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他垂头丧气地爬起身,表情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
何昭宇强忍住笑意,「什么也没查看?」
白慕飞听出那声音里有点颤抖,想必是气的。
猫儿一向不喜欢自己这般杀戮,白慕飞有点胆寒,要算帐了吗?
「只顾忙着救你,根本想不起别的。你别生气啊,我气昏头了,谁要他们伤了你,杀了都不解恨!喂,猫儿,别不理我,真生气了……」
何昭宇再也憋不住,一下子大笑出声,伤口笑得直发痛,还是忍不住。
白慕飞愣了半天,「猫儿,你……你居然耍我?」
「我只是想跟你商量夜杀的事,没有要怪你,是你自己做贼心虚。」何昭宇笑不可抑,」你也很好骗嘛。」
过去的种种,就这样轻轻放下了。慕飞,你也该放心了。
「猫儿,别笑了,当心伤口裂开……」白慕飞急忙环住他,恶狠狠地道,「要不看在你受伤的分上,今天别想我放过你!」
「好好,不笑。」何昭宇含笑看着无可奈何的白慕飞,「虽然你下手狠了些,不过也争取了时间。夜杀的人,至少要花一、两天才能追到我们的行踪。如今最好避开他们,先回开封府再说。」
「你身子没好,不能改走陆路,水路也不安全……」
「不,还是走水路!」
白慕飞像猫咬了似地大叫:「不行,万一再被追杀怎么办?现在咱们两个,都下不得水呀。」
「别忘了,我也是四品官,有那块四品带刀护卫的金牌,找个官船躲起来,应该没问题。」
「你这只猫,鬼主意真多。」白慕飞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老足拿这只猫没辙了。
而且,将来还得继续没辙下去。
华丽的流苏随风飘动,大红宫灯高悬,各色穿戴的人络绎不绝。
这艘官船真够宏伟壮观的。
白慕飞抱着何昭宇站在渡口,叹道:「猫儿,这艘船来头太大,不是你这四品宫能摆平的,咱们找个七品宫的船,怎样?」
「现在只有这一艘官船,没得选啊。」
白慕飞磨蹭着不愿上前,心畏总有一种想飞逃的冲动,仿佛上了船就有灾难一样。
「时间不等人。」何昭宇也叹气。白慕飞看到猫儿微皱的眉头,没来由的心一揪。
猫儿苍白的脸上不时有细密的汗渗出,明明是在忍受伤痛的折磨,自己还跟他呕什么气?
大踏步走上船,带刀的侍卫立刻拦住了两人。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官船,不想活了?」
正一肚子没好气,这帮家伙还要火上浇油,白慕飞抬脚,便将正在大放厥词的侍卫踹下了江。
船上数十名侍卫全冲了过来。
「猫儿,抱紧了。」白慕飞腾身飞起,轻飘飘跃过众人的头顶,落在船上。
「好一招云中飘!」
听了猫儿的称赞,白慕飞不觉骨头也酥了,百忙中低头一看,恰对上何昭宇盈盈双眸,波光流转,全是自己的身影。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会晕死人的……
果然落地时脚一软,险些一个跟头跌倒。
何昭宇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白老鼠什么时候能正经些?
「何大人?」
眼前穿着官服的人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都给我住手!」混乱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御史翰林陈贤陈大人?这艘官船是你的?」何昭宇惊讶不已。
陈贤数年前考中进士时,见过何昭宇一面,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满心欢喜,抢上来握住何昭宇的双手,「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还没故知完,白慕飞已经一闪身,左脚轻勾,陈贤是文人,丝毫武艺不会,一个踉跄便栽了下去。
「慕飞!」何昭宇的声音变得严厉。
虽然不情不愿,白慕飞还是伸右腿一挑,陈贤人没倒地忽又站起,吓得直发呆,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船上的人突然乱了起来,转眼间两边分立,恭谨异常,偌大的船上,竟没有一丝声音。
舱门左右大开,一群仆从簇拥着一个华衣锦服的人,昂然而出。
陈贤忙迎上去,刚想说话,那锦衣人挥手阻止,锐利的目光,霎时射向了白慕飞和何昭宇。
何昭宇这才看清,此人年过四旬,广额丰颐,姿貌雄毅,风度磊落,气宇不凡,隐然王者风范。
沉毅的声音缓缓响起,
「如果我没猜错,两位便是何昭宇何大人和锦毛鼠白慕飞。」
何昭宇和白慕飞不禁对望了一眼,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此人必是一代枭雄。」
陈贤连忙介绍:」这位便是当今天子的皇叔,燕王爷!」
太宗之子,仁宗之叔,燕王赵元杰,雄才大略,文武双全,当世少有人能及。正因如此,自真宗朝便屡受猜忌,后来更是从北方的封地,远调四川十余年。
直到仁宗登基,深自仰慕其才华,多次相邀,燕王一直未允。今日乘船北上,想必是已受邀请,前往开封的。
何昭宇望着神威凛凛的燕王,不禁暗自赞叹,当真是人中之龙,可惜生不逢时,否则,也是一代开国之君。
白慕飞只瞥了燕王一下,便低头看向何昭宇,却见他出神地注视燕王,心下不舒服,手上抱得更紧,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见两人如此亲密,众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白慕飞眼中只有何昭宇,根本没注意周围的目光。何昭宇微觉尴尬,使了个眼色,白慕飞嘀咕了一句,小心地扶着他站立。
燕王十分敏锐,「原来何大人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怱然看清了何昭宇的面容,顿时神色为之一变。
那鹰一般的精目中闪过的是……惊诧,不可置信的惊诧!
何昭宇捕捉到了燕王的那一丝异色,能令燕王变色的原因绝对不简单。
沉默了几秒钟,燕王一连串的命令便发出:「立刻扶何大人进舱,准备热水、毛巾和衣物,请月明姑娘过来。」
白慕飞和何昭宇还没明白过来,已被一群人拥进了舱。
燕王手下果然不同寻常,转瞬间,一切便预备妥当了。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白慕飞几次过去想护着何昭宇,都被挤到了一边。
「何大人伤势不轻,快换了这身脏乱的衣物,先含了灵心丹提神,等月明姑娘来了,再给你治伤。」陈贤亲自动手,要替何昭宇更衣。
「不敢劳动陈大人,慕飞……」何昭宇赶紧叫过白慕飞,以免他爆发起来将陈贤踢出舱。
陈贤还不愿让开,燕王微笑道:「何大人和白少侠,真是情谊深厚啊。」
「王爷错爱,何昭宇实不敢当。」
自然听出了何昭宇话中的疑问,燕王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何大人受伤,必是为了我赵家江山和百姓,本王关心你,理所当然。」
没有言不由衷,燕王语气中充满了真挚和诚意,严毅刚硬的脸线条,变得如此柔和,陈贤不禁目瞪口呆。
白慕飞和何昭宇,自是更加惊讶不已。
燕王大笑,「想不到本王关心别人,竟也无人相信……」
何昭宇心中一怔,这豪华风光的背后,似乎隐藏了深深的落寞。
「王爷又有什么感慨了?说给月明听听。」
一个青衣少女轻灵而入,秀曼慧雅,清丽无伦,秋波流转,微微一笑,满室生辉。
「月明你来得正好,何大人身受重伤,你快去瞧一瞧。」
月明诧异地看着燕王,「何大人?闻名天下的何昭宇吗?王爷开玩笑吧?」
「本王何曾开过玩笑!」
重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何昭宇,清瘦苍白,却依然风华绝世,清澈的眼睛如湖水般纯净,没有丝毫杂质。
这就是那个名扬天下,汴粱城奉之为神的何昭宇?月明迷惑了。
白慕飞非常不喜欢她看何昭宇的眼神,横身一挡,一脸的不耐烦:「你是来治伤,还是来看人的?」
不理会白慕飞,月明纤细的手指搭上了何昭宇的脉门,「这个人,救了也没用。」
「你说什么?」白慕飞大叫。
月明浅浅一笑,「他在十天内连受七、八次伤,就算有仙丹也救不了,以他的武功,原本寿过八旬没问题,照这样下去,最多不过三旬。」
白慕飞额上青筋直冒,「你再说一遍!」
「实话实说,你不爱听也罢。」
「慕飞,这位姑娘快人快语,说的是实话,你不用生气。」
「你何苦咒自己?」白慕飞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绞痛。
燕王脸色微沉,「月明姑娘,你一定有办法。」
月明不语,取出一个黑色的药匣,刚伸手去揭何昭宇的外衣,白慕飞又大叫一声:「你干什么动手动脚?要敷药,我来。」
「断肠膏多敷一分便是毒药,你想敷只管试试。」
何昭宇握住白慕飞的手,成功地让他冒了三丈的火灰飞烟灭。
看到那深及数寸的伤口,月明无声地叹气,挑出黑色的药膏,一点一点敷上。
何昭宇蓦然脸色一暗,汗水立刻渗出,手不自觉猛地攥紧。
白慕飞感到自己的手,被握得几乎要断了,大惊失色,「猫儿……」
「想在十天内完全恢复,只有现在多吃点苦头了。」
饶是月明及时解释,白慕飞还是暴怒,舍不得甩开何昭宇,喷火的眼睛,险些将月明烧掉。
月明立刻判断出,这个叫白慕飞的男人与何昭宇的感情,绝对不同寻常。
「月明姑娘连断肠膏也肯拿出来,本王真不知如何谢你才是了。」
燕王道着谢,眼光却一直放在何昭宇身上。
月明舒了口气,悄悄出舱,来到船头,一声呼哨,空中盘旋的一只黑鹰急坠而下,落在船舷上。
飞快地写了几个宇,将纸条塞入一个铁管,系在鹰脚,手一挥,黑鹰疾冲天空。
怱听身后燕王的声音响起:「当着本王的面传递消息,不怕本王起疑吗?」
月明的笑容卯鲜花初放,「既是当着王爷的面,王爷又怎会起疑?」
白帝宫前,铁心接住了黑鹰,取下了铁管,奔入练功房。
金风和青铜忙也跟了过去。
「主人,黑鹰送来的信。」
白帝怔怔地望着窗外,对铁心的话无动于衷。
何昭宇离开的这五日里,白帝没说过一句话,每天都是这样。更多的时候,是站在白帝山顶,对着长江发呆。
铁心只好自己拆开来看。「天啊,是何昭宇的消息,他……他又受伤了……」
「什么?」白帝劈手抢过纸条,只扫了一眼,神色就已经极为难看。
如困兽一样来回乱走,白帝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仿佛在拼命压抑什么。
突然,白帝站在铁心面前,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下山!」
「下山?」青铜如梦初醒,叫道:「主人发过誓,终生不出江湖,难道主人要破誓吗?」
「我也发誓,终我一生,用我的双手保护何昭宇,再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金钢铁三人全倒吸了口冷气。一向重信守诺的白帝,居然为何昭宇违誓出山!
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三人听:「违了誓又怎样?天打雷劈又怎样?不得好死又怎样?我只要他平安无事……幸福快乐……」
「主人,你再考虑清楚,你最重承诺的……」金风力劝。
「我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白帝消沉的脸突然变得神采飞扬,一下子便冲出了练功房。
「他要赶去哪儿?」金风好奇地问。
铁心不紧不慢地道:「当然是丹房。」
「啊……」青铜吓得急追。
不一会儿,丹房便传来青铜的哀叫:「主人你要送药给何昭宇不错,可也不要把我八年的心血搜括一空吧?这四十多斤药,何昭宇一百年也吃不完啊……」
一叶扁舟,沿江飘然而下。
白衣飘扬,意气纵横,负手傲立船头。
昭儿,我来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第十章
一月如钩,满天星辰,江夜静永。
燕王手扶船舷,深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气烟雾,投向不可知的遥远地方。
「这几天,何昭宇……怎么样?」
「王爷似乎很关心他……」月明嫣然一笑,「断肠膏可以疏通他阻塞的经脉,恢复他机体的活力,只要保证一百天里不再受伤,凭他的武功,应该不会留下后患。」
「一百天不受伤?恐怕他离了这艘船,便会重新陷入争杀……」
「王爷欣赏何昭宇,只怕何昭宇无福消受。」
燕王眉头一皱,「你担心因本王之助,会给何昭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月明秋波流慧,如朝露秋月,燕王不禁微微失神。
「何昭宇来自江湖,身在朝堂本已勉强,倘若再有党争之累,一代南侠就此毁了。」
燕王良久不语。
月明自觉失言,「月明胡言乱语,王爷见谅。」
燕王爽然而笑,「你真是冰雪玲珑,居然看出本王惜才之意。我身边要是有你这样的知己,何愁诸事不成?」
月明一怔,回头看着江面,淡淡道:「王爷雄才大略,盖世英雄,原为天下女子仰慕。只是王爷不是多情之人,心中有万事,独独没有儿女之情。月明任性骄傲,只愿跟随一个心中只有月明的人……」
燕王茫然若失,月明此刻的神情柔而不弱,坚而不脆,像极了心目中永远不忘的人,也像极了那个一身伤痛,却坚定不屈的蓝衣人。
难道,这就是当年她离开自己的理由吗?苦笑,少年意气,只知争名夺利,却忘了身边的人,才是最需要自己的珍惜。
回身坐下,手轻拂,行云流水的琴声扬起,苍凉的歌声,在江面上回荡:
「寒山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月明以手托腮,已经听得痴了。
燕王,果然豪逸清迈,卓尔不群,若不是自己了解其个性,只怕也会迷惑的。
何昭宇在舱中侧耳倾听,目光朦胧,一些别样的情绪,在心中缓缓聚集,勾起了久已遗忘的某种怀旧心情。
「猫儿,想什么?」白慕飞倚在床头,一直看进那黑玉般幽深的眼眸里。
「这首曲子,好像从前在哪儿听过……」
「你……你认识这个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