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道他们说什么,”小秀气愤难平的样子,“说公主满身乡野气,皇上宠您也是一时兴起罢了。公主且不要计较,谁得罪了您,您告到皇上那去,让他们吃点苦头,以后就不会敢说您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让青琐想起了以前的小翠小环。
“我才懒得理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青琐站了起来,淡淡说道。
好久没见小姐了,真的很想去看看。
如今去宫外自然要请示了。
“想出宫?”皇帝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她。
“想去见见芳菲小姐,青琐一直拿小姐当姐姐,入牢那时她还挺身救过青琐。”青琐回答。
皇帝用审视的眼睛看了她片刻,才应允了,又派了几名侍卫保护。青琐又不想兴师动众,只带了小眉,一路坐蓝呢双人轿去明雨的院宅。
东风依旧,小巷深处一片芳香,飞燕掠过,榆钱飘舞片片纷落。暖风徐徐袭来,朱红大门被柳树掩映着,隐隐约约有琴声隔墙传来。
院门大开,明雨偕芳菲走了出来,朝了青琐倒地便拜,慌得青琐双手不知该扶哪个,情急之下竟跟着跪了下去,明雨和芳菲又跪着去搀她,也不知道到底谁扶谁,三个人还在地面上僵持着,惹得大家通笑起来。
“这公主啊,真的是与众不同了。”芳菲拉着青琐的手进了厅堂,就打趣道。
“小姐千万别笑青琐了,”青琐羞红了脸,“在青琐眼里,小姐永远是青琐的小姐。”
一句话把芳菲感动得珠泪频流,一手抚摸着青琐光滑无瑕的脸,关切地问道:“在宫里过得可好?”
青琐默然无语,头不自然地低垂着,好半晌抬眼道:“记得小姐以前不愿意进宫,青琐想,做了皇帝的女儿或许不一样。”
“宫里自然冷清了,你会慢慢适应的。”芳菲安慰她。
青琐怅然的说道:“我倒是耐得住冷清,像这样冷冷清清的,却让人不舒服。”
又自言自语着:“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芳菲跟明雨对视了一下,芳菲犹豫着朝青琐想说什么,又咽下了。
青琐并未觉察到夫妻俩的表情,停顿了一会,又笑着说:“咱们也别老说些丧气的话,青琐想听听小姐和明雨少爷在南方的趣事。”
场面又活跃起来,青琐津津有味地聆听着南方的山容水态,民生风貌,欢声笑语不断地从厅堂里飘荡出来。
青琐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进黄昏,夫妻俩依依送青琐至巷口。
芳菲突然发现青琐转过去的背影有点落寞,她下意识地叫了声:“青琐!”
青琐回头,浅浅的笑。芳菲不知如何说话,想了想,充满担忧地说一句:“你要自己顾着自己啊。”
青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帘轿。等轿子快出巷口了,她突然从里面伸出丝帕来,朝着芳菲挥舞着,又听得她在喊:“小姐,青琐会顾着自己的!”
芳菲久久地扶树凝望,只见西边淡淡的夕阳,缓缓地落下京城,青琐远去的轿子很快地在一抹橘红中消失了,不禁轻轻地摇头叹息。
“是在为他们可惜吗?”明雨含笑扶住她的手。
“是啊,看她这般苦恼,真想把殿下的事告诉她。”
“他们在一起了,岂不闯祸?”明雨也敛眉摇头,“确实不能啊!殿下将心事告诉我,是将我当作知心看待。若让青琐知道,他这太子的位置反而坐不住。你想,一个太子,一个公主,皇上会让他们在一起吗?”
芳菲不语,耳听得明雨也轻叹道:“他这个太子也是当得如履薄冰啊!”
第二十章 绛唇珠袖两寂寞
气候愈加的暖和,青琐住在怡真殿也并非无事,隔三差五的宫中针工局派遣女官来缝制彩衣,为她量体定做,大幅大幅的织锦罗缎摆在面前,繁杂富丽的图案,看久了颜色直让人头晕目眩。
内务府还派了宫中嬷嬷给她检查身体,青琐自以为身子骨硬朗,却也得了个营养不良需慢慢调理,整日的当归红参,让她闻着气味就泛腻。
作为公主,宫中自然有女教官过来为她教习宫中典仪,学习《女则》、《女训》。青琐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大时辰,她总是睁着双盈亮明澈的眼睛,看似认真,思绪不知又怎的飘浮到九霄云外去了。女教官只好不断地翻动手中的书页,沙沙声将青琐唤醒。青琐眨眼轻轻一笑,打了个欠伸,眼光落在室外,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下了几天春雨,淅淅沥沥连续不断,怡真殿整日笼罩在淡淡蒙蒙的雨幕里。到了这日晌午,南风大作,雨更大了,前后殿通是冥冥的,青琐只听得檐前响铃叮叮当当乱起来,萧萧疯疯的大风吹得碧纱窗外落叶如潮。
正在彷徨着,听得外殿有宫人喊话,惊讶地跑到外面去迎接,竟是皇帝过来了。
皇帝一身素淡的深衣,这场措手不及的大风把他的衣服湿了一角。看见青琐,满脸笑呵呵的,挥手让随侍的宫人站到殿檐下候着。青琐急忙取来干净的棉巾,替皇帝擦拭着,边禁不住地嘟囔道:“下这么大的雨来干什么?平日不来,下大雨倒来了。”
皇帝凝神看她,一脸暖色:“你是希望朕来看你的,是不?”
青琐拿棉巾的手停滞了一下,又弯身继续帮皇帝擦拭着,默不出声。
只要想到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善良的她就不可能永远站在冷漠的阴影中,甚至会在一些细节处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些谅解。即便她明白她只是皇帝与楚士雄之间落下的一枚棋子,又知道皇帝的虚浮放纵只将娘当作一朵偶尔采撷的野花,随意给了她一次所谓的“皇恩眷顾”,然后却留下再也重温不了的梦,以及一辈子被毁了的幸福……想到这里青琐便会为娘深深不齿,因此她见到皇帝不再像以前相互清澈。那场风云过后,总有一丝杂质浮到表面,她与他之间就隔了一层裂痕,没有什么能工巧匠可以真正的把它补到天衣无缝。
皇帝打圆场,笑说:“偏找这日子过来,查查朕的婉平在干什么?”
青琐心里有了感动,手搀了皇帝进内殿,小秀小眉忙碌地端茶捧果。
“能干些什么,看外面下雨解闷罢了。”
皇帝闻言,端茶的手停了一下,开口道:“你可是不习惯?”
青琐老实地应了。
皇帝竟然笑起来:“你要是回答习惯倒不真了。前些日子朕忙,暂时顾不上你,你可别以为父皇将你接进宫便不管了。”
青琐又应了一声。皇帝轻啜一口茶,合盖放下手中的茶杯:“明日随父皇游船赏春去,春色大好啊。”
“下了好几天雨了,皇上。”青琐嘀咕了一声。
“你在叫朕什么?”皇帝敛容看她。
青琐有点不知所措,低头呢哝:“父——父皇。”
皇帝满意地站起来,沉吟片时,说道:“雨会停的。”
天日愈加阴暗,让人感觉仿佛进了夜间,彩绢宫灯亮了起来,皇帝反剪双手站在窗前,修长的身影晃动不已。此时,窗外突然电光开处,如金蛇狂舞闪烁,紧接着空中一个霹雳,震得殿角都动。皇帝眼望窗外,颌首喜悦道:“正合朕之意,久雨之后有此迅雷,明日必定晴了。”
不大工夫,周边又亮堂起来,雨还在下,窗外光滟滟的一片。
“明日辰时三刻出发,朕派人来接你。”皇帝回去时关照道。
更深时分,积雨新霁,南窗下摆着的一架盛开的兰花,芬芳扑鼻。青琐睁眼望着室内冥灭不已的烛光,想着白日里是否可以见到他了。要是能见到他该有多好!今晚便算是她又一次喜悦的等待吧。在如此空寂的静夜里,她思忖了许多,心情逐渐安静了些许,阖眼坠入梦中。
第二十一章 绛唇珠袖两寂寞
辰时初过起来,外面果然红日摇窗,小鸟在树荫中蹦来跳去的闹着。青琐心情大好,催着小秀小眉更衣梳洗,穿了一袭浅樱色的窄窄春衫,在俩个丫头的劝说下,淡淡的施了点薄粉,等着殿外宫人来传,才兴冲冲的出殿去。
丽日当空,云升腾逮,太阳映着玉砌雕阑,郁郁蒸蒸。玄直门内外站定近侍锦衣人,擎的是圆盖伞,龙虎旗来往飞腾。在一派氤氲温霭气笼罩下,青琐跟着皇帝出宫了。
龙舟是簇新的,轩廊四周飘逸着粉色的丝帷,把两岸的风景涂染得五彩缤纷。御河内大大小小的泊满了楼船,两岸侍卫御林军树起了人体屏障,飘扬的龙旗在依然潮湿的河风里漫卷。
从出宫的那一刻起,皇帝便感觉到了青琐的雀跃兴奋。瞧着她在快乐中贪婪地望着一切,皇帝的心里滋生出复杂的矛盾。
“就您和我吗?”果然,青琐环视了周围,一脸的失望毫无掩饰的流露出来,轻声问道。
“是,就我们俩。”皇帝说话果决,“朕今日特意带你出来,全宫里的人都会知道你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青琐垂下了头,柔声回答:“青琐知道了。”
皇帝止步,一脸凝重的看了看她,语重心长道:“记住,你是婉平,大胄国婉平公主。”
龙舟徐徐离岸,鼓号声遏云天。舱窗洞开,青琐俯瞰窗下,粼粼波光荡漾,水鸟振起洁白的翅膀,红足踏破碧波。沐着春光,在日明风清天沿路游览,真有“何似在人间”之感。艳阳下,两岸长满了水草,千条万缕弱柳垂扬,流莺百啭。水牛和牛背上横笛的牧童,远处荷锄农夫头上的一顶顶褐色的斗笠,田垅除草抱孩子的妇女……
如梦如幻的风景,减缓了青琐这段日子的郁闷,她甚至不愿走进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离宫深院,她默默的注视着,眼光迷离。皇帝并未去看两岸风景,只悠闲地躺在船榻上,对面的屏风之后隔着舞袖如蝶的女伶人,伴着吴侬软语的唱腔,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
船队在一处埠头停泊,鼓号声中青琐扶着皇帝步出了龙舟。在宽敞结实的桥板中段,他们听到前面有个嘈杂的声音。皇帝停留了片刻,向更宽敞的埠头走去,埠头上一排御林军正驱赶想看龙颜的人们,前头跪着迎銮的官员,刚才嘈杂的声音正是从那边传来。
“前面什么事?”皇帝皱眉道。
迎銮的官员慌忙稽首禀道:“方才闯来个尼姑,嚷嚷着要见公主殿下,被轰走了。”
紫桐姐姐?青琐眼睛发亮,连忙向皇帝解释。皇帝示意将那尼姑带过来,青琐一见,果然是紫桐。
当下青琐奔过去拥住紫桐,俩人在此相逢激动得热泪盈眶。青琐将紫桐拉到皇帝的面前,双双扑通跪下了。皇帝自是吃惊,忙问原委,青琐将紫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奏明,请求皇帝写个诏书恕罪紫桐。
“这里没有御宝,如何写的?”皇帝为难道。
“皇上亲笔御书,便强似天符玉宝,胜似护身符。”
皇帝沉吟,笑道:“今日要替婉平做点好事了。”令人搬来桌椅,取纸笔。
内侍随即捧过文房四宝,青琐在旁使劲地磨墨,磨的墨浓。内侍递过紫毫毛笔,皇帝拂开笺黄纸,横内大书一行,临写,又问:“寡人不知卿姓氏。”
紫桐道:“唤做紫桐。”
皇帝便写御书,特赦紫桐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下面押个御书花字。
紫桐再拜,磕头受命。青琐也上前叩拜谢恩,皇帝含笑扶了她起身。
紫桐将御书慎重收好就想走,青琐苦苦挽留紫桐:“紫桐姐姐是青琐的亲人,您这番又去哪里?”
“回静云庵。”紫桐平静地回答。
青琐没办法,只好送紫桐一段路。
紫桐只让她送了不到几十步便阖掌道:“公主请回吧。心印心事已了,红尘看破,自可以回静云庵养身修佛了。请公主多广德积缘,小尼在此谢过,阿弥陀佛。”
青琐见紫桐心意已决,面色平和,也就阖掌回礼,目送着紫桐袈裟飘飘的背影离去。
船队回转皇宫方向时已过晌午时分,花动沿路春色,春日暖煦的阳光懒洋洋的撒遍漫漾的清波,皇帝已是累了,双眼似睁非睁地看着舱窗旁倚柱而立的青琐。
一簇经雨摧打而零落的野杜鹃正捧在她的手中,那串粉红映着她婉丽的容颜,风吹乱了她长长的发丝,将她的身影吹成一痕纤弱的树影。
皇帝拢起眉头,望着对岸,沉沉的叹息道:“婉平,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他,朕是决不允许的……”
青琐闻言望了望皇帝略显憔悴的脸,明澈的眼眸滑过一缕忧伤,而旋即用淡淡的笑掠去了。
“皇上,八百里红翎急报。”侍卫的头从舱外探进来。
皇帝起了身,接过信件飞速地阅读了一遍,立即用急促的声调喊道:“传太子、诸武将一律去翎德殿议事。”
龙舟行进的速度加快,青琐懵懂似懂的看着在舱内来回徘徊的皇帝,周围的空气突然凝重紧张起来。
“父皇……”青琐轻声呼唤了一声。
皇帝这才抬眼看她,停止了踱步,扬着手中的信件似是自言自语:“漠北大乱了,突厥人突然南下,这一仗势必要打了。”
青琐拿花的指尖蓦然颤动,片片红花从指缝间不断的抖落。那簇杜鹃在她的眼中,亦不过似一堆焚烧的锦灰,经不得一点动静,风起,便散了。
第二十二章 寒日萧萧上琐窗
建武二十一年的春天,西北沿疆冰雪消融,突厥大肆进侵边界地区。
御道上马蹄声阵阵,相继有小队人马急匆匆向皇宫驶去。
皇帝正襟危坐于龙座上,香烟缭绕,大殿中笼罩着一层薄纱似的轻雾,把陛见的气氛烘托得更庄严紧张。
“北方吃紧,如今连来了几道红翎折子。濂儿,你是统帅,你说咋办?”皇帝问道,
“请父皇放心,儿臣接诏之时便抱定为朝廷分忧。此役儿臣将竭尽全力,重创突厥人,使其无力扰近,无实力再向大胄国挑衅。儿臣决不辜负父皇的期望,也决不辜负朝野期望。”
天濂口齿清晰,铮铮入耳。
“濂儿有这样的决心孝心,朕放心了。”皇帝欣慰地瞧着天濂。
“崔广将军韬略之奇,打仗之勇驰名疆内疆外,要多听他的建议。其大儿子崔玉廷也是威震经验丰富,堪当前部。有他们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