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也看着他,隔着衣衫,她感觉他的心脏疯狂的跳,漆黑的眼睛转向他的方向,清幽如深潭,浅浅的眯了一下,“我有说过我要嫁人吗?”
云翳微愣,听到她的话,嘴角渐渐上弯,笑意几乎溢出了双眼。缓缓的放松了表情,但手依旧紧紧的抱着阿九,仿佛怕她被谁夺去一样,“我们回去吧。家里的一切我都处理好了,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她一向冷极了的声音,几乎是恍惚的,温柔的说道。她白皙的脸颊被如水的月光一照,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
“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件事……”许久,阿九思量着抬起了头,睫毛下墨色的眼睛里面带了点绝决的神色,“救出鬼影,他关在近卫将军府的密室里。婚礼在下月初八,初六那天我会跟你联络,他很难缠,小心为上……”
云翳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仍旧凝视着她。
“去吧,我也要回去了,那催眠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了,要是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阿九的声音还是像铜壶滴露一样清泠泠的,但语气中的关切让云翳的心一阵悸动。
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被那双清澈的眼睛吸取过去,他伸手揽住阿九的腰,覆上她冰凉的唇……
战羽驻立在远处的树梢上看着山顶上的阿九,他一直看着两人。离开不到数十丈的距离,看发生的一切。奇怪的是没有无法抑制的冲动和怒火,即便在看到他们拥吻后也如此。只是每呼吸一下心脏就会纠结起来的痛。
很痛……他以为自己痛得快死了。可是现在那感觉却真实的折磨着他。她骗他的,她居然骗他,听闻她最近胃口不太好,他匆匆从宫里赶回去给她做晚膳,却等不到她的人,放在她身边的手下,不知她做了什么手脚,一问三不知,若不是他留了个心眼,训练了一种蜂鸟记得她身上的味道,他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她了,阿九……原来你在骗我……
婚礼的前夕
阿九回到别院时已是子时,院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踏着石子铺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所走去,夜静风寒,空气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许到了下半夜又会飘雪,刚转过假山一侧,突觉面上一凉,伸手摸时,已是水滴,仰起头来极目四望,满天黑沉,但肌肤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感触到了轻轻飘下的薄雪,刚进门就看到战羽阴沉着脸坐在她屋里,阿九没有理会,自顾自走到一旁拿起手巾洗脸。
看到她回来了,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站起身,迈向门边的脚却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轻轻捏起她的手腕,强忍着想问出口的话语,终是咬牙咽了回去,他还问什么呢,她回来了不是吗?那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天那么冷,怎么也不多加件衣服?”
阿九微怔的凝视着他,留意到他眼底的黯然和紧握的手指,过了一会儿,阿九低声道,“最近我想去海边,你去吗?”战羽一愣,心里一下子激动得难以自持。阿九一向对他冷冰冰的,虽然最近态度好了不少,但也难得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张开嘴,“呃”了一声,又忙道,“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陪你一起去。”
他放下手头一切的事务,没有带任何随从,连马车都是他自己驾着,只和阿九两个人去了海边。
海岸线,在不远处拉出了一条优美的弧度。浪黑压压地滚着。空旷的天水间盘蓄起一股股颇有冲击力的风潮,拍过堤岸,阿九站在礁石上向远方眺望,东海,是离归去的地方,东海,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情。
虽说还是冬天,却还是有大群的胖胖的海鸟大摇大摆的在海边踱着悠闲的步伐,慢条斯理的从她面前走过。阿九蹲下身去,那鸟竟飞上了她的手臂,一下一下轻轻啄着她的手指,麻麻痒痒的感觉逗得阿九不由得笑出声,战羽站在离阿九有两丈多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她,玄衣黑发,美人如画。波光盈盈,恍然如梦。
他很清楚,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如眼前的女子般,在这喧闹而寂静的海岸边,将这耀眼的一幕深深植入他心底。
阿九暗自盘算着时间,当她看到海鸟细腿上绑的小小的竹筒时,她知道鬼影已经登上了南下的货船。事情出奇的顺利,顺利的超乎她的想象,她抬起头,带着古怪的目光看着凝视她的战羽。
“玩够了?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去抓鱼好不?”战羽对她说,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珠象琉璃般透明。
阿九“呼”的一下从地上站起,直直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知道?”
战羽低下头,抿了抿唇,目光如清晨的海水般静静在她面容流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除了不能给你自由,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后天;你就要嫁给我了,我只想你开心……”
“你打算就这样囚禁我?即使我不爱你,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阿九只是浅浅地笑着,眉目之间云淡风清,唇际浮出了似冰冷又似温柔的笑意,艳丽得让人几乎无法自由地呼吸。但扫在眼睛里,却不见一点光亮,战羽只觉得她的眼一瞬也不瞬,直瞪瞪,空洞洞。
“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我只想爱你,我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我已经输了心,若是再丢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战羽把头埋进她的长发里,拼命的汲取阿九发间的幽香,面庞扭曲了一下,极力压抑住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以至于语调都有些哽咽,“即使这样彼此折磨,我也心甘情愿。”想爱一个人,却不得其法。被活活磨去了棱角,只能退而求其次,固执的抓着他能抓到手的东西。
他们之间永远都没有共识,他情愿守着她的人,无论她爱不爱他,至少人还在身边。阿九对他也是很无奈,恨他?谈不上恨不恨,他杀了她的族人,让她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她应该恨他的,可是她又有什么权利去恨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手上的人命不比他少,扶桑本是个暴戾残虐的国家,四处扰袭为生,国民不服王化,战羽当政后,这种情景有了很大改观,严令禁止海盗行径,释放所有中原虏获的奴隶,引进中原纺织,农业技术,下令开垦荒地,出台了几项利国利民的政策。
他也曾问过阿九一些治国之道,客观的说,他是个很好的掌权者,当然除去他们之间的矛盾,阿九还是很看好他的,原本她的目的也不过是彻底奴化扶桑,将这里变成一个另外的殖民地,对于前世的阿九来说,这片土地的人民实在不够友好,可来到这里她才发现,一切的原因都归咎于贫穷,“穷山恶水出刁民”正是因为贫穷,扶桑人才不得不抢劫出海的货船,掳劫中原的奴隶来增加他们的人口,带来先进的技术,中原人无论现代还是古代,都有些固步自封,喜欢藏私,外人难免觊觎,毕竟这个时代的扶桑不是那个和中国打了八年战争的日本,如果说真正的开放几国的通商口岸,将中原的物产推广到这里,是个很好的商品倾销地,阿九旗下的商行利润就不是成倍增长,而是成几何倍数增长。
只要他们生活处处离不开中原的物产和商品,就可以说是从经济上控制了这个国家,也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经济制裁是个多么陌生的名词,但是这种制约手段是多么的有效,看看伊拉克就知道了,石油换食品政策持续几年之后,完全拖垮了一个富的流油的石油国家,如果战羽是个无能的上位者,也许阿九就会直接拿下扶桑,再做决断,值得肯定的是,战羽做的很好,好的都出乎了她的预料,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没有必要再造杀孽,只需要让他们产生依赖性,天心即为民心,战争,不过是最低劣的手段。
第二日,就有各种各样的喜服送到阿九房间来,一箱箱堆在墙角,首饰,衣服,鞋子,应有尽有,战羽很清楚阿九的品位,送来的东西贵重典雅,绝不繁复,她连眼皮都不曾扫一下,这样所谓的“恩泽”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讽刺,这两日阿九已经不被允许出门了,四周更是加强了戒备,无论任何角落都会有双眼睛在默默的注视,她一点都不意外,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
尚宫,尚仪,尚寝,尚服,尚食,尚工。六尚女官垂手站在门外,头俱都低下,不敢看里面的情景。主掌婚庆的藤壶尚宫,是进宫多年的老宫人了。此刻带着侍女们站在廊上,听到屋里叮零当啷摔东西的声音,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这斋野大人哪里不好?满京都多少名门少女盼着嫁给他,那样貌、家世说是千万里挑一都不为过,偏生要娶个中原女子,人家还死活不愿嫁给他。
待屋内声音渐止,藤壶尚宫咳嗽一声,向屋内恭恭敬敬的说道:“奴婢见过娘娘。吉时快到了,娘娘再不装扮,可就来不及了。”
阿九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如果不是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翕动,藤壶尚宫几乎以为面前的女子只是一尊玉像。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静坐的女子,美丽得让她暗自吃惊的容貌,一身和新婚喜气格格不入的黑衣……那冰冷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刃,生生的划进了她的心口。藤壶尚宫吓的一个激灵,软倒的跪在地上,“娘娘……”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战羽的声音,“你们都站这干嘛?”说着就要推门往屋里走去,藤壶尚宫忙站起身,走出门去,“大人怎么来了?”
奇怪的是,这新郎官也是一身同款式的黑衣,若不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气,门外那些个女房还以为这是丧礼,“她在生气?”
藤壶尚宫很是为难,嚅咽着道,“奴婢……娘娘不肯换装,那……”
战羽轻轻摇摇头,一丝宠溺的微笑绽放在唇角,看呆了门口那些云英未嫁的小丫头,“不换就不换吧,她就这脾气。”
“可这不合规矩啊?”藤壶尚宫苦着一张脸,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别人穿黑衣成亲的,更何况这是皇族男子娶妻。
“无妨,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去看看她。”修长的手轻轻推开房门……
他看见,她脸上毫无表情,安静的坐在那里,就象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战羽默默的站在房间的一角,凝望着阿九,仿佛那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光芒,一旦失去就会死去的唯一光芒。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靠过去,把她揽入怀中,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只是僵硬着,任由她的脸贴上他的胸膛,战羽的手似乎颤了颤,但随及坚定地搂紧了她的腰肢,低低说着:“是我不好……”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可以分享的快乐,有的只是尔虞我诈的算计,他只能用手轻轻的安抚着她愤怒的情绪。
手缓缓穿过她的发丝,柔软的发滑过手指,仿佛细风吹过,泛起了一阵冰凉的感觉。又仿佛沙漠的中的金沙,温软细致。
室内没有一丝声息,静极了。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在室内清晰地回荡着。
逃婚
阿九则好似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只是出神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冰冷的气息晨光一样弥漫,漫过她的眼睛,飘散在她的全身。
“我知道你恨我,我杀了你在乎的人,可是把所有的罪过推到我身上是不公平的,阿九……”金色的晨光在房间里静静流动,如水般流过阿九的眼睛,战羽的手顺着阿九的额头往下,眼角、耳鬓、颈项,用最温存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是不解事的少年般纯真无邪,吐出的话却好似利箭,箭箭穿心。
“你敢说你不知道我的计划?以你的心智,恐怕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你唯独没有考虑到的是,他们会那样决绝的选择自尽,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不能接受我不是因为你恨我,而是因为你双手沾染了族人的鲜血而感到忏悔,你看到我就像看到你自己的罪恶……”
阿九猛地抬头看着他,惊愕、茫然、失措和不明意味的复杂的目光在她眼里混合在一起,她却没有开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为巫南做了这许多的事,把一个即将灭族的巫南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族人都看在眼里,他们敬重你,可你毕竟不是真正的巫南人,教中大小长老难免会有微词,不是每个人都像华盛那样对你忠心耿耿,你太年轻,又是个女人,尽管你有头脑、有手段,可一个身份足以让你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古往今来,所有的上位者都是踏着累累白骨站到那最高的位置,你也不例外,你为了振兴巫南,建立一个属于巫南自己的国度,就要把所有权利掌握在手中,不容许有另外的强权与你分庭抗礼,可一个古老的民族怎容一个外人来统帅,为了剔除这不和谐的因素,难免会有一次大的清洗,可是你不能这么做,因为你的良心会不安,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于是,在你的刻意示弱下,我就做了这个替罪羊……”
阿九强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抿紧嘴唇,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凝声道,“说下去……”
她白皙皮肤在透进来的阳光下露出一层粉色,挑起的眼,黯黑好似潭水,幽幽的一层光,淡色嘴唇紧紧的抿成一线。
“……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你利用他们引出了叛徒,你更利用他们的死,利用你的委曲求全打动了所有人的心,你的怀柔政策要比强权压制更得人心,他们亲眼所见他们的族长是怎样为了他们而作出这样巨大的牺牲,至此以后,我相信你就会是巫南的绝对权威,同时使我所有见不得光的计划全部大白于天下……阿九,我从来不相信你会失败,就象你相信你自己一样,这所有的一切做得都是那么自然,天衣无缝,让我自负的甚至一度认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是当我静下心来,回忆这种种的细节,我才知道,我早已步入你步步为营的陷阱中,你若想走,我决计拦不住,你肯跟我来扶桑,就一定有你的目的,既然我已经被你牵着鼻子走,那再牵一回,又有何妨?……”
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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