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轻轻敲击,萧漴毅与长乐对视一眼,正要答话,敲击声骤停。萧漴毅凝神静听,长乐摇了摇头,示意来人已经离开,门外无人。萧漴毅正待轻舒一口气,门忽地又响了起来,门板轻轻震动,窗外日光惨烈,这诡异的敲门声骇得长乐差点跳将起来,来人真如鬼魅,无声无息,与他仅隔一门,竟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存在。
萧漴毅脸色发白,心道:“来了!”略定心神,有些虚弱道:“何事?”
敲门声骤停,门外又是一阵静寂。长乐暗叹:“此人真是心理战术的高手,这一静一动间竟已扰人心神,让人心生猜疑恐惧。”
“皇上出门一趟,竟带了个小朋友回来,妙极妙极。不知皇上可愿为在下引荐一番,看是何等人物害得在下这时侯才将皇上找到?”
萧漴毅咳了两声,说道:“朕的朋友怎比得上这房间中的少年矜贵?”
“皇上说笑了,真的还在,假的又怎能矜贵得起来?”毫无预警,门“呀”的一声被推开。来人一身灰色长衫,视线扫视了屋内一圈,房内情形尽收眼底。只见萧漴毅与假皇帝并排坐在被移至房间中央软榻上,长乐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执于假皇帝颈脖旁边。他看了一眼长乐,眼中精光一闪,问道:“皇上不会是想挟持此人逼我就范吧?”
萧漴毅脸色越加苍白,冷笑道:“阁下不请自入,朕厌恶已久。”
那男子看他一眼,懒懒问道:“皇上的双腿疼得厉害吧?”
萧漴毅目光冷冽道:“拜阁下所赐。”
长乐皱眉道:“皇上疼得厉害么?”匕首一压,在假皇帝颈上压出压出一道血痕,对那男子喝道:“你快去取些止痛的药来。”
那男子目光冷淡地盯着她,眼中似有火焰,似有寒冰,长乐顿时全身泛起一阵凉意,此时萧漴毅却忽然间向后一仰,倒了下来,长乐手一抖,紧紧盯着那男子,大喝道:“你若离开椅子半步,我便要这假皇帝血溅当场!”那人轻哼了一声,慢慢靠回椅背,长乐喝道:“双手把着扶手不准放开,屁股不准离开椅子,慢慢连人带椅往后退去,动作要慢,若有半点异动,我便立时动手割断他的脖子。”
那男子边退边道:“好,好,好个欧阳长乐!”
长乐心中一颤,心念电闪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抓不住,低声唤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萧漴毅撑着软榻慢慢直起身体,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盯着退至门边的灰衣男子道:“长乐做得好!朕早就想赶他一回了。”说完剧烈喘息片刻后说道:“给朕备马!要赤雪与青霜。”
长乐见他便要起身,喝道:“慢着!”使了个巧劲,只见房门被她扔出的两样东西一砸,“砰”的一声碰到墙上,一弹之后,“啪”的一声正好关了起来。
萧漴毅边咳边赞道:“你这手倒漂亮得很!”
长乐见他越来越虚弱,担忧道:“皇上可还坚持得住?”萧漴毅正要回答,哪知岔了一口气,竟剧烈地咳嗽起来,长乐见他越咳越厉害,脸色已然出现病态嫣红,急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
门外传来马蹄声响,那灰衣男子道:“赤雪青霜已到。”耳中却听到房内长乐一迭声地轻唤:“皇上?皇上?……”他眼中精光一闪,不紧不慢地说道:“赤雪青霜已到,请皇上验马。”
房中有片刻静默,他凝神静听,忽地全身紧绷,看向房门。只见房门猛地大开,长乐与假皇帝并排立在房中央,身后萧漴毅已昏迷不醒,斜斜躺在软榻之上。
灰衣人视线掠过三人,目光在假皇帝身上短暂停留,最后看着长乐沉声说道:“欧阳姑娘若是放了手上的人,在下可立即放你下山,绝不为难。”
长乐看了一眼身前少年的侧脸,神色肃穆道:“皇上有旨,要长乐在你眼前将此人双腿打断,由膝盖至小腿胫骨,骨骼不可留半分完整。”
灰衣人脸色一变,只见长乐将匕首稳稳地架在假皇帝脖子上,神色悲悯道:“皇命难违。”她盯着灰衣人道:“阁下武功高强,长乐为保万全已喂了他一味毒药,一炷香内若无解药,假皇帝便成死皇帝。”她也不管这“死皇帝”一说犯了天大的忌讳,右手捏住一粒蜡封的药丸道:“这便是解药。我动手之时若受险阻,立即便将它吞下肚中。”说罢便将药丸含在口中。
灰衣人双眼一眯,大笑一声道:“算无遗策!好个欧阳长乐!”深深叹息道:“真如妖孽一般!”神色不甘地往后退了一步。
长乐眼中闪过不忍,缓缓抬起右手,假皇帝向来冷漠平静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骇然神色,殿中诸人呼吸骤紧,假皇帝猛地闭上双眼,只听“喀拉”骨裂之声响起,长乐咬牙模糊道:“对不起。”假皇帝闷哼一声,长乐扶他缓缓坐到地上。
灰衣人看她一眼,晒然道:“终究还是小孩子,心肠太软。”
长乐将口中药丸取出,瞥他一眼道:“即便我留了一手,让他有机会恢复如初,可他会谢我手下留情,谢你为他寻医问药么?”
灰衣人哼笑一声,看向软榻上斜躺的萧漴毅道:“天下间尽是忘恩负义之人,”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假皇帝,淡淡道:“他便是日后杀了我,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长乐哼了一声道:“他所受的一切苦难皆由你而来,何来忘恩负义一说?强词夺理,不可理喻。”
那人淡淡一笑,长乐竟觉得有些凄苦苍凉,却见殿外冲进一人神色慌乱道:“主人,庞战率领几千兵将,已将天慕山铁桶般围起来了!”
长乐大喜,西儿果然不辱使命!
山间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反复不休,震得山间鸟兽四处飞逃,却不见有人攻打进来。
灰衣人一脚踢开报信的人,猛地转身对长乐喝道:“欧阳长乐,你若再不放人,休怪我手下无情!”
长乐见他神色冷冽如刀,耳边山下兵将的呼喊一声大过一声,“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越来越急,即便是当年苍茫山中遭遇罗景天与司徒寒江之时,她也从未有过这般焦急无助。真假两个皇帝双双倒下不醒,凭她一人之力,竟是一个也救不了!
“怕什么?!你便看他如何手下无情!”
这慵懒清傲的声音如烟花一般在长乐耳中炸开,她抬头一声惊叫:“师傅!”
便在此时,灰衣人闪电般暴起,一掌击向软榻上的萧漴毅,只听“轰”的一声,软榻便四分五裂,但见路行歌右手提了萧漴毅站在窗边,那灰衣人闪身攻向长乐,长乐哪敢硬拼,避开他的掌风,躺在地上的假皇帝却被他一把抓起。长乐正想追击,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卷起飞落至墙角萧漴毅旁边。
路行歌清啸一声,大袖一挥,如黑色大鸟展翼而飞,灰衣人只觉背后生风,一股强大的内力自背后压了过来,刹那间肩背之处犹如扛上千金重担,他带着假皇帝往旁一闪,眼前一花,只见路行歌翩然落到面前,姿态优雅地转过身来。
灰衣人似要后退了一步,却想到什么似的,冷哼一声,站在原处,目光阴冷地盯着路行歌。路行歌斜眼看他,微微一笑,往假皇帝一指,道:“你若再不放人,休怪我手下无情!”原原本本地将他威胁长乐的话给还了回去。
灰衣人正要答话,却瞥见路行歌眼中闪过惊讶神色,背后一凉,下意识低头,只见寒光闪闪、透胸而出的匕首尖上鲜红的血液“嗒”的一声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艳丽凄美的红色血花。他的脸上露出极度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猛地明白了什么,抬手就往推开他向后急退的“假皇帝”拍去。路行歌带着“假皇帝”往后一退,只见那人猛地看向长乐身边还未苏醒的“萧漴毅”,仰天凄然笑道:“好个苦肉计、连环计!”
长乐扶起身旁的少年,为他解开穴道,见他慢慢睁开眼睛,迷惘之色一闪而过,随着长乐的视线看向路行歌与灰衣人那处,身躯陡然一震。他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对峙中的三人,眼中不再平静无波,随着灰衣人鲜红的血液滴在地上,他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悲伤,长乐感到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抓住他放在自己身边的左手,声音微带颤抖地对路行歌叫道:“师傅莫让那人死去,长乐有话要问。”
灰衣人早已倒在地上,听到这句话,转头望向长乐,一片死寂的目光中闪过璀璨的亮光,他扯动嘴角,对她身边的少年抬手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你父亲身在何处。”
那少年走到他的身边,轻轻蹲下,灰衣人视线掠过路行歌、萧漴毅、长乐,低声道:“你让他们走远点,我只说给你听。”
路行歌哼了一声,人影一闪,只听殿外“哎哟”、“是谁?”、“啊哟……”惨叫声、乒乓声一片。
萧漴毅阴沉沉地看着二人,长乐语带哀求道:“皇上……”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罢了。”萧漴毅长舒一口气,看向长乐,“你扶朕到那边去。”长乐将他安顿好,关切地看向那二人。萧漴毅看她一眼,轻轻摩挲自己的双腿,眼中痛意一闪而过,他的眼神渐渐锐利深邃起来,毫无感情的目光从灰衣人的身上,慢慢移至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的脸上。
长乐“啊”地一声轻呼,只见那灰衣人竟一把扣住了那少年的脉门,她倏地站起,那少年猛地回头看向她,摇头道:“你别过来。”澈若清泉、寒若薄冰的声音。
他附耳到那灰衣人嘴边,说道:“你说吧。”语气竟有些悲悯。
鲜红的血液从他脚边慢慢流过,灰衣人双唇微动,说完之后怔怔地望着他片刻,然后慢慢移开视线,抓住他的手也缓缓放下,低声吟唱道:“离兮离兮心内伤,魂兮魂兮归故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正当音色只剩一线时,竟猛地出手击向那少年,得手后“哈哈”大笑道:“黄泉路上太过寂寞,你来陪我……”笑声戛然而止,闭目而逝。
而那少年“哇”地一声呕出血来,眼中霎时雾蒙蒙一片,倒下之前,依稀看到长乐满脸焦急地抱住自己。
长乐正要大声呼唤路行歌,却见行宫西北处黑烟升起。萧漴毅望向那方道:“那边是马房,怎会起火?”他看了一眼长乐抱着的少年道:“他怎么样了?”
长乐神色忧虑,摇头说道:“受伤太重,命悬一线。”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如石沉大海。此时只见白影一闪,萧漴毅定睛一看,喜道:“云爱卿!”
长乐眼中一亮,大叫道:“西儿快过来。”西儿对小皇帝点了点头,一个转身,飞快地去到了长乐身边。萧漴毅眸中精光一闪,转头看向远方,淡淡一笑。
长乐急急说道:“你快为他渡点真气,心脉一断,他可就死了。”西儿接过那少年,依言施为,内力一探,大吃一惊,对长乐轻声说道:“这人受伤太重,再不医治,命不久矣。”
长乐只听得山下兵将浩浩荡荡地上山之声,他们一边上山一边大声喊道:“行宫大火,臣前来救驾……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看向萧漴毅,只见他望着越升越高的黑烟,面露微笑,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萧漴毅目光掠过长乐怀中的少年,对西儿说道:“庞侍卫为人谨慎,虽然云爱卿冒死将朕被困行宫的消息带了出去,但是要他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又谈何容易?”长乐界面道:“于是他便先在山下命兵将齐声高喝‘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若西儿所说是假,皇上自然会派人前去一探究竟,庞侍卫大可谁的帐都不买,只要逼得皇上亲自出来呵斥他不敬之罪便可确定皇上无恙。到时候再将这样做的缘由告诉皇上,皇上自然不会真对他生气。”
萧漴毅有些惊奇地看向她,点头道:“不错。”心里大约想不到长乐小小年纪便能这般敏锐。
长乐看了看怀中奄奄一息的少年,眼中闪过怜惜之色,接着说道:“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庞侍卫即使带了足够的人马救驾,却怕贸然强攻,逼得乱党狗急跳墙,伤了皇上。他只围不攻,留了一线生机,乱党心存侥幸,皇上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护身符。这番举动虽然看上去是打草惊蛇,却有一箭双雕的效果,不仅是投石问路,连同皇上安危也顾及到了。这位侍卫胆大心细,难得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集了这么多的人马将天慕山围得像铁桶一般,还想出了这样一条出色的计策,当真了不起!”
萧漴毅的眼中闪过骄傲神色,看着长乐有些兴味地问道:“还有呢?”
长乐望向马房方向,微微一笑,问道:“赤雪青霜可是皇上最喜爱的两匹良驹?”
萧漴毅眼中一亮,“哈哈”一笑,越发惊奇地看着长乐,意味深长,有些期待地答道:“不错。”
长乐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不禁望向殿外,眼露敬佩神色道:“庞侍卫见皇上不出来,心里怕是信了西儿七八成,却还是没有尽去疑心。即便皇上真被软禁,西儿小小年纪便能逃出这龙潭虎穴一般的行宫,又叫人怎能不怀疑他是乱党派出去的奸细?”边说边望向西儿,眼中闪烁着清浅的笑意。
西儿与她目光相接,相视一笑,界面道:“所以他便来了个火烧马房。这又是一条一箭双雕之计,庞侍卫着人放火之后,定然等着皇上亲自前去查看,我跟他提过假皇帝,不关心赤雪青霜的假皇上自然引人怀疑。他不信我,却又不敢不信我,于是连连使计查探。”
长乐佩服道:“此人足智多谋,行事滴水不漏,了不起!”
萧漴毅想到有这样的俊杰为自己所用,龙心大悦,深深看向西儿道:“你说火烧马房乃一箭双雕之计——”西儿一笑,继续说道:“皇上久不现身,庞侍卫火烧马房之后恐怕已信了在下九成九。于是便趁着马房着火之际,高呼‘行宫大火,臣前来救驾’,名正言顺地带兵上山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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