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就这样安静的躺着,这场病仿佛耗尽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身子始终绵软得站不起身。白日里除了太医又过来一趟,两个丫头时常进出,倒再也没人进来打扰,这让青琐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脑子里时而迷糊,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还在他的臂弯里,怀着一种甜蜜的惆怅悄然入梦。时而又清醒异常,眼望着面前的布置,想着自己的扑朔迷离的身世。胖婆她们如果知道自己在这里,不知她们会怎样看她?特别是心印,这事绝对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她实在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自己出身青楼,在太子的眼里也是微贱的。最重要的是,胖婆、小姐她们需要她回去,她一夜未归不知已急成什么样子?她还要继续回二皇子宫里去,福管事告诉她那个周总管以前就是宫里的侍卫,她得找个机会接近他。等她有一天知道了爹的下落,不管爹是死是活,她也会离开二皇子行宫的。
就这样想来思去,夕阳的余辉投射到薄如蝉翼的窗帘上,夜幕悄然降临了。
第二十三章 一寸柔肠情几许
这天晚上的夜色半阴半晴,天空中漂浮着一大块一大块奇形怪状的云团。月亮忽而钻出云团,忽而又羞答答的遮住了脸。不时有栖鸟在枝头上“扑梭”几声,各种奇花异草的味道愈加强烈,寝殿里仿佛沉寂在一个悠长的大梦之中。
太子天濂并未出现在寝宫里,他好像把她放在这里就等于完成了一件事情似的,要不是住在他的寝宫里,青琐真的怀疑他已经将她彻底忘却了。白日里经过了一段苦思冥想,见到他时该说的和该做的,在这个寂寞的夜里显得毫无意义。
她决定天一亮就走。
此时身体稍微恢复了点元气,青琐已是躺不住了,趁着小翠小环不在,她悄悄的摸出了寝室。
路旁一带花木扶疏,昨日又是一场好雨,将周围的飞土纤尘冲洗得无影无踪,空气中蕴透着一丝清凉。秋天快到了,青琐不觉抬头望去,只见台阁楼宇重重,一坐坐兽脊在夜空中凝成了铅色的影。
忽听柳荫中一派箫音,余音袅袅。那最初吹出的几声像是一人深沉而轻软的叹息,接着叹息声变成了委婉曲折的呜咽。呜咽声像天上的流云一样舒展从容,开始化为悲壮苍凉,声音也愈来愈大,仿佛有淌淌洪水奔流而来。
青琐的心情也在乐音的波浪中起伏,她已不知不觉走尽游廊,站在了假山上面。往下一望,这满园的楼阁也不止数十处,多被高高低低的花木掩映地遮着,惟有箫声传来的地方因地面宽阔,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金鼎香炉里半销麝脑沉着,一缕白烟趁着这月色忽隐忽现。地面上一座青石的月台,列着石桌石凳。此处别有洞天,原来那里也有一所花窗的轩室,对面一个秋叶式的门,四面俱是碧瓦做成的栏杆围着。那轩室的窗楹都是红木嵌黄梁的葵花格子,镶着刻丝书画字体。
青琐正要探身再往里眺望,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吹箫的人已经悄然站在了她的后面。
“别看了,下去吧。”她闻言转过身去,月色下的天濂也是一身月白的外衫,两种不同的月色勒在他半露的浑圆细腻的胸肌上,那里还垂着披散下来的一绺发丝。脸上的表情阴暗不定,那唇角即便是微微的抿着,在青琐的眼里也是摄人心魄的。
青琐的脑子立时昏沉沉的,心跳开始加快,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好半晌才从眩目醉心里缓过来,双腿跪地而拜:“奴婢青琐谢过太子殿下。”
“你是真心谢我吗?”天濂的声音怪怪的。
青琐不做声,只是安静的跪着。
天濂蹲在了她的面前,眼光凝在她的脸上,借着月光端详着她。青琐一时失措,半垂着眼帘,鼻间微微有些芳息,腮边尚觉有点红红的。
“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他的声音带了点温和。
青琐抬眼看他,他的神情是严肃的,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却让他释怀,他不禁微笑了:“那次有点喝醉了,不知道说了什么。等第二天想起,便派人一路跟着你,到底找到了你的住处。”
想着他那天夜里站在小巷处的情景,青琐含羞笑了。这让天濂有一丝的失神,便伸出手往她腮边一拭,又轻轻地向她额上一拭,又转手向自己的额上也拭了一拭,满意的说道:“比昨日好多了,那些丫头怎么这么不经心,让你跑出来了。”
青琐被他这般温柔的动作搞得心猿意马,这会急急的回答道:“不要怪她们,我明日一早就要回去的。”
“就在我宫里歇息着,这里有太医,我的寝宫也让你了,你也感受一下被人侍候的滋味。”
看青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天濂又伸手轻捏了她的肩:“丫头还真行,一个人要养活这么些人,怪不得那么弱。”
“我真的要走,小姐她们担心着青琐呢。”
“你不用担心,家里我已派人告诉了,说你就在我这里,过几日再回去。还有,我让他们放了些银钿过去,并不多…”
“你怎么可以这样?”青琐一听急了,声音不免提高了些许,“我干吗要你的钱?为什么要说我过几日才回家?我明天要回去的。”
“回去?是去天清那里吗?”天濂没料到自己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刚上来的一丝柔情蜜意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怪不得你不让我送呢,原来真的有变化了。”
青琐觉得天濂不可理喻,索性站起身就想走。用力过猛,人就摇摇晃晃的要倒,天濂一把就扶住了她,嘴里还挖苦着:“你要走我自不会留你的,我是怜惜你,才想到过去和你说话的。”
“不用你这么好心。”青琐不甘示弱,回击道,“我凭自己的双手劳动所得,我也有能力养家,不需要你的怜悯。”
天濂一时语塞,松开了手,冷笑道:“你真是个倔强的丫头。好,你什么时候想走就请便。”说完,就转身大踏步走了。青琐眼睁睁的看着他踏下假山处的台阶,穿花度柳,在一带栏杆处消失了。
青琐的心里又是一阵的难过,痴痴的朝着轩室的灯光望了望,最终无奈慢慢下了假山,沿着青石路往回走。
明明两个人前半个时辰还好端端的,让人不觉温柔荡心,不知怎的又斗起嘴来,人也走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走。其实自己是不应该出来的,她不出来,就不会听见箫声,自然就不会见到他了,明日自己一走,她对他只有感恩戴德,哪像如今这番又把事情搞僵了?
人后悔着,又想着他的好处来。心里有了酸楚,心胸一阵阵的发闷。正在触景感怀着,寝宫已出现在面前,小翠小环提着流纱灯站在门口往这边张望着,便叫唤了她们一声,回到寝室任由她们奉茶服药,睡下了。
睡梦中那箫声似乎还未停止,袅袅余音在耳边萦回不绝,那箫声愈加苍凉,竟有穿云裂石之声,这声音有力地拨动着她最纤细最柔和的心弦之处,使她在梦境里还沉浸在一种恍惚迷离的感觉之中。
还好一夜大多睡得深沉,醒来后精神大振。小翠小环提了汤水进来,青琐也不用她们服侍了,简单的梳洗完毕,吃了些莲子汤,她就向两个丫头告辞。
寝宫外早有落帘蓝轿候着,一名乔装侍卫拱手道:“小的几位奉殿下之命送姑娘回家。”青琐也不客气,施礼谢过,耳听得滴答马蹄声由远而近。
太阳升起来了,通红的光线掠过飞檐落在马上的人身上,那白色的人与白色的马,一切都反射出令人感到窒息的光芒,连那精致的脸上也带着迷人的色彩。
“回去告诉你家小姐,皇后娘娘已经避暑回来了。这几日肯定派人传唤太子妃过去,纸是包不住火了,请她务必小心。”
青琐应声称诺。
天濂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明雨过些日子就会回来,到时候通知你们。”
说完,举鞭轻扬,一阵萧萧的风刮过,人马离着她渐渐远去。此时红日更浓,热气又上了,青石道上草花满地,五色纷披。
第二十四章 回头烟柳渐重重
青琐乘了轿子回家,轿到小巷处她急忙叫停。打发走抬轿的侍卫,四顾周围,看无人注意,想悄悄的进院子里去,岂料心印笔直的站在屋檐下,双眼望了望远去的轿子,一把拉了她进去,反手将院门关上了。
“刚才是太子派人送你回来的?”她问。
“是。”心印的出现让青琐防不胜防,她老实回答道。
“为什么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印问得急促。
“是青琐惦念着家里,自己想回来的。”青琐嘴里嚅嗫着。不知怎的,她今日有点害怕看见心印。
“你呀,可真蠢。”果然心印大皱眉头,手指捻了下她的额角,“傻瓜都看出那太子对你有意思,你的大好时机到了。”
“不是的,太子仁慈,看青琐离家远,才派人送我回来的。”青琐解释道。
‘他对所有的人都仁慈吗?难道每个丫鬟去他宫里,他都会去她们家一一告知?还有就这么几日的他还要专门派人送了一堆银子来?”心印说话显得咄咄逼人。
“这……”青琐心虚,一时无语。
“你告诉我,你和太子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了?”心印的眼光死死地盯住她,“他有没有碰过你?”
青琐闹了个满脸通红,急急摇头道:“您想到哪里去了?太子殿下那么高贵,青琐只是个小丫鬟,他派人送银子来,也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
“你不用骗我!”心印恼火了,“虽然我与你十年未见,但我一向以为你是不善撒谎的。你这样子分明是在敷衍我!别忘了如今你就我一个亲人,听我的,明天你就回去!”
“紫桐姐姐…”青琐开始讨饶了。
“闭嘴!”心印挥起一巴掌打在青琐的头上,“天香楼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把学会的劲都使出去!”
“青琐真的不想这样。”青琐哀哀求道。心印气极,甩手想又是一巴掌。
“住手!”胖婆出现在她们的后面,拉过青琐,万般疼惜的抚摩着被打过的头部,一边朝着心印斥道:“你怎么可以打这孩子?真是作孽!”
“不用你管!‘心印强硬道,”她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做点规矩。”
“老身知道她是你的人。”胖婆指着她颤巍巍的说道,“这十五年来你到底给过她什么?打她一出生你就扔了她,好端端的孩子你又让她服了药。接着呢?你又跑了,剩下她一个人在天香楼里受苦受难。她却一天到晚念着你的好,说你给过她糖葫芦、点心,给她穿你最喜欢颜色的衣服…这孩子心地善良着呢!好容易恢复自由身了,你却跑过来逼着她去报仇,拿天香楼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勾引别人…你,你真要把这孩子毁了不成?”
胖婆一个劲的骂,骂得也爽快,青琐想拦都拦不住,直骂得心印的脸一时青,一时白的。她本是天香楼的头牌,自然知道如何回击,也是不住的骂骂咧咧着。骂声把里屋的芳菲也引了来,和青琐好说歹说,分别扶持了一个,将她俩劝开了。
心印回到屋里,涔涔泣下,不发一言。她向来性子烈,如今被胖婆一搅和,青琐又是这般态度,悲从中来,想着自己十多年来的仇恨,想着姐姐的惨状,想着静云庵里青灯古佛前的日子,不禁喟然哭道:“想我紫桐这十年来也是东躲西藏不敢见熟人,活着真是受罪。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什么了,还不如陪了姐姐去。”
哭泣着,忽见案头有高粱一瓯,取过来便狂饮。青琐进来,素知心印不善饮酒,急忙劝阻道:“您到底也是出家人,怎么可以饮酒呢?”
心印冷笑道:“我这出家人也是有名无实,今日心情抑郁,喝点酒有何不可?”
青琐见她神情颓废,愈加着急,便夺了酒去胖婆屋里。看芳菲一个劲的搓摸着胖婆的脊背,始知刚才胖婆与心印争吵后,哭了几声,差点背过气去。于是好生安慰胖婆,让芳菲陪着,回身又进心印的房间。
这样坐在心印身畔,心印心灰意冷,一言不发。青琐没了办法,眼见已到晌午,就回厨房收拾去了。吃饭的时候和芳菲分别端了过去,胖婆吃了点歇下了,心印一动未动。
青琐仔细一想,知道心印固执,恐有它变。便和芳菲商量着,让芳菲照看胖婆,自己去陪心印。
心印和衣向床边到五更时分,心印方才恢复原状,青琐的心才安定下来,顿时感觉身子困乏得要倒,也就在心印身边睡下了。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黯然了良久,方才凝眉睡去。
第二十五章 回头烟柳渐重重
青琐今日照例去二皇子行宫。早上起来时,看心印睡得踏实,便轻手蹑脚的来到院子。刚要进厨房,发现芳菲在等她。
“青琐,我一夜睡不好,尽想着你的事情。”芳菲的脸上满是担忧。青琐不由得露齿而笑:“小姐不必替青琐担虑,青琐自己会搞定的。”
“我倒不担心心印师傅要你去干什么,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再说,那太子确实是个君子,他若有心于你,我倒替你高兴。只是这皇宫深院的,皇后他们并不会容纳于你,你岂不是要受苦?昨日听了胖婆她们的话,我知道你还有个父亲尚在人世,心里真是为你又喜又忧的。”
看青琐兀自沉思着,芳菲继续道:“你看我真是没用,什么忙都不能帮你,还尽给你增加负担。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活?”
青琐急忙宽慰小姐:“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青琐的自由身也是你和大夫人给的,自从大夫人去后,我一直拿你当亲姐妹。小姐不要再说这种话来,有你和胖婆她们在,青琐心里踏实。”
说到这里,她想起天濂说的话,便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说,皇后娘娘马上就要知道你已经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