沉的睡过头了……”
“——请师父责罚。”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书桌那头半点动静也没有。
又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样子,那边却始终一言不发。
玉沉烟估摸着这大概是不打算追究了,便拖着步子慢慢挪到自己座位上。
坐定,研磨,开始抄书。
那边始终没反应。
……今儿个这么好说话?枉费她还想了许多后招,就等着他开问呐。
看这样子,抄书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吧?——生病了,而且是病了一整天,所以没抄完是书,这是情有可原的嘛……再说了,整整十遍的《符集》哪,要抄,自然也要等到她病好才抄啊。
如此一来,起码再能争取到三天时间来抄书——她是不指望取消惩罚啦,可是至少要有点人□:难道你能在三天内抄完十遍《红楼梦》吗?!
抄抄抄!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剑仙这份好有前途的职业混到免费书童!
说书童都抬举她了,分明是教鞭下的苦抄课文的小学生……
郁闷。不想抄了。反正时间还多。
拿出一叠纸,裁成正方形。来叠纸鹤吧。
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
九只十只只只飞,飞得两下都不见。
为什么不见?
因为纸鹤们都自燃了!
玉沉烟郁闷地将剩下的方纸收起来。
艾青取三,朱砂取五,加以两分苦棘灰,混匀,以蓝焰精炼一个时辰,入无根水调和。红墨即成。
根据《符集》的注解,在符纸点上这种红墨,就可以折出同时具有隐形和自燃功能的纸鹤。
可是她按方炼制,制造出的纸鹤却都不能隐形,而且燃烧时间不受控制,本该是到达目的地,将施术者的话带给被通知的人,然后才自燃的,但这批纸鹤却无一例外都是在空中扑腾两下,接着就“呼哧”一声——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
——这种烂纸鹤,简直还不如信鸽,信鸽又能送信又能烤着吃,它能做什么?
怒!
玉沉烟瞪着砚台中的红墨,深深地觉得自己被一本书给欺骗了。
她正愤愤着,突然听见耳边风声有异——一探手,居然抓了个空,再扭头一看,却是一只扇着翅膀的纸鹤。
这纸鹤通体雪白,只一双鹤眼红光烁烁,灵气逼人。
哪里来的纸鹤?
玉沉烟先是疑惑,接着恍然。
这里只有两个人,既然这纸鹤不是她的,那自然就是端坐紫檀桌那位的了。
玉沉烟端详着纸鹤,只见它一路飞着,不断拍打着细小的翅膀,摇头晃脑,憨态可掬,
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只纸鹤可爱得叫她心痒,便伸手去捉,不料自己手才刚刚靠近,那鹤儿立刻灵巧地在空中转了个弯,远远的避了开去。
玉沉烟大为惊诧,没料到这小小的纸鹤竟然如此难缠,一时激起了斗志,倒非要捉到它不可。
然后,历史惊人的相似……不过这次,她是被一只到处乱飞的纸鹤勾到那个人的面前。
隔着一张桌子,两人眼神蓦地对上。
玉沉烟倒抽口凉气,终于发现自己又做了一次笨蛋。
紫檀桌后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反应奇快地迅速站好,手脚规规矩矩,只是不时用眼神给那兀自表演空中芭蕾的纸鹤一记眼刀。
郁舒寒淡淡开口:“混合艾青、朱砂和苦棘灰时应用白玉钵。充分研磨后用柳木勺转移到五色水晶炉内。蓝焰分三簇置于炉底。炼制中全程忌金器。”
玉沉烟默默地记下,然后好奇道:“师父,为什么你的纸鹤上没有符文。”
那只纸鹤,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除了那对眼睛外,什么笔迹都没有。
而根据她看到的书来看,要使红墨发挥效用,必须要在白纸上画上一种复杂的符文,才能做到。
“这个么,”郁舒寒屈指轻轻叩了叩桌沿,“当修为到达一定水平,只用往颜料里注入灵力,为纸鹤点睛,无论什么纸质、什么颜料,都可以制出高等级的灵鹤。”
玉沉烟听得悠然神往。
不用调制麻烦的颜料,不用特地备着白纸,就可以折出灵鹤……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玉沉烟眨眨眼:“那么,师父,你几岁起就能光凭灵力制造出双属性的灵鹤?”
听到这句话,郁舒寒那张直到现在还叫玉沉烟时时瞧得恍惚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如春风般温暖的微笑。
玉沉烟的眼睛瞪成“O”形。
笑了耶笑了耶师父笑了耶……不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笑,不是那种叫人预感不祥的笑,而是很温柔很温柔的笑啊嗷嗷嗷——
玉沉烟沉醉在这难得一见的情景里。
郁舒寒道:“你想知道?”
某女呆呆地点头。
笑容扩大,开始往魅惑人心的方向发展。
玉沉烟的嘴张成了“O”形。
“你很好奇?”
某女无意识地点头。
“我想想……唔,大概……六岁吧。”
……
秒杀!
——赏个雷把这个怪物劈到侏罗纪去吧!阿门!
玉沉烟悲愤地扭头就走。
我不认识他!
悠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既然还在病中,就不必抄书了。”顿了顿,“没想到徒儿的体质如此孱弱,修行这么久还会如凡夫俗子般染上风寒,是为师考虑不周了。”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总觉得师父将“孱弱”两个字吐得格外飘逸?
“沉烟徒儿。”
“……是,师父。”
“病愈后,每日绕悬圃跑一圈再来做功课罢。为师会准备替徒儿准备一只纸莺儿,沿途莺声婉转,想来能为增添些许乐趣,不致枯燥寂寞。”
玉沉烟:“……”
囧……
“……师父……”
“对了,”关切的目光,“最近睡得如何?可用为师再资助几块玉石为徒儿安神助眠?”
玉沉烟:“……”
囧囧囧囧囧……
OR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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