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是今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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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是今非[1]-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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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已经驶上大道了,金凤依然看见凌森一动不动站那。她伸手按住莫名乱跳的心,说:“阿威,开快点,接了刘大夫咱们赶紧回。”
  苑里,凌森摸索着回房,唤阿月:“你去趟帅府,告诉洪夫人这周末的聚会我和阿凤有事不能参加了。”
  阿月挠头:“森爷,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叫你去就去,啰嗦个什么。”凌森已经很久没这样疾言厉色了。
  阿月不敢违抗,又想起平素金凤叮嘱她照看好凌森的话,嚅嚅地说:“那……我叫小莲跑一趟吧。”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要…你…去!”
  ……仔细听着阿月交待下人的说话声,铁门张合的吱嘎声,甚至,她呼唤黄包车声。凌森松口气,拿了盲人棍,又取出自己的皮裘大衣,在金凤平常放钱的抽屉里胡乱抓了两把放包里,踱出屋。一众下人各做各事,也不敢过问他。
  “森爷,您这是去哪里?”一个小丫环见他独自向大门走去,怕金凤责罚,壮了胆子开口问。
  “你忙你的,我散散步。”凌森摆手。支开了那三人,剩下的,都是些唯命是从的佣工,很好打发。
  他凭着记忆拄着拐杖由正门直走向大路。按说这条岔道上黄包车很多的,凌森试着唤了两声,没人答应,他只得继续往大路走。左转,应该是个三岔口,那里肯定能叫到车。凌森拄棍敲试着路面前行,雪花落地成水,滑溜着棍底给他黑暗里的摸索增添了不少难度。
  有车铃声响,“黄包车。”他唤道。
  车铃声朝了他的方向响过来,凌森迎向而去。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他身侧响起,未等凌森反应过来,右腿如遭锤击,巨大的力道推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盲人棍也不知滚到了哪里。
  “呀!出事了,先生,你怎么样?”与黄包车铃响在一起的声音,应该是车夫。
  “先生,我……我不是有意的。”另有惊惶的声音在耳边说,应该是撞伤他的司机:“不好意思,我送你去医院……”
  “我……我……的棍子。”忍着右腿钻心的疼痛,凌森摸找他的盲人棍,那是他唯一的依赖。
  “你,你看不见?”司机的声音变得迟疑,之前扶着他的手也慢慢放了开去。
  “那谁,你撞了人咧。”黄包车夫的声音,“别跑。”
  没有回答,汽车的发动声响起并远去。
  凌森四下自摸,右腿特别是小腿部疼得厉害,手掌有灼痛,估计是摔倒时擦伤,别的,似乎还好。他咬牙自兜里抽出张钞票,凭直觉喊:“黄包车!”
  “先生,你……还好吧?”那车夫犹豫着说,“你叫我时我是要过来的。你,你是瞎子?难怪那司机撞了人也有胆跑啦。你住哪里……?”
  “送我去火车站。”他冲他递上钞票,慢慢撑起身。
  有手上前扶了他坐上车,取走那张钞票。“先生,你这相……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火车站。”他无力地仰入车椅背。
  颠簸了二十来分钟,他感觉黄包车停了下来,四周围人声鼎沸,汽笛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先生,到了。”
  凌森又掏出几张钞票向车夫递去:“大兄弟,麻烦你去帮我买一张到广州的火车票。钱应该有多,你都拿去。”
  “先生,你的脸色不太好……”
  “一张今天去广州的火车票,谢谢。”凌森大力地甩钱。
  等了不长时间,车夫转回,将一张车票递到他手上。
  “谢谢。”凌森强提起气拖着右腿下了黄包车,勉力站直,正待相询,那车夫的手搀过来说:“先生,我扶你去检票口坐着等吧。不过,你确定你今天要……”
  凌森拍拍他的手,再一次打断他说:“有劳大兄弟扶我过去。”
  好心的车夫将他送到最靠近检票口的位置。凌森竖起皮裘帽遮住脸,双手下力按住发痛的右腿,他正有些犯愁呆会能不能自行上车,忽然,心弦一动,就这样在嘈杂喧嚣得几近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的车站里,听见了那熟悉的高跟靴声嗒嗒嗒由远及近。

  46(完结)

  金凤是在去接大夫的半路上折回来的。
  那种微妙的不安感觉打出门就伴随着她,本想藉着和阿威聊天分解,岂料,阿威闲闲的一句“这恐怕是年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如同一根冰针凝聚所有的忐忑直刺心头。她听不得“最后”二字,即使是说天气也不行!
  拉了阿威往家赶,果然,人去楼空。她不停地拍着胸脯宽慰自己不要生气,他无非就是回沙槟、回飞龙帮了嘛。一个残废人,走了还好一些,省得她从早到晚伺候得辛苦……可她就是气得控制不住自己地拂落了一桌杯盏后,狂骂道:“混蛋,统统都是些混蛋!阿月守在家里,我和阿威去火车站,男工去汽车站,女工在家附近,分头给我找,找不回来就都别回来了。”
  一路狂飙,一个票口一个票口地找,终于,她看见了他。熙来攘往的人网中,他以帽遮脸安安静静地坐那,外套上有水有泥,湿漉一身。他就这样坚定地坐着,沉淀下了金凤残留的几丝幻想,但是,她却发不出半分脾气。
  “找到了。”阿威也看见了他,以为金凤没得见,惊喜地抓了她胳臂说。
  金凤回拍他的手,示意自己已知道。她的眼睛仍然停留在凌森身上,看他纹丝不动坐那,冷肃得象座冰山。这不是他的风格,也不是她喜欢见到的森哥。难道,勉强他留在上海果真是自己太自私了?爱与害,怜和伤,一步之遥?焦灼与疾跑中积累出来的热度在一个个提问中渐凉渐冰,直至周身浸寒。想象他赤…裸着上身、单穿条大裤头,在烈日下将精紧的肌肉逐块张扬的模样,金凤被激出了阵痉挛,这北国阴冷的繁华呵,的确遮住了他灼目的健傲。
  “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金凤低声对阿威说,眼底漫过片苦涩的温柔,“他想回,你就送他回去吧。”
  阿威惊诧望她,女子的愤怒急来急去,此际徒余茫然,只将幽深的眸光凝聚在那一个焦点。
  他摇摇头,走向凌森:“大哥,你真在这?叫我好找。”朗声若无其事地说,大力拍拍凌森边上坐着的一老者,凶着脸挤走对方。
  “你来了?”凌森言词淡定,仿佛在这里遇到阿威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真要回沙槟?”
  “嗯。”凌森作答时,就这样听见了几米之外指骨的脆响。
  “那好吧!谁叫我们是兄弟呢,我就陪你一块回去吧。”阿威故作轻松地说,扬手拍向凌森肩头。他自觉力度并不大,但凌森的身子明显不胜其力般颤抖了一下。
  “嗯。”
  两人,噢,不,三个人,就这样站的站着、坐的坐着,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到一个矮胖矮胖的男子提着大喇叭四处召唤去广州的客人上车时,阿威擦擦额头的细汗,长吁口气,他就搞不懂,为什么左边站着的那个女主角镇定、右边坐着的那个男主角也淡定,偏偏他这个连配角儿都算不上的会紧张到现在。
  “走吧,大哥。”阿威侧头自包里掏钱准备补票,没留意到凌森起身时的迟滞,他的耳边好象飘过一声压低了的痛呼,抬眼之际,金凤的身影已如箭射来,一把搀住颤颤欲倒的凌森。
  阿威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金凤撑着凌森的身子,她这才看清他满头冷汗、青白的面容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痛楚。“你怎么了,头痛吗?”她焦灼地问,全然忘了自己要隐藏起来的初衷。
  这下,真的是走不了了!凌森强笑,声音,却虚弱:“腿……”
  “阿威你扶住他。”金凤尖声说。如梦乍醒的阿威这才忙不迭地答应着,将凌森半搂半抱。
  金凤腾出手,蹲下,咬咬牙,卷起他的右裤角。刚卷上小腿肚,她和阿威、以及周围看见的人便发出无可抑止的惊呼:凌森的右小腿、单只是右小腿,已几近全部青肿!
  她瘫软得跌坐地上,立马,又起身,冲阿威狂声咆哮:“还愣着干嘛?快背他上车,去医院。”
  一场出走风波,以凌森遇车祸、右腿多处骨折、重回医院告终。
  手术后,凌森自麻醉效力中醒来时,自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耳际便有金凤温柔依旧的声音:“你醒了?”
  “我的腿……?”他弱声问,感觉全身上下除了握着他手的那两瓣小手掌之外,都不属于自己。
  “还好,三处骨折,大夫给打了钢钉,外面用钢板夹固定着。两、三个月吧,下不了床。”金凤腾出一只手替他捋了捋垂到额前的头发,他在这也呆得有够久了,连剃光了的头发都长来遮住了眼。“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想吃点什么?”
  凌森摇头:“凤……”
  她的手轻轻捂在他嘴上,“想回沙槟是吗?好!等你出院了我陪你一起回。”
  “阿凤!”凌森失声惊呼,念念已久的渴望来得这么容易,几疑是在梦里。
  “你赢了,我和你回沙槟。”她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你要答应我配合治疗,等腿伤好些了咱们再走,成吗?另外,先说好,明年估摸着还得来一趟,得把钢钉取出来呀。”
  “阿凤。”凌森看不见她的表情,心下忐忑,努力撑身想靠近她求证一份真实。
  她温温存存地摁他入床,嗔怪道:“乱动什么,不说了要好好配合治疗吗?”
  “你说的是真的?”他抓住她的手。
  金凤叹口气:“我倒是想说假话,可心脏太弱,经不住你这样折腾呵。森哥,”她俯身抱他的头入怀,软峰之间随话音一起颤栗的回鸣令凌森终于相信了那份真实,“以后你想做什么请一定直接告诉我,我向你保证必定无一不答应。求你,再不要这样吓我了!”
  这已算得上是自凌森失明之后,金凤对他说的最重的话!
  阿威则要直接得多:“大哥,你可真是害不死人不罢休。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打自你受枪伤始,眼瞅着大嫂就象被竹刀在削一般,一天一天地瘦下来。你昏迷时,她哭;你醒过来,她还是哭,边哭边要阿月煮燕窝、红参给她吃,说她不能倒,她若是倒了,你的性命更堪忧。哭来两个眼睛红肿象桃子,在你面前还得当没事般。之前多娇弱的女子,批改作业多了都要叫累的,为着你,我就没见着还有她没做过的活计。你自己去过细摸摸她的手,有被你咬伤的痕,有烫着的疤,有针扎的眼儿,还有冰水里浸出来的冻疮……都不让我们告诉你。你出走那天,跳着脚跳着脚地一路骂咧,怪我没坚持留下她、骂阿月比猪还笨、家里那群工人应该吊起来用鞭子抽……那股刁蛮劲,估计连十一妹都吃不消。可一见到你的消沉相,蔫得别说回沙槟,估计你就算是要上天入海也会随你。
  消停消停吧,大哥!
  老实说,来上海之前,我也不待见她。比泼烈,她不如徐阿冉;比娇柔,她不如玲珑;论心窍灵媚,她不如十一妹,偏就能让你和二哥爱得死去活来。私底下,我们还开玩笑说她是不是会蛊术。现在我明白了,难怪你们肯舍生忘义地去爱她,因为,当她爱上的时候,能回报出来的,绝不会比你们少半分。”
  连阿威都看出来了!就算没人看出来,凌森也知道,简单一句“你赢了,我和你回沙槟”,浓缩在里面的,就是爱情。
  他沉下心治病,很配合地把自己的冷热酸痛告诉金凤;和她一起大口大口地吃那些无味涩口的燕窝;把诸多治眼睛的、治腿的汤药当白开水般咕嘟咕嘟饮下……
  转眼,已是春末夏初。鲜茉莉花茶泡了两茬,凌森终于可以下床了。看到金凤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在花苑里晒太阳,府中上下、包括阿威,都是长松一口气:这对秤不离砣的公婆,再不用整日在房里用声音残害他们的心灵了!
  凌森眼伤未愈,又添腿伤,除了躺在床上和金凤、阿威比试拆装枪械为趣之外,就是听曲、唱曲。他喜欢秦腔或京剧,偏偏金凤受母亲影响大,好请黄梅戏、越剧红伶来家唱。于是,一干人经常这厢听见清莹莹的越腔缓漫吟出:“……人说四月春将去,我看是,正当美景和良辰……”,“天啊,你收了她去吧!”凌森的莽嚎那头杀猪般响起,吓得戏班女伶好说好歹再不敢上府。
  等到金凤难得恩准家里叮叮咣咣敲锣打鼓嗯啊时,却也带要求。
  开锣前:“阿月,森哥的天麻炖猪脑好了吗?去给他端来,吃完再听。”
  收鼓后:“阿月,森哥的龙眼蒸牛蹄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据阿威和阿月初步估算,三个月里,凌森差不多已将他一生能吃的猪脑、牛蹄全吃了个够,哦,还有龙眼。自然,给金凤开方“以形补形”的那位大夫,全家上下几近被凌森尽数“问候”。
  整整有够九十天,戏锣的铿锵声,金凤叫着吃药、吃补品的威逼利诱声,凌森渐显生气的诅咒声、哀叹声……声声慢漫,将众人的耳膜刺穿,直蛰心脏。承受力不好的如阿威,经常见他都是以手塞耳、皱着眉在楼上楼下寻找最隔音的房间。
  现在终于能缓过劲了!特别是听到医生嘱咐要多走动、别再老呆屋里时,大家脸上的欢喜竟有些比过年还浓郁。金凤看在眼里,暗笑不语,再过些时日,估计他们又要哀叹冷清了。
  再过些时日……
  即便是有阿月的搀扶,凌森走了一圈下来,仍是疼得冷汗涔涔。听见阿月依他所嘱在看见金凤走近时低低提醒一句:“太太来了”,他赶紧就手中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
  “这有我,你忙别的去吧。”金凤挥退阿月,扶着凌森坐入花苑的石凳上,抽出巾帕细心将他发际边残留的汗渍擦净。
  身侧的小丫环奉上刚泡开的茶,甫一开盖,幽幽茉莉花香盈鼻。
  “大夫说你的腿伤已在康复期,按时吃药,多走动就好。虽然要完全恢复正常还很漫长,但我觉得接下来的治疗在哪里都能进行,所以,我们明天回沙槟吧。”
  凌森手中的茶水一荡,茉莉花香在脸上拧了个结后,悠悠散开。难怪这几天老听见下人们忙忙碌碌收拾物什的声音。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他也明白:相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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