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惑江山》
作者:三月暮雪
第一卷
第一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建武五年。
残月在薄薄的云层中缓缓移动,天空若明若暗。冷薄的雾气在四周弥漫着,给阒静的荒林增添了些许神秘和凄凉。
疾驰的马蹄声突然响了起来,一辆带篷的马车由远而近。被惊醒的飞鸟纷纷腾空而起,然后结伴逃向更深更密的荒林上空。
马车骤停,两个暗红色宫服的人从车内跳下来,然后拖下一团用草席裹着的东西。
两人拖着,踏着厚密的杂草向荒林中走去。月光下,隐约看见后面露出一条纤细雪白的腿,上面刺眼的斑斑血迹染红了荒草。
一只惊醒的野鸡尖叫着扑向荒林深处。
东西被狠狠的扔在地上,其中一个飞起一脚踢在那条腿上,毫无动静。便操起尖细的嗓音问道:“死了吧?”
另一个同样声音的回答道:“这鬼地方,除了狼就是野狗,即便没死怕也被吃了。”
起先说话的嘟囔一声:“李总管给咱们如此好差使,那些人已吃饱喝足了,偏让咱哥俩到这鬼地方吹风。”
另一个不耐烦道:“走吧,走吧,别瞎嘀咕了,今日是太子爷五岁寿辰,咱们快去,好向李总管讨个赏。”
两个人说着话走出了荒林。片刻后,传来马车疾驶而去的声音。
月光蒙纱,一只大鸟飞落在树梢上,东张西望,目光落在地面上。
草席蠕动,似有什么痛苦地扭动着。好大一会功夫,从里面笨拙的探出一张蒙着黑布的脸。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双明丽柔媚,而又迷惘凄楚的眼睛。那目光在浓密的荒草和树木上滑动,然后定格在树梢上,那上面栖着一只大鸟。
大鸟反应有些迟钝,它竟然没有逃跑,只是睁着亮晶的圆眼呆呆地望着她。
女子忽然嘿嘿的傻笑起来,黑纱撩开,露出一张长满脓血,令人恐怖的脸。
受惊的大鸟终于鸣叫着飞了起来。
五年后。
五岁的青琐躺在柴垛的缝隙里睡着了。无人发现,一棵巨大而枝叶茂盛的槐树遮隐了柴垛,也将她弱小的身影遮掩住了。槐树上,满树的紫花正在凋谢,落英缤纷,飘满了大半个后院。
而青锁正在做一个梦,梦中又出现了那泓明亮如镜的水池。这些天她已不止一次梦到这座撒满清辉的水池了,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莫名其妙的梦到它。她只知道自己不需要,她需要的是油饼,糖葫芦,但她在梦中竟没有一次得到它们。现实中她品尝它们也仅有两次,那都是紫桐姐姐买给她的。想到紫桐她笑了,口水从她的嘴角溢出,一直流到身下的柴草里。
“噼里啪啦”爆竹炸响的声音突然在整条花街上空响彻。
花楼上,许多窗户被推开了,探出一张张浓装艳抹的脸。天香楼的大门处,张灯结彩,花香飘万里。衣冠楚楚的男人们络绎不绝的走进楼内,时不时传来老鸨那尖细的媚笑声。整条花街的姑娘们都知道,今天天香楼大摆宴席,为名妓紫桐做寿。
一阵“哐啷”脆响,一扇扇窗户愤愤然关上,那一张张满怀恶意的粉脸便隐在了窗后。恶毒的诅咒声隐隐从窗缝内挤出,在整条花街上随风飘荡。
经久不息的鞭炮声吵醒了青琐,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从草堆里坐起,把一个正在抱柴草的胖婆吓了一跳。
“妈呀,吓死我了!”胖婆惊叫道,举起手中的一根枯树枝欲抽打青琐。青琐坐在柴草堆里揉着眼睛,不躲也不逃,她知道胖婆是故意吓唬她,胖婆从没有打过她。果然,胖婆举到空中的树枝只是在她头顶上旋过,便又重新回到了柴草堆上。
青琐一骨碌爬起身,竭尽最大的力气抱起一抱柴草,准备帮胖婆送到厨房去。
“快放下吧,”胖婆急忙道:“这会大家都忙得团团转,那恶女人都把你忙忘了,你这么灰头土脸的跑出去,被她撞见不找打才怪。”
青琐知道胖婆说的恶女人是总管红柳。慌忙扔了怀里的柴草,躲在胖婆后面朝院里窥视,果然望见红柳正站在院中的树阴下,她急忙跑回柴垛里,将脑袋迅捷的缩了回去。
胖婆不再搭理青琐,急急忙忙抱了柴草离开了。
第一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2
青琐一边摸索着头发里的乱草,一边继续窥视。树阴下的红柳一动不动,宛若石雕,除了冷漠的吆喝声从她嘴里发出,青琐甚至怀疑她身上的血也是冷的。青琐早就注意她走路的姿态跟天香楼里的姑娘们一样轻盈而飘逸,那身板却是平的,没有紫桐的玲珑有致,凹凸分明,甚至不如那个长相奇丑,拖着一条残腿的疯女人。
刚想到这里,那疯女人出现了。她正目中无人的从红柳身边穿过,右臂高举着,竖起的两根手指头上杂耍般晃着一个暗红色的雕花木镯。青琐知道她住在天香楼的后院里已经五年了,是紫桐姐姐收留她的。因为紫桐那时已经是天香楼里的头牌了,老鸨碍于她的面子,也就听之任之。
在天香楼里,她是最无所事事的人,整天在后院游荡,因为她又丑又疯,楼里是不让她出现在前院的。因此除了那些下人,红柳,青琐,倒没多少人见到她。
她经过红柳时,红柳不禁蹙眉,抚起手中的帕巾掩住鼻,眼中分明露出厌恶的神色,惟恐避闪不及,人早先一步飘出了院子。
红柳一走,青琐瞄准时机狸猫般窜进了厨房。先弄点水把脸洗干净,在天井里洗脸是很危险的,红柳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她的身边。
厨房里菜香爆起,青琐的饥饿感更加强烈。她东张西望,忙碌的人们机械的做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她。青琐的目光停留在大案板上的一排排菜碟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菜肴如同磁场吸引着她。离她最近的是一盆红樱桃,这是用来点缀的。她伸着细长的脖子,咽着口水,频频扭头四下张望,确信无人注意,伸出小手迅速的抓起一枚,飞快的往嘴里塞。倏地,一只大巴掌从天而降,将她打翻在地。
青琐慌忙抬头,正对上红柳凌厉阴冷的眼眸。红柳笔挺地站着,她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别人身后,让人防不胜防。
“你跑哪儿去了?”红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琐,语气中透着极大的厌恶。
青琐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垂着小脑袋不敢抬头看红柳的脸,尽管那脸也是艳丽的。在这个后院里,除了那个目中无人的疯女人,没人敢抬眼正视她。
“把它吐出来!”红柳冷冷地命令道。
青琐鼓动着腮帮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含着那枚红樱桃。她的嘴巴抽动着,只是那么一刹的犹豫,便迅捷而勇敢地吞下了那枚红樱桃。
“小杂种!”红柳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踢翻了青琐。青琐捂着被踢疼的肋骨,紧紧的咬住嘴唇,不允许自己哭出来,但泪水不争气的在眼中旋转着。
“站起来!”红柳的声音寒得如同掉进了冰窖,厨房里的杂工虽然依旧不停的忙碌着,闻得她的喝斥声,身子却禁不住打了冷战。
青琐兀自半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她小小的脑袋始终想不明白红柳为什么如此的厌恶自己,是不是自己是院子里唯一的小孩,便可以受她任意的欺负?而且都是在阴暗角落处对她时不时的拳打脚踢。
“贱货!叫你起来没听到?”红柳气得声音发颤,今天她的火气格外的大。她弯身揪了青琐的长头发,将她拽了起来,一直拖到厨房角落处。胖婆正在烧火,满脸惊惧的看着她们。
红柳找了一根细柳条开始抽打起青琐,边打边咒骂,世上所有歹毒的话语从她的嘴里非常流畅地奔涌而出。
青琐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柳条打在身上热辣辣,麻涩涩的。她忍不住时稍微动一下,柳条落下的频率更加频繁更加有力。恍惚中,脑海里总是盘旋着那盆红樱桃,红的鲜艳诱人,无论怎样努力都挥之不去。
第二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昏昏沉沉地,红柳的动作似是已经停止,青琐的耳边隐隐传来细细柔柔的声音。定睛细瞧,这才发现紫桐房里的丫鬟小菊站在她的面前正跟红柳说话。
“紫桐姐姐想让这孩子给她扮寿童。”小菊说道。
“去吧。”红柳似乎已经耗尽力气,神情颓然,冷冷的对小菊说道。
小菊拉着青琐的手往前院走,青琐两腿发软,磕磕绊绊的不听使唤。她们经过院中的天井和长廊,又穿过花园,然后才看到金碧辉煌的红楼。她们沿着后门的木梯上了楼,又走过一段长廊才走进紫桐的房间。
一进门,迎面一股浓郁的脂粉香袭来,那香气刺得青琐的鼻子痒酥酥的,她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紫桐姐姐,青琐来了。”小菊轻叫了一声。
里屋的珠帘一动,紫桐一步三摇从里面移了出来。青琐看不见她隐在襦裙里的脚,却觉得她的脚每动一下,细腰随之扭动,双肩交替着往前摆,这种在别人做来很滑稽的动作,可让紫桐摆起来却有种特别的韵,一种弹性的韵。
青琐看见紫桐那艳丽的脸上有红有白,脂粉敷得很细致,脸上显出懒懒的倦意。身着一袭湖青色衣裙,手里捏了条纯白的丝绢,圆润的手臂上套着对翡翠玉镯,无意相碰时发出细微的叮当声,那声音让青琐听了心神荡漾开了。
在青琐的记忆里,紫桐从没有穿过别的颜色,她只钟情于湖青色,而那种颜色似乎只配紫桐穿戴似的,显得清雅而高贵。青琐曾目睹别的姑娘效仿紫桐,而她们穿上却显得俗不可耐了,活像戏台上的村妇。
“怎么弄得这么脏?“紫桐微微蹙眉,声音有种病态的柔弱,“给她洗一洗。”
小菊利索的打来一盆水,然后三两下便将青琐的衣服扒光了。她不由得“哦”的一声。
紫桐闻声扭过头来瞧,看见了青琐身上细密的青紫痕迹,便恨恨的嘀咕一句:“这恶婆!”然后捧了桌上的点心盘,用两只纤纤手指捏着往青琐的嘴里送。
青琐在木盆里被小菊小心翼翼的洗着,小嘴灵活轻巧的咬着紫桐捏着的点心。功夫不大,她已被小菊擦干身子,抱到一把红木椅上。
紫桐拿出一叠衣物帮着小菊给青琐穿戴。青琐惊喜的发现这些衣物好象是专门为她做的,而且也是同样的湖青色。青琐兴奋的涨红了脸。
“天,真像个小仙女!”紫桐端详着青琐,不禁赞叹道。
小菊也赞叹连声,然后拉了她站在落地菱花镜面前:“小仙女,你自己看看。”
青琐在镜中看到了一朵裹在荷叶里的花苞儿,一双黑亮柔静的眼睛,白静的脸蛋,她屏住呼吸,眼前的景象似在梦里。
“可惜有些瘦了。”紫桐轻叹了一声。
青琐仰望着紫桐,被她脸上流溢出的悲悯之情深深打动。青琐突然想哭,她伸出双手搂住紫桐的脖子怯怯的问:“你是我的娘吗?”
紫桐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青琐失望地垂下了眼帘,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
门开了,鸨母晃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急急的嚷道:“我的祖宗,还没好?客人们都等急了。”
“这就去。”紫桐淡淡回答,替青琐整了整头上的小簪花。
鸨母正准备往外面走,不知什么牵扯住了她的眼光,蓦然回首,惊异的看着青琐,肥肉挤成一堆的面部显得木讷而又迷惑,好大一会才突然叫道:“青琐!天啊,这是青琐!”她立即换上了一副甜腻的笑颜,伸出胖嘟嘟的手拍了拍青琐的脸:“我看好好调教调教,是个好坯子。”
“她现在还小着呢,过些时候再调教也不晚。”紫桐毫无表情的脸。
“怕她将来抢了你的风头?”鸨母笑道。
“早晚有这么一天。”紫桐淡淡的说道,“花无百日红,自古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起码现在还没有人能压倒你紫桐的势头。”鸨母说着,“你下去看看,全京城有头有脸的爷儿们都来了,除了我们紫桐姑娘,谁还有这么大的脸面?”
“楚爷来了吗?”
“我就知道你惦记他,他手下的人已经来过了,说楚爷立刻就到。”
紫桐漠然的笑笑没搭腔,牵起青琐的手,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第二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2
“紫桐姑娘来了!”
厅堂里一片嚷嚷,众首仰望。欢呼声中,紫桐牵着青琐款款步下木梯。
紫桐如一条油滑的鱼穿梭于众人其间,向每一个在场的人招呼着,打情骂俏,嬉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唯有此时,青琐觉得眼前的紫桐与楼上的那个简直判若二人。
紫桐花样百出,忽而捧出香盒抛送礼物,忽而在每位宾客手腕上系上红丝带,牵住者便表演节目,或抚琴,或吟诗。嬉笑嗔骂,丑态百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有人跳出吟道:“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弄柳抬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众人叫好,鼓掌击桌。
更有人已经喝得手舞足蹈,索性唱开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上走。”
“有种,这才是咱男儿铮铮硬骨头!”有人叫好。
吆喝声频频起,众人纷纷起坐,围着,叫着。
有人叫嚷道:“听说宫里要给太子过十岁寿辰,怕也不会如此热闹。“
应答者如云:“就是,看见皇上还要三叩九拜的,哪像咱们这般自在?皇宫再好,也比不了咱们神仙般的过日子,说不定连皇上也在羡慕咱们呢!”众人杯碟相碰,撞击声和说笑声又将气氛掀了起来。
紫桐冷眼观四方,嘴角荡着一抹似无若有的笑意。
“楚爷来了。”有护丁凑近她身边,轻声禀报。
紫桐噙着笑,一路招呼着,来至木梯口,撩起裙摆,脚下生风般向楼上飘去。青琐急忙跟上去,待走到房间门口,紫桐才发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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