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曲子,好像从前在哪儿听过……」
「你……你认识这个燕王?」白慕飞顿时紧张起来。
何昭宇失笑,「当然不认识。这几口你怎么总是胡思乱想的?先和陈大人吵,又跟月明姑娘抬杠,见谁都说没安好心,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乱猜疑的。」
白慕飞一怔,心头泛起了苦涩。因为你,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快意江湖的白慕飞,连满腔的自信也不知丢到何处。一颗心,只为你而跳,猫儿,你到底知不知道?
何昭宇不觉为白慕飞眼中流露出的悲伤而惊住,似乎,快乐离白慕飞越来越远……
那个笑容灿烂、飞扬跳脱的白慕飞呢?
何昭宇不自禁合握住白慕飞的双手,四目相视,一种平安喜乐,在两人心底传开。
「睡吧。」白慕飞慢慢扶着何昭宇躺下了,放下所有的窗,回身躺下,将猫儿轻拥入怀。
只有在自己怀里,他才能睡得安稳深熟。
此刻无声胜有声。燕王在窗外静立良久,转身进了自己的卧舱。
取出朝夕相随的画轴,一点点展开,那绝世风姿的女子,便又一次呈现在眼前。
长眉人鬓,清眸如星,拈花微笑,宛然如真。
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人,和何昭宇酷似的容颜,依然令他心痛。
「虹影,我终于找到你的儿子了……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我见到他……」
「月明使我明白了,当年你为什么会离开我……你知道吗?她的神情和性格,和你很像,如果我早点明白,也许你的选择就不一样……」
「想不到他也会在朝廷为官,你当年刻意将他带走,就是不想让他被宫门政事磨灭了性情吧?」
「我不会让他像你那样离开,我要让他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而且称我为……父亲!」
月明一眼便瞧见了那只急速而来的轻舟,傍住了宫船。
白色的身影一晃就上了船,人过处,侍卫们纷纷如泥塑木雕。
一侧身,月明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种迫不及待又迟疑不决的神情,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四处搜寻。
暗自好笑,高傲冷漠的白帝,何时有过这样无措的举止?
弹出一枚石子,击中何昭宇住的舱,闪身隐入黑暗之中。
白帝飘然而入,站在床前,顿时怔住了。何昭宇……竟然和白慕飞依偎而眠?
如猫一样蜷着身子,背靠在白慕飞的胸口,睡得那样安然,呼吸声均匀悠长。
从来没见过何昭宇熟睡的样子,在白帝宫,他几乎很少合眼,除了昏迷的时候。
想伸手去触摸,可是立刻又缩回,怕惊醒了他的好梦。
轻轻弹出青铜特意配制的轻梦散,等了片刻,一把将白慕飞扔到一边。
从白玉瓶里倒出一粒雪参玉露丸,抱起何昭宇,喂入他口中,再拿了水让他喝了两口,虽然动作仍然不够温柔,却不再像开始那样笨拙和不知轻重。
解开他的衣衫,拆去白纱,露出伤口,黑色的药膏敷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一闻到气味便知是断肠膏,心下暗恼,这玩意儿敖上去痛入骨髓,就算要好得快,也不该用它,那死丫头分明是折腾人!
更可恨的是,断肠膏药性奇特,治疗途中绝对不能换药,否则灵药马上变毒药。
自己带的凝玉膏,一点也用不上了,只得再替他包扎好伤口,心情沸腾如潮,忍不住抱住了这光滑的身体。
伤痕都褪成淡淡的粉色,再过一阵子便看不见了,到时候,他也会忘了这一切吧?
你不愿见到我,我只能这样偷偷摸摸来看你……
为什么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总是伤痕累累,令人放心不下?
凝视着清瘦的面容,低头吻上了苍白的嘴唇,多日的相思终于得到慰藉……
「猫儿,别看了,先吃早点吧。」白慕飞将满床的邸报掀到一边,气这些官样文章有什么好看的?」
「陈大人给的邸报,详细地描述了那十几桩案子,什么案子是谁做的,我大概心里也有数。」何昭宇剑眉一扬,双眸闪亮,有一种叫斗志的东西,重新在心头燃烧。
白慕飞当然明白他研究邸报的原因,找着事由跟他胡搅,只盼他什么也别看出来,可是……
「天生的劳碌命,你就不会好好歇两天吗?月明说你一百天不受伤,才能彻底恢复,你能保证查案不受伤?万一年纪轻轻便落下病根,你叫我怎么……」
白慕飞惊觉话又说过了头,赶紧咽下。
很怕这种沉默的尴尬,何昭宇轻轻地便转开了话题,「还说我,你自己睡觉都会滚到地上,那才叫人不放心呢。」
「我不过睡相不好,最多受点风寒而已。」
何昭宇忆起旧事,不觉莞尔,「记得有一年夏天在镜湖,天热得要命,你非要挤到我这边睡,一个人占了大半个床,我让着让着,两人一起滚在地上……」怱觉这话听起来十分不妥,顿时一层红晕浮上脸颊。
白慕飞一怔,眼神渐渐柔情似水。
何昭宇避开了他异样的目光,起身去吃早点。
「你的头发都乱了……」白慕飞柔声低语,拉着他坐下,取过木梳,拔下他的发簪,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长及后腰。
「慕飞,我自己来……」
「小心牵动伤口。」
这几日都是白慕飞替他洗漱,独没有梳理过头发。此时长发流云一样从手中滑过,细腻顺亮,心头荡起万种情思。
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玻疗眨诓罩忻致
何昭宇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就这样让白慕飞梳发,铜镜中映出了自己迷离的眼神……是不是疲惫的心,早已渴望着白慕飞给的一份温情和关切,不愿放手?
挽起长发,用发簪别紧,系上了发带……
何昭宇想说什么打破沉默,「你的手艺还真熟练……」
「啊……我……那个……」白慕飞顿时额头冒汗,总不能说,自己从前一堆的红颜知己,这梳发、描眉原是看家本事。
何昭宇一丝气恼浮上心头,话脱口而出:「我倒忘了白少侠向来风流倜傥,有名的多情公子。」
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倒像有三分酸意似的。只好装作吃早点,眼皮也懒得抬。
月明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人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好像吵了架。
「给猫儿换药是不是?我……我送碗筷去。」白慕飞不敢看何昭宇,端了盘子就走。
猫儿真的生起气来,人见人怕。不是怕他发火,是怕他伤了自己。
「已经是第十天了,你的身体基本恢复了,不过,这只是靠药性支撑,还须细加调养,不可大意,百日之内不能受伤。你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说。」
换好了药,月明洗净了手。「月明姑娘相救之恩,何昭宇来日必当报答。」
何昭宇想抬手,突然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你……」声音也哑了。
「我在断肠膏里加了麻药,所以敷了不痛,你没发觉吗?」月明浅浅一笑,卷起了何昭宇的衣袖。
那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沉静如昔,冷眼相看。
「为什么上天造出你这样的人?」月明叹息,双掌微合,隐隐一团白光现出。
白光逐渐凝聚成一滴,晶莹闪烁,宛如珍珠。
月明轻轻一放,一点白光滴下,立刻渗入何昭宇的手臂,只留下一个如滴水形银色的痕迹。
凝视着何昭宇依然沉静的眼睛,「对不起,不是为我,是为了将来要发生的事情……送你一滴珠泪,只求将来我不用再见到你……」
走到门口,回头灿烂一笑,「那麻药……只能持续五分钟,所以我在白慕飞回来之前一定要溜走。」
月明的身影消失才片刻,麻药果然退去了,何昭宇追上船头,燕王和陈贤正在目送月明的小舟离去。
「何大人,月明嘱咐你要多休息,船头风大,快回去歇着。」陈贤忙不迭要送他进舱。
何昭宇直觉感到月明似乎并无恶意,只是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
珠泪,无端想起了「沧海月明珠有泪」,一种淡淡的凄凉之意挥之不去。
「陈大人,我已经无碍,何昭宇有公事在身,不能再耽误,先行告辞,改日另行登门,向王爷和陈大人致谢。」
燕王微怔,「你这么快就要走?本王很想和你好好聊聊……」
「王爷日日前来探望,何昭宇铭感五内,怠慢之处,望王爷见谅。」
知道留不住他,燕王长叹一声,吩咐:「给何大人打点行装。」
等白慕飞听到消息时,眼前已经堆了两大捆行装,燕王似乎要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一样,吃穿用度,样样齐备。
何昭宇苦笑:「王爷好像是让何昭宇外出游玩一样……」
燕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慈爱,「本王的年纪,好歹也能做你的父辈,只当是长辈赐,不可辞,收了吧!带不走,济贫就是。你走水路还是陆路?」白慕飞立即道:「水路!」
「何昭宇查案要紧,请王爷船靠岸,我走陆路。」
「猫儿……」白慕飞急得险些跳了起来。
「何大人一心为苏大人解难,这陆路非走不可,本王也不拦你,不过两匹快马你一定要收下,你我汴梁城再见吧。」
两人快马加鞭,不多日已入淮南西路。
「猫儿,你还生我的气啊?二天都没理我。」
何昭宇猛勒住马,」我生什么气了?」
白慕飞呐呐道:「以前的事,是因为没碰到你。自从认识你之后,我白慕飞天天围着你打转,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你天天围着我找麻烦才是。」
「不管是什么,总之我没离开你一步,你还生气呀?」
何昭宇看了他半天,「你动不动送这送那,连我的发簪,你也想法子扔了,再送根新的,手法很漂亮啊。」
白慕飞给他揭穿了,只好嘿嘿地笑。
「不要把那些骗女孩子的手段用在我身上,否则,你给我看着办。」
剑如流星,稍纵即逝,倏忽间,三人已倒地。
周围的士兵一拥齐上,牢牢捆住了犯人。
「徐县令,麻烦你率领三百官兵昼夜兼程,押送这三名犯人上开封府,交给苏大人处置。沿途我已经拜托江湖朋友暗中护送,大人不必担心。」
「何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完成大人交托的任务。」
滚滚烟尘中,大队人马远去。
何昭宇轻轻舒了一口气,清俊的面容露出深深的疲倦,「慕飞,我们快点赶去应天府,捉拿残盗。」
白慕飞僵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慕飞……」
白慕飞再也忍不住,满腔怒气如火山爆发,「十五天跑了八个州,破了十三桩案子,捉了三十八个犯人,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就是神仙也累死了,还要去应天府?玩命也不是这种玩法!今天你不给我歇息一晚,我就跟你翻脸!」
「别闹了,若不速速破了案子,苏大人负担的压力,就更大了。」
「开封府的大牢就快撑爆了,犯人审都审不过来……」白慕飞心中一阵气苦,双目竟然红了。
猫儿永远想的是别人,没有自己。
何昭宇望着一身风尘、站也站不稳的白慕飞,心一软,「好啦好啦,休息一晚便是,明天上路。你又不是小孩子,还哭鼻子不成?」
白慕飞欢呼一声,扑过来就抱起了何昭宇。
「喂,你又胡闹什么?」
「病人少开口,听话就行。」
何昭宇想反驳,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全身上下无处不痛,眼皮直向下坠。毕竟是人,累到了极点,再强的意志也支持不住,忽然睡着了。
白慕飞得意洋洋,略施小计便治服了这只倔强的猫。可手里抱的人瘦得几乎没了分量,心里隐隐地痛。这几日猫使尽了心力,不然也不会如此安静地乖乖睡在自己怀裏。
为了隐蔽行踪,两人从不在热闹繁华之地逗留,即便现在休息,白慕飞也是在荒野寻了一处废弃已久的破庙,让何昭宇靠在自己胸膛上,睡得舒服些。
机警地留心四周情况,猫儿不醒来,他绝对不合眼。
这一路上,两人都是这样轮换休息。
一个和猫儿想了很久的问题又浮了上来,为什么夜杀最近全无消息?以夜杀的手段,断不会让他们顺顺利利破了十三桩案子。
实在想不通。
夜色渐深。一抹白影悄然无声地出现,离庙五十丈外便停下了,隐在树后,默默注视着。何昭宇就在庙里,可是他连靠近一点都不敢,生怕机敏过人的何昭宇会发现。
自从离船后这十几天,那两人防范十分严密,他一点接近的机会也没有。
白帝黯然神伤,带了这许多的药,却送不到吃药人的口中,这两个月尝尽的万般滋味,胜过了从前的二十八年。
神威无敌的白帝,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数十条黑影倏然而现。
白帝眼中寒光一闪,夜杀真是不知死活,一路上自己阻击他们的杀手,并没有赶尽杀绝,以免让何昭宇察觉,想不到居然还敢来偷袭,这次绝对不再留一个活口!
白帝刚欲扑出,突然全身真气大乱,猛烈反噬,真气倒流之处,一寸寸肌肤如刀割……
艰难地抬头,一轮圆月在天边冉冉升起。
今天……是月圆之夜!
一蓝一白的身影出现在庙门。
黑影无声无息地紧逼过来,团团围住两人。
四大首领冷电也似的目光盯住了两人,仿佛在看到手的猎物。
白慕飞笑道:「这回是夜杀家的阿几?报上名来。」
无人回答,只同时亮出弯刀,各占一位,其他杀手立刻散开,围成一个大圈。
刀阵!
何昭宇抢到前面,迎上正面,白慕飞慢了一步,嚷道:「抢我风头啊?让我试试这刀阵的威力……」
「你手中的剑敌不过他们的刀,替我挡住后面的外阵!」
「逞能猫,剑给我……」
刀光闪,四刀分从四个方位疾劈,封住了所有退路。
纯钧和身飞旋,「当当当」一连数十下撞击声,刀光劈开夜幕,如星跳丸掷。
大喝声中,白慕飞凌空而起,劲风大作,长剑化成一团白光,卷向外阵。
外阵杀手并不接招,疾退避开,未及追,已见何昭宇陷入刀阵,反手剑一撩,正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