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是今非[1]》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昨是今非[1]-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也正想为‘她’去找你。”
  “大哥……”舍得、不舍得说的话,在付青云唇齿间辗转匍伏难以涌出。
  凌森作手势止住他,艰涩成言:“你什么也别说了,等你伤好之后,你们……你们去宁城、去上海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人生有所得,便有所失,以后,再不要回沙槟了。”
  “不!”付青云大呼,激动的想自榻椅上起身,撑着胸前裹着的层层纱布上隐现几丝鲜红。他吞下几大口空气,说:“大……大哥,你别误会,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此等……此等不忠不义之事,付青云,也断不会做。大哥,之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不过,我也只是不想多惹是非……”
  “老二,你不用解释,”凌森打断他的话,摁他入椅,用思虑已久的平静口吻说:“这么多天,我一直呆在宁城,佯装是你俩的朋友,听她的父母、同学、朋友谈她。你说得对,她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世界,与我凌森是两重天。她爱你,当初才肯舍生忘情地随你私奔,或许,你当时不爱她,但是,当我知道你携乡绅名流为她恢复名誉时,即便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已经爱上了她,否则,你不会为她做那么多。
  我想不承认,可我必须承认,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说‘举案齐眉’,我不懂;你暗吟‘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情却有情’,我听了无数遍,迄今才知,那里面嵌着的,是雨晴二字。”
  凌森的语气既无愤怒,也无指责,淡淡倦倦宛如述说他人的故事。听在付青云耳里,却是字字椎心。
  “不要以为你们伤害到我了,没有,”他重重地摇头,“就算没有你,她也不会爱上我。她,怎么会爱上我?所以,你们走吧,离开沙槟,虽然她没说,但是,我知道,她从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甚至,她应该很厌恶这里。你们去宁城、去上海,去成就你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帮里、十一妹那,我自会解释。”
  “我不会跟他走!”
  “我不会带她走!”
  付青云的回答带着坚定的女声回旋在房里。他与凌森齐齐愕然地望去,金凤倚着虚掩的门,目光沉静地投射在付青云身上。

  30

  她怎么可能,跟他走?那些个伤害,毕生难忘,纵然她狠不下心杀他,也不等于,她俩可以,重新开始。
  金凤的眼睛,流淌着语言望向付青云。
  午后的阳光将空气中哪怕最末小的微尘都映射得清清楚楚。付青云微微点头,嘴角噙了丝涩涩的苦笑。他怎么不明白?就算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也摆脱不了她已是大哥之最爱的现实。情深难奈缘浅,终是,没有未来可想。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凌森以她很少接触的凌厉喝叱道。奇怪的是,金凤竟然没有害怕的感觉。她不仅没走,反而跨入房,迎着凌森的目光,灼灼燃烧着怒意地说:“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这里?你有什么权利安排我和谁在一起?”
  凌森注视她良久,没再发火,而是用一种怠倦至极的神态自怀里掏出张纸,递给她:“仇敬丹着人送过来的。”
  提及仇敬丹,金凤的心沉了下去,接过纸,打开,是一封电报,上面寥寥几字:学校已接洽好,欢迎随时来沪。落款:洪太。
  薄薄一纸电文在手中簌簌作响,宛如千斤巨石扯拉下她的头不敢再仰起。是的,她暗地里接洽洪啸天的太太为她寻了份教师工作,计划杀了付青云后离开沙槟、去上海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为恐防消息泄露,所有的信函往来一直都是通过仇敬丹交由冯文辉转。这一次,自己反水在先,原也不应怪他们翻脸借凌森之手挑事,只不过……当得知凌森知道的那瞬,心上,还是有丝抑止不住的悸痛。原本,其实是不想亲见他受伤的。
  金凤颓然长叹,付青云欠她的、她欠仇敬丹的、凌森的情、该着洪太太的义……终是,破开重重云层亮白在了所有人面前。如此,还有什么话说?
  “不关洪太太的事,是我死缠着她帮我的。”她继续低垂着头说。
  “是的,的确是你以‘死’相缠。你说,如果继续留在沙槟,你一定会窒息而亡。”凌森转身,咽下一口唾沫,随同咽下的,是满腔的悲凉。
  其实,早在金凤致信洪太太求助后不久,他就接到了洪太太的电话:“……凌帮主,按说我是不应该掺和到你夫妻间的,只不过,凌太太信中言辞哀恳,我担心,即便我不帮她,她也会另想他法。凌太太书卷意气,行事难免迂稚,与其让她去胡乱闯荡,不如,交到我这儿来暂时由我为您看管,多个她信赖的人在身边开导她,解开纠结,意义定远胜过现如今强留下她的身子。您说是不?……”
  这番话令到他思前想后,压下满腹酸涩,在不舍与不能不舍之间徘徊游走。万没想到,为了怕他发现,她竟然宁用仇敬丹这条线!
  金凤眸中的怒火,已经完全被哀绝替代,她无力地放低手中报文,象是对他说,又象是对自己说:“你全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是的,我不能呆在这里,这里的一石一瓦、一草一木、甚至就连空气里,也全是我挥之不去的屈辱和羞耻,我怎么能一辈子,呆在这,任凭你、他、十一娘时刻提醒我永生都不敢面对的残酷经历?凌森,你我的世界,格格不入,恳求你,放我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就只为告诉他,彼此的世界,格格不久!
  凌森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好”字,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我的世界,格格不入。很好!苏雨晴,现在就去收拾好你的行李,趁我后悔之前,立马从我眼前消失。我说的是,马上。”
  金凤绝然转身出房。
  “大哥!”付青云急呼,正要撑身起来阻止,蓦然见凌森虽脸似铁青,神情却沉毅坚定。多年来联手征战的经历使他醒悟:这不是凌森的意气之话,而是,他故意为之。
  真真,已到无言可述一片心的死角?付青云赶紧自决然转身而去的金凤身上调转目光,看向窗外,碧海蓝天,朗朗一线却在他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万籁俱寂里,一声馈耳的轻响敲落在付青云的手背上,居然,连心都浸湿。他喉咙发紧,又不得不问:“何苦,大哥?”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兀头兀脑地,凌森嚼出两句诗,跟着,潸笑开:“雨晴!”
  金凤是第三天下午由小武、阿月陪同离开沙槟的,没有人向她解释缘何一介弃妇的她仍有随从相伴,她也勿须多此一问。
  临走之际,驻足凌森房门口,心下明知他在屋里,但是,绕步来回,终无跨入的勇气,最后,只得将一狭长纸盒托付阿威转交于他。慨然出楼,拗不过一种无声的呼唤,再次回头抬望他的窗户,叠叠纱帘相隔,待她想透过纱窗努力将里面瞧个仔细时,厚重的内帘合来,遮绝了她心底突然冒出来的千万种难言缱绻。
  到达码头,刚下车,十一娘不知自哪里冒出来,抄着双手冷冷地说:“二哥在楼上等你。”
  她的眼中,依旧有着浓郁的怨尤。
  金凤没有应话,举目眺望乱哄哄的码头、边上叫卖着各类碎细物品的小贩、不远处悠悠荡荡的打渔人家……她终于,可以和这一切真实的梦魇挥手作别了!
  涤尽内心的悲郁,不知为何,非但没有想象中的舒畅,相反,沉甸甸的,倒象是有坨秤砣压得呼吸都觉着难受。是因为没杀付青云的缘故吗?不,当那颗子弹穿入他的胸膛时,金凤悟开了那句话:“较真较得走到偏执时,赢,其实就是输。”没错,她以为自己想要他死,最终,却叫所有人都看透了她内心的爱。
  仇已不再是仇,耻与恨,也都扔在南洋吧!大上海在等待着她重新掀开生命中新的篇章,待在那安顿下来,将生活的轨道并至两年前的宁怡后,恋爱、结婚、生子,找个理由向父母解释与“吴晓”分手的原因,接父母聚首……
  她将,忘掉沙槟,忘掉凌森、付青云、玉红楼,忘掉这两年的刀光血影,重返单纯人生。
  思绪,在清脆的高跟鞋声中敲落到站台的二楼雅间。还没容金凤意识到,放眼,便看见了付青云仍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容上,强提起的虚弱笑容。
  “回宁城?”他轻声问。
  金凤摇摇头。两年的光阴荏苒,经历了乃至生与死的考验,宁城,小小的县城里,纵然有如初的笑靥相候,也,已不再是她孜孜求取的天地了。
  “这根项链里,缀了四颗钻石,面上已经处理过了,看起来,就和普通的挂链差不多,价值,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戴在身上,即便是小武和阿月,都不要知会,遇到变故,随便取一颗去变卖,也可以保全自己生活无虞。独自在外,不要随便使性子,不要轻易相信人,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时,大……大哥……和我,还在这里。”付青云既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问她的去处,推了只匣子过来,极力抑制着话语中的情愫。
  金凤死死盯着那个盒子,炯灼目光似要将它烧为灰烬,她抖籁着嘴唇想说什么,良久,长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我力气不够,你自己过来拿吧。”付青云佯作未视。
  金凤踌躇,思想在抗拒,脚步却慢慢移过去。她本不是贪金之辈,不知为何,手指却覆了上去悉索打开。
  “给我。”付青云伸手过来。
  金凤仿似受了蛊惑般,听话地将链子取出给他,同时,垂下头。付青云解开链扣,提口气,颇有些艰难地举手想为她戴上。见状,金凤蹲下身,由着他细心而又缓慢地为她系上项链。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露白。”他说。
  金凤幽幽的摸着链子:“恨你的时候,我把你所送之物,统统都扔了,这也算是,唯一的、最后的一件。”
  言毕,她起身向外走去。
  身后,付青云迟疑地唤:“雨晴!”
  她驻足,却没有回转身。
  “我只想知道,只不过就只是想知道而已,你……你还爱我吗?”那声音里,有种卑微的祈求。
  即使两人间情浓意蜜之最时,他也未曾问过这个问题,不仅自己不问,还烦她问;他总是以“大音希声”来逃避她的提问,最终,他还是答了,不仅答了,该问的,还是问了!
  金凤涩涩漫开思绪,继续抚着那根链子,眼见轮船驶入码头,马上,自己就要走了,这一别,此生再会无期。念及此,他话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象是剜在心上的一把把钢刀,痛得她,忙不迭地狂着点头,冲出隔间。

  31

  光阴是首停不了的歌,无论你喜不喜欢,仍旧潺潺然流唱下去。
  眨眼之间,金凤到上海,已逾三月。来的时候,时值盛夏,即便是位北如上海,也是烈日炙晒得令到她如若不是在南洋呆过,一定早已被那高温烤化。可是,转瞬间,已是落霜染红枫叶,秋意瑟瑟。
  洪太太如她所愿为她寻了份教语文的中学老师工作,本来应该直接搬去教工宿舍的,奈何洪啸天夫妇不让,硬是腾了自家闲置的一处行苑给她住。金凤本要力拒,岂料,洪太太一句话卸了她全部坚持:
  “你可以住宿舍,叫阿月和小武住哪里?”
  她差点忘了,自己的上海新生活之旅,还拖着两条旧时人影。
  叫他们回南洋吧。阿月听了,怯怯地望小武,小武脖子一强,粗声粗气地说:“你以为我们想留在这里?”
  也对,以她在南洋不招人疼、不招人爱的莽横举动,若没有人安排,谁会这样令她窝心温暖地留下来?
  可是,她和他,不早已了断旧缘,南北分张了吗?
  离开沙槟的轮船上,迎着猎猎海风,金凤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向往。她扔开了仇恨,不再是谁的侍妾,在另一个无人知晓她前尘往事的崭新地域,迢迢教书,潜心向学,多好!
  多好?有没有比,她和他一脚接一脚地轰着汽车油门,在沙槟的马路上横行无忌、笑晕一滩鸥鹭的好?
  大上海车虽多,可是,几乎就没见着有女子开。其实,就算是沙槟,估计她也是唯一的一个,那也不过缘于凌森宠她,漫说开车,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撑杆为她一试。
  上海的月亮,照不照得出,他现在在做什么?
  金凤举头望月,时近中秋,澄黄的月亮光如白昼般洒落身上,空气中有桂花的暗香扑来。这个时候,若是在沙槟,陈嫂已经在张罗着做月饼了。晚上,等他忙完帮中事务,在院中摆上几案,一碟散碎月饼面,一壶茉莉花茶,浅啜慢尝,再吟两首被他戏谑为“安眠曲”的酸诗,摇着大青叶蒲扇,扇来恻恻凉风中一双糙糙的手拂去她唇间的月饼渣,然后,不管他什么“不能在屋外睡觉”、“湿气重”之类的唠叨,直接趴了在竹板躺椅上将眼睛一闭,反正,醒来时,肯定是在自己的闺床上。
  如此……
  “太太,洪夫人来了。”阿月敲门,将她的思绪打断。金凤无奈摇头,跟她说了不下百遍,不要称劳什子“太太”,这丫头应承得挺快,一说话,仍是顺溜溜地滑出来。
  自窗栏边转身下楼,在拐角处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一刻,广州来的火车又晚点了?
  “阿凤,”洪太太倒是不再与她客套,不过,仍是以她自取的化名相称。她示意下人将搬进来的一个木箱放下,一边打开一边对金凤说:“吃过了吗?啸天的部属送来些上好的貂皮褛子,有得多,我给你拿件过来了,试试看合身不。”
  金凤但笑未语。洪军长的部属?过冬的貂毛褛?她接过来,贴脸蹭过,皮毛软软地、带着股熟悉的烟草味掸过肌肤,就象是曾经的一个怀抱,依稀仿佛……她一惊,止住幻想,将褛子递给阿月收好。
  “洪太太,又让您破费了。”她没有推辞,说笑着招呼对方入坐。
  “姊妹间,就别说生份话了。司机在外面等我,你明儿个也还有课,我先走的,改天再聚。”
  “洪太太,”金凤唤住她,示意阿月取来备好的两包月饼,“快过中秋了,我自己习着做的桂花月饼,您尝尝看是否入口。多的一包,多的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