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少六笑笑道:“我有一个姐姐,住在侬城里,今天白天我还与她一道出来采过荷叶。今晚好冷,可不愿在舟中睡觉,现在也该回去。”
楚盛衣微微点头,右手放在唇边吹了个音调极其古怪,却又好听得很的声音。艾少六心中一动,只听他道:“小六,驾舟回去吧,不必送。”
艾少六看看黑黝黝地湖水、影影丛丛的莲叶笑道:“楚盛衣,你不会告诉我,你要脚踏荷叶回去吧?”
楚盛衣看眼,摇摇头,抬头望向空。艾少六见他神色淡淡地,想想,道:“要是不嫌麻烦,干脆与我一起去我姐姐家里吧。”楚盛衣闻言看向她,只听她継续道:“妩姐不同于般子,而且家中藏有美酒无数,我们可以喝到过瘾。”
楚盛衣微微一笑,只听空中传来声一鸣叫,楚盛衣扬声唤道:“一吟!”
艾少六抬头看去,只见夜空之中枚白越来越大,片刻间一只巨大的白色大鸟便从空中飞过来,盘旋在两人头顶上。
艾少六瞪大眼睛,盯着那只像仙鹤的大鸟道:“是你们仗剑宫的琴鸟吟?”脑中想起十年前路行歌在清风苑中与它斗得难解难分的景象。
楚盛衣向它招招手道:“白天没有唤它出来,”脚尖在舟上一点,轻巧地跳到它的背上,低头对艾少六道:“你姐姐家里的酒,我有空再找你一起喝。”望向侬城方向道:“你快些回去吧。”
艾少六笑了笑,向他挥了挥手,道:“那就后会有期。”摇起小舟往侬城划去。
一吟在空中不断盘旋,楚盛衣望着小舟,见它越行越远,收回目光,伸手在一吟颈后轻轻一拍,轻声道:“一吟,我们也走吧。”琴鸟一声长鸣,振翅往碧水寺方向飞去。
艾少六驾舟北去,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回到侬城门外。此时城门早关闭,在湖边系好小舟,没好气道:“既然有只大鸟当坐骑,为什么不愿送我一程,”看了看高耸的城门道:“好歹不用花力气翻城门哪!”边往城门走去,边摇头念道:“楚盛衣啊楚盛衣,真是不够朋友!”
快要行至城门前,忽地折向东边走了阵。眼前人影一闪,凝目看去,夜色之中竟也有人快如鬼魅般地奔到前方,准备翻墙入城。艾少六心中一动,想不到除自己,还有别人知道从侬城处翻墙进去最是容易。停下脚步,稳住身形,暗中观察那人。只见那人高高瘦瘦,动作极其灵动轻巧,脚尖在城墙上悄然无声,攀爬跳跃时灵活得像只猫儿。
“原来是他!”艾少六心中喜,悄悄跟上去。
那人潜入城中之后便在街巷间疾步而行,显是对城中道路熟悉得很。艾少六心知他的能耐,不敢跟得太近,只见前方黑影忽现忽隐,若不是早知道他要往那里去,着实难以跟上。
过会儿,那人终于停下脚步,立在家酒肆之外,门上挂块匾额,夜色中只见“不醉居”三字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暗金的色泽。那人只站了小一会儿,人影一晃,去到门前,右手轻轻在锁上一拨。艾少六尾随而至,眼前黑影一闪,那人已悄然消失在门中。
艾少六走上前去,推了推门,心中更是没好气,暗道:“偷偷摸摸地进去便也罢了,为何不给留个门呢?”转到宅子东墙,一个纵身,翻墙而入。
艾少六此时也不急,信步走在通往宅子后院的小路上,两旁蔷薇花开,粉色的在夜里看不真切,倒是白色的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光华,极是美丽。艾少六随手摘下一朵,走到后院的小楼下。
这处小楼正是名满大熙的醉美人善妩的闺阁。善妩最爱酿酒,为了方便查看美酒成色,便弃二楼不住,住在与地窖相连的底楼。
艾少六悄悄来到善妩房间外,凝神静听,房中并无呼吸之声,心道:“妩姐又睡酒窖啦。”正欲去酒窖看看,耳边响起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艾少六闪身藏入暗处,几息后,只见一人从酒窖那方出来,怀中抱了一人。艾少六一惊,凝神看去,原来那高高瘦瘦的人怀中抱的正是善妩。
他走到善妩房间门前,右手轻轻在门上一拨,房门立时无声地打开。房门未关,艾少六视线不离二人,穿过洞开的大门看向房中。善妩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窗户未关,月光正好从窗外照进来,那人从床头拿来被子,轻轻的为熟睡的善妩盖上,立在床边神色温柔地看着。月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善妩沉静娇美,宛如朵睡莲,那人身形高瘦修长,脸上的曲线流畅坚毅,鼻子挺直,面部轮廓在光与影的承托中显得格外深刻。
艾少六会心笑,正欲转身回到房中,那人霍地转身看过来,人影一闪便已迫到她的身边,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神采奕奕。
艾少六轻声笑,将他引到院中,转身笑道:“大哥,终于回来啦?这次偷到了什么宝贝?”
第八十九章 君子西来(三)
“我道空空出手,偷到的自然是好宝贝。”右手在身后摸,变出一个一尺来宽的卷轴来。
艾少六接过,边展开卷轴边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把手变戏法的功夫教给我?”
道空空双臂抱在胸前,围着他转圈,眨眨眼道:“变戏法的功夫乃是我道空空讨美人儿们喜欢的独门绝技。六少如此俊秀,若是教给你,我日后在美人儿堆里可就要多个对手!不教不教!”
艾少六“嘻嘻”笑道:“大哥,你走之前要我扮男装寸步不离地跟着妩姐,若是有男子向她示好,便要想办法气走他。难道我扮男人扮久,你真当我是男人?”
道空空看看小楼那边,挤眉弄眼,佯装神色紧张地低声问道:“小六,我不在的几,可有男子向妩姐表示倾慕之意?”
艾少六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道:“妩姐魅力惊人,倾慕者多如过江之鲫,六少我赶走一批又一批!真是累得我腰酸背痛!”一面,一面捶着自己的手臂、后背,心中暗骂楚盛衣不够朋友,留自己独个划船回城,划得腰酸背疼。
道空空立即上前帮他捶肩膀,口中讨好道:“六少辛苦了。”续又指了指他手中的卷轴轻快地道:“怎么不看看我偷了什么宝贝?”
艾少六徐徐展开画卷,身子一僵,偏头看了一眼道空空,见他眼带鼓励之色,低头看回画卷,右指在画卷上轻轻摩挲,低声道:“多谢大哥。”
道空空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头道:“罗丹青的丹青妙笔果然名不虚传,这幅你娘的小画我去四罗山庄取其它东西的时候,便随手拿回来。”
艾少六凝视着画卷,这幅画显然是罗丹青从慕城回到四罗山庄后才画的,画上的莲生神态温柔慈祥。罗丹青捕捉的正是莲生平日里看向自己的神态。她又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卷道:“罗叔叔是个难得君子,明天我就出趟远门去四罗山庄,将这幅画送回去。”
道空空道:“你要把画送还给他,倒也不必去四罗山庄。明日碧水寺吊祭觉善大师,江湖各门各派都有派人前去。四罗山庄罗景天、司徒寒江,还有那罗叔叔自然少不了。”
艾少六心思灵动,霎时想通了个中关键,道空空大贼自是趁罗景天几人不在四罗山庄的时候潜进庄中偷东西,不由得好奇道:“大哥,你去四罗山庄偷的到底是什么?”
道空空坏笑道:“不可说,不可说!睡觉去咯!”凌空翻了两个筋斗,远远跑了开去。
艾少六含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垂头看向手中的画卷,心道:“看来明日得去趟碧水寺。”忽又想起了楚盛衣那张淡漠的脸,低声自言自语道:“怕是还要带上壶酒去。”
朝阳慢慢升起,碧水寺下的小镇之中早已是一派繁忙景象。店小二开了后门,对门外送河鲜瓜果蔬菜的小贩叫道:“快些快些,从里搬进去,楼里的爷们还等着吃早饭。”
小贩从车上卸下货物,“呵呵”笑道:“小哥,这几日要的货可比往日多了许多啊!”
店小二得意道:“咱们风鹤楼在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你没瞧见来碧水寺的大侠们,有头有脸的可都住在我们楼里。”小贩一脸敬慕地点点了头,手脚利落地把河鲜瓜果蔬菜从后门搬进去。
而此时,四海帮的程三浅、蒋平正站在风鹤楼大门前。蒋平东张西望,一脸兴奋道:“程大哥,咱们有好多年没回过内陆了。真想不到大熙国随便一个小镇,一大清早就会么热闹!”
程三浅“嗯”了一声,心中也有些欢喜,抬头看向风鹤楼高高挂起的招牌道:“咱们一路上问了好几个本地人,都说这家酒楼最有名气。走,先打点好吃住,等师兄和那位贵客到了,吃完饭还能四处逛逛。”
两人走进风鹤楼,店小二笑脸如花,上前招呼道:“两位爷,可是要在咱们楼里用饭?”
“不错。咱们还要住店,快去腾出十个房间来,我们帮里的兄弟随后就到。”程三浅边打量店中陈设,边答道。
店小二陪着笑脸道:“爷,您看,咱们店里昨日便已客满。今日各路英雄要去碧水寺吊祭觉善大师。爷要是等得,过了晌午,肯定会有不少人退房,到时候再订也不迟!”
程三浅当下有些踌躇,蒋平看着大堂内渐渐增多的江湖人士,在他耳边道:“程大哥,咱们不如先订下吃饭的地方,你看,大堂里的人越来越多,晚了怕是连吃饭的地儿也没了。”
程三浅侧头看去,当即对店小二道:“好,你先去安排一桌饭菜,我们要在里吃饭。”店小二应声而去,程三浅将他唤住道:“你们里有没有独立的雅间?有的话,给我们安排一间。”店小二想想,道:“今早好像空出了几间,小的这就去给爷安排。”
蒋平见他走远,向程三浅问道:“程大哥,为何还要订雅间,咱们吃饭可从来不讲究这些。”程三浅瞪他道:“我们不用,船上的贵客也不用?这是今早出门时帮主特意交代的!”
蒋平“嘿嘿”笑了两声,跟着程三浅大步踏进大堂中。两人坐下不久,蒋平忽然看着西北角的楼梯,低声道:“程大哥,是仗剑宫的人!”程三浅心中一懔,目光随他看去,只见薛逸、冯素云、聂青青、崔明珠四人正从楼梯走下来。
蒋平摩拳擦掌道:“程大哥,咱们要不要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程三浅心中想起胡庆千叮万嘱不可再随意挑衅仗剑宫,便对蒋平沉声道:“帮主还在等着我们。你先回去,带帮主过来。”蒋平年轻气盛,程三浅怕他惹事,索性先打发他回去。
蒋平道:“程大哥,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此?”
程三浅瞪着他道:“帮主派咱们先行打点吃住,你赖在里不走,是要饿死大家么?”只见仗剑宫几人已坐下,说道:“仗剑宫好歹是名门正派,只要我不惹他们,难道还怕他们不讲道理,拿刀剑砍我?”在他肩上拍,催促道:“快去快去。”
蒋平看他一眼,终是听他的话,道:“程大哥,你小心,我就去请帮主他们过来。”转身往外走去。
太阳升起,四海帮的大船帆已全部放下,静静地停靠在码头边。胡庆立在船尾,抬头看看色,叫住旁边的一名帮中弟子,道:“沈淳,去看看云公子起没。”
沈淳是个精瘦结实的年轻人,长了双一转起来就显得格外机灵的好眼,他的皮肤是常年出海晒出的古铜色,听胡庆这么一问,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指了指岸边,笑道:“云公子早就起来,说要上岸走走。帮主,你瞧,云公子在那边。”
胡庆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身着广袖青袍,负手立在湖边,正低头看向湖中,也不知在看什么。晨风徐徐吹来,湖中莲叶轻轻摇曳摆动,胡庆见他大袖轻飘,袖中紫光一闪,自言自语道:“难道那就是楚妃?”口中对沈淳道:“你叫大家收拾一下,待会儿我们就下船进小镇去。”一面交代,一面走向岸边。
“云公子,昨夜睡得可好?”胡庆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云公子一笑,如春风拂面,“多谢胡帮主关心。昨夜睡得还好,有劳四海帮众位兄弟照顾了!”
胡庆望向不远处山腰上的碧水寺道:“云公子自云山竹海不远千里而来凭吊觉善大师,这番情谊真叫人敬重非常。”
云公子道:“胡帮主叫西辞便是。在下只是代替家中长辈前来凭吊。十几年前,在下的姑姑与姑丈均曾与觉善大师有过数面之缘。今日故人已逝,两位长辈不能亲自前来吊祭,心中终是有撼。”他的声音温润清雅,宛如玉石相击,说话时神色淡然雅致,双眸漆黑深邃,说到“终是有撼”时,一双修眉不自觉地微微一皱。胡庆不闻他叹息,却觉得眉间一皱已皱出无尽的唏嘘感慨之意。他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十年间每次见到他只觉得此人风姿更胜往昔。而位神清骨秀,风姿翩然公子正是云山竹海的云西辞!
第九十章 君子西来(肆)
胡庆道:“路先生和路夫人乃当世高人,十年前,天慕山大战变成天慕山大婚,不能目睹一场百年难逢的武功比试,不知让多少英雄扼腕叹息。”
云西辞双眉微微一皱,胡庆立即惊觉此话不妥,对云山竹海而言,两人大婚确是天大的喜事,忙转开话题道:“云公子久居海外,我四海帮也常年盘踞海上,对武林中的事情倒是久不闻而生疏了。这次回到内陆,我才知这十年来武林中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前几日,就是云公子恰巧上岸办事,离开大船之时,我们遇到的仗剑宫的楚盛衣便是其中之一。据闻他的剑术深得赤松子真传,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云西辞低头盯着水面,心不在焉道:“赤松子前辈乃仗剑宫第一高手,剑术通神,既然大家如此盛赞楚盛衣,想来他的武功定当不凡。”
胡庆“呵呵”一笑道:“仗剑宫乃江湖正道第一大派,若论声势威望,也只有雄踞慕城的欧阳世家可与之相比。”
“哦?”云西辞眉毛轻轻一挑,偏头看了一眼胡庆,视线又转向水中,声调格外平淡地问道:“不知欧阳世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