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野丫头是不是越发要骑到她头上了?
陆明雅气昏了头,当即便想也不想的怒声道:“你个野丫头说什么,你有胆儿再说一遍?还有,谁是你三姐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一个打秋风的旁支野丫头、婢生女,配是不配叫我姐姐,你若再敢出言不逊,信不信我立刻让人撕烂你的嘴?!”
方才陆明萱夸赞陆明雅头上步摇漂亮时,有意将声音拔高了几分可不是白拔高的,在座的都是女人,无论老少,又有哪个是不喜欢漂亮首饰的?闻言都有意无意往二人看了过来,而陆明萱既然有心算计陆明雅,自然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要考虑到,所以她是背对着众人而站的,自然的,她后面压低了声音挑衅陆明雅的话也没人听见,不但没人听见,甚至没人看见她动过嘴皮。
于是众人都只听到陆明萱不过夸奖了陆明雅几句,却换来后者那样一番难听的话,当下都或是撇嘴或是摇头,想不到定国公府的这位三姑娘竟这般骄纵,比她尊贵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大姑娘与四姑娘尚且谦逊知礼,进退有度呢,她难道还能尊贵过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和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去不成?
偏陆明萱犹嫌不足,又一脸泫然欲泣的道:“三姐姐,哦不,三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不过就白夸了一句你的步摇漂亮,想比着样子打一支而已,你若是不情愿,只管说便是,我难道还强求不成?何必将话说得这般难听呢,我的确是旁支家的姑娘,蒙老夫人开恩才接进府里过活儿的,可一笔终究写不出两个‘陆’字儿来,三姑娘这样说,将老夫人至于何地,又将陆氏一族至于何地?”
今日不比之前的洗三礼,没小姐们什么事儿,所以今日来赴宴的小姐们着实不少,漂亮的更是不在少数,但都及不上陆明萱生得精致,漂亮的事物人人喜欢,在座的众夫人奶奶小姐们也不例外,此刻见陆明萱一脸怯怯的表情,一双水汪汪大眼里的泪将落未落,不知道有多可怜可爱,便有人忍不住仗义直言道:“我们方才都听见了的,这位姑娘不过白夸了一句陆三姑娘的步摇漂亮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当陆三姑娘发这么大的火儿?要我说,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该贞静文雅一些的好!”
其他人也一脸不赞同的看向了陆明雅,虽没有像方才那位夫人那样直言陆明雅不贞静不文雅,但光是目光已够陆明雅招架不住。
陆明雅脸红脖子粗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着了陆明萱的道儿,又是悔愧又是恼怒,看向陆明萱的目光淬了毒一般,恨声道:“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只因为你夸一句我的步摇漂亮,便这样骂你,明明就是你先出言不逊,说我……”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哽声打断:“三姑娘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还请姑娘暂时息怒,下去后要打骂我都使得,只别坏了大家伙儿的雅兴,更别平白折了小侄儿的福气去!”把先前陆明雅在陆大夫人和陆大奶奶面前挑拨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不用说,陆明萱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又在众夫人奶奶面前为她挣来了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好印象。
当下又有夫人仗义道:“这位陆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陆三姑娘还要不依不饶吗?就像这位陆姑娘说的,一笔终究写不出两个‘陆’字儿,我劝陆三姑娘还是收着一些的好!”
整件事情自发生至现在,不过短短一瞬间而已,漫说忙着在众宾客之间周旋的陆大夫人陆大奶奶一时反应不过来,便是正坐在上首与几位来的与自己身份辈分相当的老夫人太夫人看戏评戏的陆老夫人,及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的陆二夫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是陆明雅在听罢陆明萱委曲求全的话后,气得失去理智的尖叫声传来:“你装什么可怜,明明就是你挑衅我在先,如今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这便撕烂你这张狐媚子的脸,看你还拿什么装可怜——”,陆老夫人才最先回过了神来,当即便狠狠瞪了陆二夫人一眼,低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三丫头弄下去,是嫌定国公府的脸还没有被丢光是不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陆二夫人脸涨得比自己身上大红遍地金的通袖长褙子还要红,羞愤得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自己钻进去,唯唯应了一声“是”,便自上前拉陆明雅去了:“你这丫头,明明吃不得酒,偏一遇上高兴事儿便忍不住,如今怎么样,可不就失态闹笑话儿了?还不快随我家去洗把脸醒醒酒呢,等醒过酒再过来给你萱妹妹和被你扰了雅兴的众位贵客赔不是。”
说完,不待陆明雅有所反应,已难得强势的半抱半扶起陆明雅,母女两个很快走出了敞厅去。
余下陆老夫人见她母女两个都离开了,众宾客却仍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或伸长了脖子看着厅外,或与就近的人低声窃窃私语着,摆明了是在看定国公府的笑话儿,虽恨不能生吞了陆明雅,满心任陆明雅名声就此坏下去的冲动,但到底顾念着其他孙女儿的名声,一损俱损,怕大家都被陆明雅连累将来不好说亲,因只能顺着方才陆二夫人临行前的话,笑呵呵的道:“素日家里管得严,小姑娘家家的难得有吃酒的机会,所以才会一沾酒就醉,扰了众位贵客的雅兴,我老婆子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
眼见陆老夫人站了起来,陆大夫人忙也笑道:“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咬到的时候呢,方才不过她们小姐妹吃醉了酒,玩笑了几句而已,管保要不了半日,又要好得一个人似的,还望大家不要放在心上,玩得尽兴一些,便是我们阖府上下最大的荣耀了!”
陆大夫人与陆老夫人一样,彼时也对陆明雅和陆二夫人恨得牙痒痒,只恨不能任陆明雅的名声就此坏下去,将来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算是为陆明雅方才触了宝贝孙子好日子霉头之事出了一口恶气,但陆大夫人一样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惟恐陆明雅名声不好连累了陆明凤,自己的宝贝女儿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有这样一个有着“跋扈嚣张”名声的妹妹难道是很光彩的事儿吗?
说不得只能也跟着站出来,为陆明雅圆场开脱的同时,不忘告诫在场的众宾客,今日之事若谁出去乱说,便是在跟定国公府过不去。
众宾客常年浸淫于内宅大院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儿?当下都笑道:“小孩子们可不就是这样,三日好两日恼的,等将来大一些自然也就好了,指不定还要反过来怀念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呢!看戏看戏,曾老板自年前倒了嗓子,今儿个可是第一次亮相,咱们可别错过了!”
算是将事情就此揭了过去,只不过众宾客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可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陆明萱看至这里,心里总算舒了一口长气,她虽想给陆明雅几分颜色看,却不想因此触怒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那样可就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陆明雅还不值得她这么做,——万幸事情的发展还在她可接受的范围之类,既教训了陆明雅,又没有给国公府带来太大不良的影响,至于陆明雅自此事后名声多少也会坏上几分就不干她的事了,原是她咎由自取,与她何干?
念头闪过,陆明萱又不着痕迹看了不远处的陆明珠与贺夫人一眼,就见陆明珠虽仍在笑,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而且还时不时的觑一眼贺夫人;至于贺夫人,虽脸上的笑看不出任何变化,但眉头却微微蹙起,久久都没有舒展开来,陆明萱就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
——这便是她埋下的另一个伏笔了,贺夫人自来重规矩,瞧得方才陆明雅嚣张跋扈,半点没有友爱之心之举又岂会喜欢?而陆明珠一心要在贺夫人跟前儿留个好印象,她又素来好面子,方才丢脸的虽是陆明雅,可在陆明珠看来,陆明雅丢的更是定国公府的脸,显然定国公府没有家教,若贺夫人因此对她的印象也大打折扣可如何是好?
如此一来,陆明珠自然会记恨陆明雅,陆明雅若事后小心翼翼的不撞在她手上也就罢了,一旦撞上,陆明雅又岂会有好果子吃?到时候陆明雅自顾不暇,自然也没空再来找她和陆明芙的麻烦了,说来她这一招借刀杀人还是前世跟陆明珠学来的,倒不想如今竟正好用到了陆明珠身上,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再说陆明雅被陆二夫人强势的弄出敞厅以后,先还不肯离开,还口口声声叫嚣着:“娘您放开我,我要回去找陆明萱那个贱人评理,打烂她那张狐媚子的脸,打烂她那张颠倒黑白的嘴,看她还敢不敢装可怜算计我,呸,不过一个贱婢生的贱丫头罢了,竟敢处处要我的强,我今儿个不打得她跪地求饶,我再不活着……”
只可惜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已被一脸冷若冰霜的陆二夫人喝命随行的丫头婆子捂住嘴,箍住她的手脚不由分说给她弄走了,一直到回到二房的正院后,陆二夫人才示意丫头婆子们松开了她,然后挥手令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去。
陆明雅一得了自由,便又怒骂起来:“娘您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们还需要怕那个贱婢生的贱人不成,您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就算她有祖母撑腰又如何,祖父还在呢,这个家还轮不到祖母一手遮天,真惹急了我,我便把事情捅到祖父跟前儿去,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在祖父心目中是我这个嫡亲的孙女儿有分量,还是那个贱人一个旁支家的野丫头有分量,连祖母也休想脱得了干系!哼,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就算父亲不是她生的,不也叫她一声‘母亲’吗,如今倒抬举得一个旁支家的野丫头都敢骑到我头上,她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说她‘苛待庶子,不贤不慈’,啊……”
话没说完,脸上忽然着了一掌,立时火辣辣的疼,人也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二夫人,似是不敢相信方才那一掌是向来最疼自己,视自己为命的母亲打的一般。
还是留下来的惠妈妈的惊叫声响起:“夫人,姑娘还小呢,您有话只管好好儿与姑娘说,何必动手呢?这万一要是打坏了哪里,可如何是好?”又小心翼翼问陆明雅,“姑娘,您没事儿罢?夫人只是一时气急了才会动手的,实则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夫人心里比您更疼一万倍,您可千万不要与夫人置气才好……”
陆明雅才总算回过了神来,本就才吃了陆明萱的暗亏,在那么多客人面前丢尽了脸,如今自己最亲的母亲还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动起手来,当即气疯了,一边大哭着:“我在外面受了欺负,娘不为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竟还反过来打起我来,从小到大,娘从未弹过我一指甲,今日却为了那个贱人打我,难道祖母的心生偏了,您的心也生偏了吗?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横竖我活着也是碍大家的眼,今儿个便索性死了算了,也省得以后是个人都能欺负我,我还有冤没处伸……”,一边直愣愣往墙上撞去。
直把陆二夫人唬了个半身不遂,魂飞天外,越着急反倒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竟杵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睁睁看着女儿往墙上撞去。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惠妈妈从她身后刺出,堪堪堵住了陆明雅,双臂将其死死抱住不放,方没有酿成一场惨剧。
陆明雅寻死不成,满腔的怒气便都转嫁到了惠妈妈身上,赶着惠妈妈又踢又打的,“你这个死奴才,你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我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以为我娘抬举你,你就忘记自己几斤几两,拿自己也当主子了?信不信我立时打杀了你?”
惠妈妈方才已被陆明雅撞得胸腹生疼,这会儿再被她又踢又打的,更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她却不敢放开陆明雅更不敢计较她的混帐话,只能拿眼看向陆二夫人,叫道:“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呀,若姑娘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后悔也晚了,心疼的还不是您自个儿?”
陆二夫人看起来呆呆的,惨白着一张脸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还未自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半晌方灰心丧气的冷声命惠妈妈:“你放开她,她要死就让她死去,横竖我也早活够了,我们娘俩一块儿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只不知我的适哥儿如今是不是已转世投胎了?若是能在黄泉底下见他一面就好了,也不枉我这些年日日夜夜的想着他,连个安生觉都没睡过……那样我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满足了。”
惠妈妈被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唬得半死,也顾不得再箍制陆明雅了,几步上前便强笑劝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蝼蚁尚且偷生呢,更何况是人?您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姑娘和家里老太太想啊,难道您真忍心看姑娘没了亲娘任人欺凌宰割,忍心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说到最后,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眼里已有了泪。
奈何陆二夫人却不为所动,仍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惠妈妈无奈,只得又看向陆明雅,哽声道:“姑娘,您劝劝夫人罢,夫人这些年心里的苦别人不知道,您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若不是因为您,夫人早撑不下去了,您当夫人就真忍心打您不成?夫人那是盼着您好,看您犯糊涂心里着急啊,您若再与夫人较劲儿,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求您就劝劝夫人罢……”
陆明雅方才之所以寻死,不过是仗的一时之气罢了,如今不但那股气散了,连满腔的愤懑与不忿也随着那股气散去了不少,脑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见陆二夫人这般灰心,又提起死去的兄长,只觉大没意思,暗中后悔不来。
只才挨了陆二夫人一巴掌,心里多少还有几分气,便不肯向陆二夫人服软,只是抿着嘴站在一旁,一个字也不肯说。
陆二夫人将女儿这幅倔强的样子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到底自己先开了口,只是语气仍颇不好:“总算知道自己方才有多丢脸,不闹了,消停了?”
这话一出,陆明雅瞬间又炸了毛,尖声道:“娘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丢脸了?明明就是那个贱人暗算我,表面上夸我的步摇漂亮,实则却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时,用只够我和她听得见的声音讽刺我嘲笑我,说我国公府嫡小姐的名头名不副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