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放心,”天濂反而显得漫不经心,“孩儿以为是什么大事?您尽管去做。至于柳小姐已经出去了,那柳大人定会对她大动干戈,那就要请母后费点口舌了。”
天濂施礼过后洒洒而去。皇后心中的波澜根本难以平息,她的脑子里千回百转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二十九章 霜风渐紧寒侵月
楚士雄不喜欢柳南天。
柳南天是建武皇帝登基后才当上的礼部侍郎,因为皇后是他的表亲。当柳南天还年轻的时候,做事神速利落,从容不迫,又有一手治蛊的好本领,很受皇上信任。可是这两年,尤其是他的千金成了太子妃,柳南天说话总是倨傲自大,谈话中总有弦外之音,脸上不时浮现出洋洋得意之色。
柳南天是个酸人。楚士雄不讨厌恶人,只讨厌酸人。
以前柳南天比较尊重楚士雄,路上遇见,一阵谦和后他肯定让在后面走。而今境况不同了,比方现在,柳南天和他几乎同时在孽海楼门口出现,一个落轿,一个落马,柳南天只给他拱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只管昂首阔步向里面走去。
楚士雄冷冷一笑,这个老家伙!眼光轻轻瞥过,落在后面的任浮身上。
马上的任浮毫无表情,一身玄色衣衫,头上的同色束带在清风里飘忽抖动,衬出他的潇洒英姿。阳光将他骑马佩剑的身影剪在地面上,让十步之外的楚士雄也能感觉到那股英气拂拂而来,直逼骨髓。
俩人下马,径自往楼内走。早有内侍过来,将马牵去候着。
晌午时分,楼内寂寞,粉蝶穿槛,不闻平日里的铜鼓蛮歌声。厅堂内皇后独自坐着,进去的两个人不由得面显惊讶之色,还在跪拜施礼间,皇后已经耐不住的站起身,环佩珊珊步向两人。
“二位爱卿,出了大事了。”皇后开口道。她纵使态度仍旧端庄,声音里还是止不了那层焦虑不安。
两人愕然,急忙恭身道:“请娘娘明讲。”
“还不是濂儿小祖宗,私自将你家小姐放了。你们说,怎生是好?”皇后的眼光看向柳南天,后者的脸色煞白,整个身子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上,嘴里只会喃喃:“怎么会?怎么会呢?”
“濂儿已经亲口告诉本宫了,本宫听了也是如遭雷打霹雳。”皇后看了看楚士雄,“也是本宫纵贯了濂儿,真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这祖宗将烂摊子扔下就走了,你说本宫如何向皇上交代?还有这事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休不说被天下人耻笑,本宫的位置怕也是保不住了…”
“皇后啊!您可是要想法子啊…”柳南天缓过神来,哀号着长跪不起。楚士雄冷冷地描了一眼失态万分的柳南天,他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脑子里紧张的思忖着。
“娘娘,想当初这份亲事还是皇上御笔亲赐的,殿下此行为必定会动了天怒。即使是皇上宠爱殿下,这回皇上也不会轻饶了他,接着会降罪于娘娘、柳大人,与人与己都不利。”
“都尉大人说的极是,娘娘。”柳南天忙不迭的应道。
“楚爱卿的意思是——”皇后眼巴巴的看着楚士雄。
“如果楚某的手下动作有点粗鲁,就请柳大人不要怪罪楚某。”楚士雄带着一丝笑意,眼光飘向柳南天。
柳南天恍悟,急忙拱手道:“烦请都尉大人了。只要将小女重新捉回太子宫里,如何安置悉听尊便。”
“柳爱卿自可放心,这太子妃的位置你家小姐是丢不了的。等太子妃一回来,本宫即去劝濂儿,不怕他不知孰轻孰重?”
如此三人谋算着,接着分头各自行动。
青琐这日去了天清的寝宫里。
天清看见她很高兴,拉了她带到内室的香楠马鞍式书桌旁,上面放了折揩式的锦轴,展开一看,原来上面系绘一垂髻女子,悠悠然坐在树枝上,一色的湖青罗裙,娉婷可爱。尤其是那双妩媚有神的眼眸,汪如深不可测的碧潭,不经意间,已让人甘心被沉溺下去,不能自拔。
“这…这是谁?”青琐惊得心发跳。
“连自己也不认识。”天清嗤的一笑,凝眸看她,“我画得不像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在树上。”
“奴婢像二殿下画里的就好了。”青琐淡然笑道,“二殿下看您母亲的像太久,画别人时里面自然有母亲的影子了。”
“有吗?”天清拾起画锦细细端详,看了看青琐,又看着画,“不会吧?”
“不管怎样,青琐很高兴。”青琐笑道,“二殿下对青琐好,青琐会记得的。”说完,深深一礼。
“你怎么啦?”天清紧张的问道。
“青琐今日是来跟二殿下辞别的。这里跟家里路程远,有老人要照顾,青琐顾不来…”
“是因为皇兄吗?”天清突然打断她的话,看着青琐一脸错愕,他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你不用解释。落水塘的那日,我看出来了。”
青琐遭天清这么一说,颊晕红潮,低头良久道:“二殿下保重。”福了一福,天清拉住她默默向着外面走,心如醋捻的一样,苦楚异常。
俩人黯然话别。
青琐默默地往家里走,一路搜索枯肠,想着回去一旦心印问起该如何回答。自己这些天暂时陪着小姐,等明雨少爷和小姐结婚期间,家里自有许多事要忙。
白日里街面上十分热闹,沿街布满摊位,排不上的甚至摆到了小巷里面,买卖吆喝声一直传到小巷深处。青琐径直往里面走,离院子不到一半路,只听到后面有“闪开,闪开”的喝令声,急转头一看,但见几个手持刀刃的士兵正在驱赶着巷口的摊位,紧接着有车轮之声划过巷口。
青琐暗叫不好,她的第一念头是那些士兵是来抓捕心印的,于是没了命的跑进院子。心印正在房里,看见青琐撞进来,提起炕上的包袱,拉了她就冲向院门外。
心印平素普通女子装束,经青琐一拉拽,也意识到不妙。二个人打开院门,柳南天的人马快到门口了。
心印出来正巧与马上的楚士雄打了个照面,一激灵,低下头去,后面的青琐低呼“快走”,于是慌乱的往小巷深处跑。楚士雄正疑惑着那包着头巾的妇女好生面熟,只听旁边马车上的柳南天大喊:“就在里面!给我冲进去抓人!”几个士兵呼啦拥了进去。
里屋的芳菲和胖婆已经出来了,眼前刀光剑影的架势吓得她们抱在了一起。领头的年轻人脸色严峻,看了芳菲一眼,命令道:“把她带走。”几个士兵冲了过来。
“不许抓她!”青琐清亮的声音传来,人已经闪到了芳菲的面前,用身子挡住,目光凌厉的盯着他们。几个士兵一时愣住了,不敢动手。
嗖的,长剑从任浮的剑鞘里飞出,发出痛快的声响,一道白光落在青琐的胸前。
“青琐!”芳菲和胖婆同时惊呼。
锋利的剑头停滞在胸前,只差毫厘。青琐凛然的目光轻轻忽略过,一道冷漠的微笑浮在她的唇边。
任浮手中的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弧线后,伴随着任浮心中的一声惊叹,悄然垂地。
柳南天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后面是楚士雄。院子里的三个女人明白过来,这回芳菲真的逃不掉了。
第三十章 霜风渐紧寒侵月
柳南天这回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押解芳菲上了马车。人马一路扬尘,不敢停歇,直奔孽海楼。
芳菲与柳南天对坐在马车内。此时珠泪滚滚,哭泣道:“父亲大人何苦如此?太子已经放了女儿,您这样硬是将我捉去,女儿在宫里也是暗无天日,不如陪母亲去死得了。”
柳南天骂道:“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即便是太子不喜欢,你死也要给我死在宫里!”
芳菲听父亲尽说些无情的话,父女感情薄如纸,心里万分绝望,眼泪也干了,默然无语。
柳南天喋喋不休的责骂着,只听车轮吱嘎一声,摇晃了一下。疑惑地揭帘探身,只见前面三叉路口有十几匹人马在那里等,中间鲜耀矍目的正是太子,后面隐约可见表外甥明雨。不由得吃了一惊。太子正转过旁边的侍卫,抬弓取箭,看着楚士雄的人马喝道:“都给本宫停下!”
话还未了,飕地一箭正中一士兵头上毡笠儿的红缨,士兵吓得呀的滚下马来。楚士雄早已从内转凉,令道:“快下来叩见太子殿下!”众士兵纷纷下马,排排地跪下。
天濂下了马,径直走到马车旁,一挑车帘,对着已经跪拜在地的柳南天道:“柳大人要把本宫的妃子带到哪里去?”
柳南天陪笑道:“小女不守宫训,卑职带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娘娘发落。”
“那好,”天濂朗声道,“把她交给本宫吧。”一招手,有侍卫跑过来牵马车。
楚士雄暗暗叫苦,又无可奈何。那边柳南天垂首道:“要不要先去皇后娘娘那里…”天濂冷笑道:“你们可以告诉皇后,她想见我,就来翎德殿见我吧。”上了马,一干人拥着马车,投另一方向去了。
这边楚、柳二人面面相觑,急忙奔马赶至孽海楼,将上项事禀告了皇后。皇后一跺脚:“这不是白费劲了?”又听说天濂要她去翎德殿见他,愀然失色道:“这小冤家怕是想让他父皇知道了!如此贸然,定然出事,待本宫过去阻止。”慌忙备了宫车,急奔皇宫。
且说天濂将芳菲交给明雨,交代了几句,果然去了皇宫。
翎德殿里的皇帝批奏折有点累了,这会正靠在龙榻上,眼瞧着卢容华在案上细描梅花图。鸾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烟雾缭绕。看卢容华一团雅态,不觉笑道:“可是画好了?”
卢容华双手将梅花图捧过来,朝他嫣然一笑。皇帝本来看得心荡神迷,那经得她一笑,自然生出几分柔情,拉住她端详着面前的梅花图。
“这回又是什么梅?”皇帝笑道。
“簪梅。”卢容华浅然盈笑。
皇帝逸兴更狂:“果然雅致。真的是:约鬓嫩红娇欲语,欹鬟轻晕蕊含芳。膏沐玉人添雅韵,生香活色费评量。照图让宫匠给爱妃做个梅花簪。”
卢容华喜滋滋地福道:“多谢皇上。”
这时,听得宫人悄然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闻言,卢容华立时站起身,樱含一笑:“太子殿下进来必有要事,臣妾这就回避了。”皇帝笑道:“也好,你且下去。”正说着,天濂已经进来了。
卢容华上前与天濂见了礼,款吐莺声:“老见殿下一个人,怎么不带太子妃过来?上次见面也没说上什么话。”
皇帝惊讶道:“爱妃可是见过?”卢容华瞄了一言不发的天濂,浅笑依然:“殿下新婚第二日,臣妾在皇后娘娘那里见过。长得可爱,臣妾自然印象深刻。”说完,再次福了福,轻移莲步,飘然而去。
“濂儿,过来可是来看父皇的?”皇帝一手轻搭天濂的肩,“朕的濂儿愈发高大俊朗,已经比过你父皇年轻时候了。你的媳妇父皇还没见过,上次是去避暑,这次处理边关紧急事务,过两天来个宫宴,搞得热闹些,你把媳妇也带来。”
“父皇,孩儿已经让她走了。”天濂说道,“孩儿对她没感觉。”
“什么?”皇帝看天濂一副认真的样子,蹙然不悦道:“皇家婚约岂是儿戏?你速去将她叫回。”
“孩儿不想。”天濂坚持道。
“放肆!”皇帝发怒了,一拍案几,“这种事情关系到皇家的颜面,关系到本朝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严,怎由得你胡来?父皇再宠你,也由不得你这么做!你母后呢?后宫不是她在管吗?她是怎么管的?来人,传皇后!”
宫人急步进来禀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来了。”
“传!”
皇后进来了,一见皇上便跪在地上,花容失色:“皇上,臣妾有罪啊!请皇上宽恕…”
“看这孩子被你娇惯成什么样了?”皇帝怒道,在殿内来回踱步,“此事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让濂儿去把太子妃叫回来,此事办不好,你也难逃干系。”
皇后凄切道:“臣妾遵命。可是濂儿…”
“朕已经跟他说了,两天后宫宴,令他将太子妃带来,倘若那日朕见不到她,休怪朕无情了。”
皇后听皇帝这么一说,半是喜悦半是惊恐,唯唯应答。抬眼看着默然良久的天濂,唤道:“濂儿。”
天濂想是被龙威给震住了,这回朝着父皇深深鞠躬,老实道:“孩儿知道了。”
皇帝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语气缓和道:“你们新婚不久,小俩口难免拌嘴,不要意气用事,要多替江山社稷着想。等宫宴完毕,父皇再找你们谈话。”
天濂唯唯从命。皇后又惊又喜的看着他,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转眼两天过去了。
皇后平素最喜欢两件事,游玩赏花和宫宴。这宫宴上自然她这个皇后最出风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嫔妃,众大臣齐呼娘娘千岁,山海啸般。一身凤冠霞帔,母仪天下,这是她最骄傲的时刻。今日又添加了闭月羞花的儿媳妇,必是满座皆惊。如此想来,怎不让她的神采更加灿如春化,皎如秋月?
头上缀着精美的凤尾,珍珠如意,环佩珊珊,皇后由侍女扶着,往宴殿上走。
此时正值八月初,皇宫四周轻烟月瘦,雪韵花娇。两廊明角灯都已点着,越觉得玉宇澄清,光华散采。
宴殿里早齐齐坐满了人,正面檐前挂十二盏宝盖珠络的琉璃灯,两旁地上点着四尺多高的九瓣莲花灯,满殿通明。周围桌子皆摆满玉盘珍馐,栉比罗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