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时代……
南宫离并没有来给阿九送行,她心里不禁有些怅然,罢了,是要让他明白自己责任的时候了,有些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的,他们这样的人,感情不是一切,倘若阿九就那样答应了他,他们都会背上骂名,一生不得安心,更何况阿九自己都没有理清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阿九深深的凝望了一眼这片生养她十六年的土地,抬头仰望那耀眼的红日,“驾”的一声,策马绝尘而去。
南宫离静静的站在树后看着阿九越来越远的背影,缓缓的闭上原本幽深似潭,此时却布满血丝的双眸,眼角一滴晶亮的液体顺势滑下,幽然长叹,“匆匆,太匆匆……”待他转身离去时,那颗原本茂密的榕树,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枯萎着……
阿九离开绝谷,一路向北,并未直接去荆国都城临水与鬼影会合,当前情况复杂多变,众人还要小心谨慎,不能轻举妄动,各国气氛都很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阿九此时也不愿去找麻烦,独自一人游走在荆、烈两国边城,顺便绘出两国军力布防图,以备不时之需。
绝谷内四季如春,可谷外正值初冬时节,天刚蒙蒙亮,浓雾还弥散在琼城四周,世界是淡白的,蒙蒙胧胧,特别的清冷。琼城是荆国紧邻烈国的边境小城,本就偏僻,因这氤氲不散的雾气,显得越发的萧条。
阿九独自牵马走在这破败的城中,长年的征战使得各国边境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不知是因为太早还是这萧瑟的小城本就人烟稀少,阿九走了很久都没看见城里的街道有行人奔走,更别提摆摊挑货的小商贩了。阿九昨夜露宿城外,只用了些许冷水和干粮,今日进城原本想找点带热汤水的吃食,可没曾想,诺大一个城,竟荒败至此,阿九拉了拉身上厚重的披风,把自己全部塞在披风里,正准备上马离去,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是训练有素的军马的声音,约有数十人。阿九皱皱眉,拉着马的缰绳靠边站了站。
不一会儿,马蹄声已近,跑在最前面的战马通体幽黑发亮,高大肥骏,路过阿九面前,没有任何停顿,卷起一阵疾风,扬尘而去。
阿九眸中闪过一丝阴郁,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只剩下身旁那匹名唤“卿尘”的黑马百无聊赖的用蹄子刨着地面。
不出阿九所料,那行人远去不久,领头的人调头返回,“吁”的一声轻喝,那个骑高头黑马的男人端端停在了阿九面前。阿九抬头冷眼相望,心情有些恶劣。马上那人紫衣银铠,墨发银盔,朗眉星目,高鼻薄唇,脸部轮廓有些刚毅,隐含肃杀之气,下巴上微微带着些许胡碴,满眼的疲惫与风尘气息。
来人正想问话,却被一双冷寒的眸子惊得打了个激灵,那双瞳清亮澄澈,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怒气,眼前这人把身体完全包裹在一件硕大的黑裘披风里,只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精致脸庞,三分雅致,三分清艳,三分高贵,还有一份摄人魂魄。
他从未见过此人,却觉得这漂亮的似男似女的人却给他无比熟悉的感觉,他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迷茫,是怎样的熟悉感,这个表情阴冷,隐隐露出戒备姿态的少年竟然给他一种沉锐的感觉,仿佛他们是同一类人。对,就是同一类人,这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只有那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军人身上才有的强烈的杀伐之气。明明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少年,身上却带着浓重的杀戮之气,两种矛盾到极致的感觉放在他身上却出奇的和谐。男人呆愕在当场,不禁有些发痴。
阿九和那男子就这样,一人马下,一人马上的对峙着,他不说话,阿九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将军,您……”一个同样身穿铠甲的男子策马而来,马上的男人顿时从怔愣中缓过神来。
“这位……”男子一时半会弄不清楚这是位小姐还是位公子,生怕唐突了人家,忽而眼前一亮,发现他穿的是男子的马靴,心下了然:“这位小哥,请问渠源县城该向哪个方向行进?雾有些大,我等有些失向。”
阿九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就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神色,不再理他。男子有些愕然,深深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弱高挑的身影,哑然失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你和我的兄弟们很像。”折过身,丢下这句话,便策马扬鞭,带着那些沉默的骑士疾驰而去。
阿九缓缓抬起头,眯起双眼,远远看向男子离去的背影,嘴角掀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将军吗?有点意思……”
阿九翻身上马,向着渠源县城奔去,她急需点热食来犒劳一下辛苦多日的肠胃,再找一家干净的客栈洗个热水澡,几日的旅途让阿九身上沾染了些许烟尘气,这让本就略微有点洁癖的阿九有些心痒难耐。
渠源县是荆国重要的交通枢纽城市,往来客商繁多,与边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形大不相同。这里依旧繁荣,商铺林立,歌舞升平。阿九心中却冷笑不已,这里表面上安定祥和,其实暗地里早就波涛汹涌。一切的表象,仅仅只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据灵邪传来的消息说,这渠源县县令本是荆国皇后的娘家人,只是关系略有些远,干了十一年的县令,一直恪尽职守,清正爱民,是个难得的好官。可就在半个月前荆国皇帝把这个已经遗忘很久的渠源县令一道圣旨调回了都城临水,随后又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来接替这个渠源县令的职务,与此同时也调换了渠源的城守,在一般人眼里,这原本就是一次普通的人事调换。可据一心阁的探子调查得知,这个连名字都陌生的小人物却是荆国最有名的文人,人称“妙算书生”的欧阳启,人们都只道“妙算书生”字念衾,却不知他本名欧阳启。
当荆国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个欧阳启就是他门下的幕僚,后来太子登基后,这欧阳启便不知去向,这次突然回来,竟还当了渠源县令,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同时,这接任渠源城守的竟然是荆国大将军慕容宇炎的小儿子慕容风弦,也是个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只是他的父亲和兄长太过光芒四射,把他挡在了这荣誉的大树下。说到这慕容风弦就不得不提一下这慕容世家,慕容宇炎是荆国护国元帅,也是荆国皇帝的亲哥哥,封号景王,掌荆国全国的兵力,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六个儿子,皆为武将出生,长子慕容风英,次子慕容风析,三子慕容风信,四子慕容风擎,五子慕容风言,六子慕容风弦。个个武艺高绝,风神俊朗,均乃人中之龙。
长子和次子为辅国大将军,长年驻扎在荆、乾边境,三子为定远大将军,驻扎在荆、烈边境,四子和五子随联军驻扎在荆国、乾国与西林边境的缓冲带,六子为骠骑大将军,这次居然被派来镇守渠源城。
阿九洗完澡,穿着轻软的棉布里衫坐在客房里仔细研看着手里的羊皮卷,湿漉的长发紧贴着背部,滴答着水珠,忽然听闻窗户外面有轻叩窗梁的声音,阿九打了个响指,一个少年从窗外飞身跃进房内。
雾隐一进来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屋子里还残留着清凉的湿气混合着阿九身体的异香,有种邪魅的诱人气息,阿九坐在床上,嫩白的面容配着娇艳欲滴的红唇足以令人血脉喷张,即使雾隐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此时也不由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他的目光顺着阿九的身体由下到上的打量着,莹润的双足小巧精致,包裹在单薄的棉布里裤的双腿浑圆修长,雾隐越看越发现事情有点不对,直到他目光移到阿九的胸部时,他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女人?教官是女人?
阿九专注的看着地图上的标记,认真回想着荆国每一处的兵力布防,一时没有注意到房间内这诡异的气氛,忽然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看向她,警觉性使她第一时间抬头看向目光射来的方向,看到雾隐呆呆的站在那里,眼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才想起来刚才是有叫雾隐进来的。她抬起手揉揉太阳穴,“拿来吧。”
过了一会不见有人回应,阿九不禁诧异的抬头看向雾隐,只见雾隐还是呆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阿九顿时冷下脸来,眼中划过一道冷芒,此时雾隐看到阿九变了脸色,心下不由得暗自叫苦,连忙上前,单膝跪下,把手中小指长短的细竹管递给阿九,阿九接过竹管,表情阴冷,开口说道:“你……”
雾隐忙打断阿九还未出口的话语,“雾隐唐突,恳请九少责罚,还望九少不要把雾隐调离九少身边,雾隐至死不会吐露半句。”阿九微眯着双眼,看了看跪在地下的清秀少年,略略思索一会,“你下去吧,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行了。”
凌烟楼
阿九抽出竹管里的字条,细细看过,手掌轻握,张开的时候只余一手粉末,视线转回羊皮地图,看着上面标出的渠源县的位置,想起清晨那个在浓雾中寻路的男子,“果然是你,看来这次的渠源之行,妙趣横生啊。这荆国的老皇帝身边还真有个人物,居然能想到这招,有机会一定要会会这个人,荆国的地下王国要想成立,此人是敌非友啊。”
如果说他人不懂这次调兵遣将的深意,阿九则可谓是深谙其意。渠源县地位位置特殊至极,与中国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不相上下。
渠源县的城池周长约为一百四十公里,是一座中等型城市,整个城池与贵溪山脉相连,以城为关,城高二十五米,厚十米,全城有四座主要城门,并有多种防御建筑,以箭楼为主体,罗东城,渠峡关为辅。形成天然的葫芦嘴型地貌,进则可攻,退则可守。可以称之为荆国的北大门,只要渠源城不失,那荆国的皇帝则可高枕无忧。
一个骠骑将军,一个“妙算书生”,一文一武来守着渠源城,再配合慕容风英和慕容风析的二十万虎啸军。好谋略啊,此人是个高手,阿九的内心隐隐有些激动,好久没碰到可以与之相较的对手了,棋逢对手,酒遇知音,乃人生一大快事,不是吗?阿九有了想见见这人的冲动,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不可操之过急,鲁莽行事。
次日,晴光方好,城内一片繁荣,午时方至,正值用膳时分,酒馆林立的市集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潮将整座城市点缀的分外缤纷热闹,尤其那矗立在城中的豪华建筑门口,聚集而来的人潮可说是门庭若市。
这气势非凡的二层建筑是整个城市的亮点。桦木打造的楼宇大气磅礴,巨石为基,圆木为介,大门上方巨大的红木匾额上用篆体写着三个描金大字“凌烟楼”,这一看就是高级酒店架势的酒楼,偏偏生意好的出奇。
大厅里高朋满座不说,客人还由店门口一路排到了大街上。尽管冬日的风有些阴冷彻骨,可排队的人潮丝毫不见减少。周围停靠的豪华马车把主街西苑路挤了个水泄不通。第一次来渠源城的外地客商无不惊讶,侧目,这等豪华酒楼消费肯定不菲,可眼前这景象却让人大跌眼镜,莫非这荆国的富豪都跑渠源来吃饭了不成?如此盛况,不知恨煞了一旁多少店家。
排队的人潮因为无聊,前后交头接耳的闲谈,也有人耐不住饿的抱怨起来,“这凌烟楼今儿个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啊,想吃个饭,也不知等到几时。”“就是说,我都排了两刻钟了,还这么多人。”
虽说这渠源县大大小小的酒楼不下百家,就数这凌烟楼最奢华,吃一餐饭所花不菲,可这酒楼的生意却一日好过一日,吃过的人都说凌烟楼的酒菜,那味道一绝,吃了还想吃。别的店家不时没想过偷师、挖角,可这凌烟楼与别的酒楼不同,没有一个厨师知道完整的一道菜是如何做的,后堂采用“流水作业法”,据传此法是从都城临水一家名为“香醉楼”的酒楼传来的,从洗菜,配菜,制料,调味,熬汤,翻炒到出菜,一个厨师负责一步,任何人不得逾距,这讲究个熟能生巧,翻炒的师傅掌握火候的时间越来越好,配料的师傅也越配越精,以致于没有一家酒楼偷师,除非你把这凌烟楼的师傅全部挖跑,更何况凌烟楼的待遇是最好的,厨师也不愿走。别家只能眼瞅着这凌烟楼日益火爆。
阿九站在凌烟楼前仔细观察,果然在酒楼的招牌左下角发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标记,一朵盛开的荼皪花。阿九嘴角挂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标记一般人是不可能发现的,阿九在断崖底用罂粟花粉、萤火虫的□和几种草药,制成一种很特殊的光感颜料,只有用罂粟籽和马嚼草混合后生成的一种元素才能使其显色,她把这种颜料涂在桐木匾额上,在服用罂粟籽和马嚼草制成的药丸,眼睛才能看到反射出的图案。阿九将这种方法传授给手下。只要在外面看到有这个标记的店铺,就是绝谷产业。
阿九这样做一是为了分散产业,化整为零,避免因目标过大而引起有心人的觊觎。就好比那明朝时被朱元璋抄家的沈万三。没有士族背景,却富可敌国的商人对朝廷来说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随便逮个由头就可以抄家流放。其次也是未雨绸缪,一旦事情有变,朝廷对付他们,即使抄了家也能保其不被连根拔起,对资金分流有着莫大的好处。
这酒楼火爆的秘密也只有阿九才知道,她将大量的罂粟壳晒干磨粉,配合其他几种药材制成调料,既能提高食物的营养价值和味道,又能致人轻微成瘾,量极少,不会被人发现,更何况绝谷产业下的所有酒楼都用这种特制调料,配料的厨子全是巫南人。巫南人喜用香料,在这物产贫瘠的时代,巫南人做出的食物自然美味可口,所以人们都以为是被美食吸引,不知个中真正缘由。这罂粟花只生长在断崖底,书中并无记载,自然也无人得知,纵使有精通药理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小二”,忙碌了整整一个晌午,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的凌烟楼跑堂刘小柱这会已经快抓狂了,整个店里五十多个店小二,个个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