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一时眼花后冒出来的幻像吓了一跳,南宫剑的心情无端地郁卒起来。
怎么又想到他了呢?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平常总算可以将那人的事拋在脑后,但只要在有点相似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的场景,那个人说话的神态、将有可能出现的动作就无比清晰地重现眼前。
但,现而今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南宫剑苦笑着,拿起面前的白玉杯一口将唬珀色的酒液灌下。
因为与他燕好的第一次在妓院,从那之后他几乎不敢进任何一家挂了红牌做送客运往生意的窑子。
今天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公子您贵姓啊?」
「我姓秦,我这师弟呢,姓南宫。」
「喔,那是哪方的人氏啊,燕燕可从没在福州这地头见到公子这般的人品,如果有见过,一定会记忆深刻的。」
「我们一起打从苏州来的。」
「那两位公子平常都做些什么经营呢?」
「我们啊……」
「公子,您不要紧吧?」
他们两人的对答愈来愈遥远起来,等到燕燕姑娘担心地询问时,南宫剑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心情不好下也不说话,只管闷头喝酒,不知不觉间竟已有些醉了。
揣摩着他神色的鸨母上来讨了杯喜酒,左右使了个眼色,当下便有粗使的力大丫头将他扶送到姑娘房里去了。
按着这妓馆的规矩,一个女儿从小时养她起来,到得梳弄过后,便谓是田产成熟,长出了日进斗金的黄金花、摇钱树。难得有个绝色的种,做妈妈的当然指望姑娘一炮打个开门红,上门的就是有钱有富贾人家。
今天见南宫剑他们二人都是从外地来的,虽然不知底细,但一出手就十分大方,且人品也俊俏风流,心下也是喜欢。
而那燕燕姑娘本姓杜,原是好人家的闺女,后因父亲犯了事,这才沦落入娼籍。
她为人聪明机灵,善察言观色,虽然落入满庭芳时才得一十三岁,却已经对自己的将来存了心计。像她这样的身份,想堂堂正正地嫁入夫家已成了奢望,唯求有个能知痛识热的男子能对她好,就算做小妾也无妨。
也正因为她嘴甜口滑会讨好鹄母,所以才得额外开恩一直让她挑到十六岁,今天眼看是逃不过了,不料却正好撞到了一个英伟不凡的男子,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大着胆子,忍住羞怯,强行将他请了进来。
虽然看样子他并不乐意,也没有如寻常男子般被自己的美色迷住,但是她是这样想着只要自己能委曲求全,将来也不怕这好心的人会太过亏待自己。
虽然也许以后慢慢找能找到更好的对象,但目前只好是他了。
掩上了门,杜燕燕强忍着羞耻,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帮床上酪酣大醉的郎君除下鞋子,然后自己也除了外裳睡在他身边,半是羞涩半是期盼地枕在他的怀里,顺手拆解了发髻,任垂下的乌云半掩容。
三更夜阑凉如水,行云有影,月含情……
「阿惰?」
没料想过喝下去的酒后劲竟是这么强,南宫剑睡到半夜,只觉得口干胸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察觉身边有人时下意识地轻唤。
身旁的人却没有答他,只是轻经地靠过来,与他挨得更紧。
「惰……」
是梦吧……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既然是梦,那么他当然可以放纵自己的感情。
南宫剑生怕再失去任何东西般楼住身边的人,在一段带着温柔甜香的身子微带犹豫地反楼住自己时竟然忍不住想哭。
自酒意末消而布满了红丝的眼中看出去一片迷茫,虽然看不真那人的容颜,可是一想到他,那种久违的冲动就自腹下涌起,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是梦中相聚也好,他恨他,亦爱他,恨如爱般深沉。
纠缠着欺上的唇得到了迎合,急切地拨雨的手换回来火速高升的温热。
「噫!」
在他强行进入时身下的人儿痛楚地低吟着,却更刺激了南宫剑心中对那人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不去管他的疼痛,只是一径蛮闯,颠狂的节奏几乎没把身下的人儿冲得支离破碎。
在他的蛮干之下,很快下方的身子就已经瘫软,飞红片片,染红了原是素白的一方床褥。
本来是打算强上他发泄自己的怒火与欲望后不去理他,可是听得那嘤嘤的哭声后,南宫剑到底心软了,轻轻地吻去他的泪,低声安抚到他止哭这才又沉沉睡去。
一觉日上三栏。
「阿惰……?」
揉着眼睛醒来的南宫剑还有着梦里模模糊糊的记忆,惊觉到身边真的依俱有人的体温时差点没惊跳起来。
「公子,你醒了,要不要喝茶?」
不料,迎面的却是一把温柔的女声,一段雪窃般的粉臂,从笼在床头的暧炉中取出一只紫阳小壶,斟出一盏碧青还带着微温的茶水奉到他嘴边。
「呃……」
怔了一晌才想起入睡前的事,南宫剑不由得大窘,差点就想落荒而逃。
「公子!」
焦急地从床上探起来的身子因为羞人的疼痛而叮嘤一声又倒了回去,南宫剑在门口尴尬地站住,现在就这样走的话,不管再怎么说都太过份了。
「妾身知道无才侍奉公子,可是……可不可以求您多待两天……」
没见过哪家的花魁被人梳弄后恩客拔腿就走的,从来梳弄的子弟,早起时都应接受姐妹们进房贺喜,得宠的花魁一般还会因此摆几日的喜酒。而客人多则会住一二个月,最少也该住十天争个月显示与姑娘恩爱弥笃。
杜燕燕大急地想拦下这男子,万一就算无法与他有长远之计,也不可这般毁了自己的盛名。杜燕燕忍痛坐起来,眼中因为一半疼痛一半忧心而渗出的泪倒不是假的。
「对不起……」
他昨晚在不知轻重、又情绪激荡下,好象把人家柔弱的姑娘伤得不轻……南宫剑低了头,到底还是坐回了床边。
「我昨晚把妳……」
好象应该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歉意,可是在清醒时分一开口,那个人的名字死活就是说不出口,知道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被这聪明女子窥破的南宫剑尴尬地沉默着。
过了这许久了,原来以为凭借自己力量已经结麻的伤口却没有真正的痊愈,只是自己故意装做忘记而已,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只要轻轻一揭,依旧鲜血淋漓。
「不用说了。公子不必自卖的……就算公子将贱妾当做了别人的替身,也是贱妾命该如此。」
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为什么这么好的男子那抹温柔不是为自己而展的呢?
杜燕燕叹了一口气,知道强求无益,强笑着将自己想请他至少替自己维护住面子的要求说出,当然的,得到了他的首肯。
对她怀着内疚之情南宫剑总算给她撑住了面子,在这里住了下来,渐渐也习惯了有个红颜知己相陪的日子。
白天杜燕燕出去应酬客人,晚上却一定是陪他在房里喝酒,一来是她还没找到能比他更合心意的客人,二来是对她好感渐深的南宫剑答应她如果实在没办法找到她的如意郎君,他则考虑帮她先赎身再做其它打算。
「为什么不是我最早遇到你呢?」
有时候,她也不是不无遗憾的,这样深情的男子若爱的是她,那该多好。不晓得现在开始用心还来不来得及?
「不知道……老天会有的安排吧……」
遇到爱上自己仇人的儿子这种事,是幸还是不幸?南宫剑叩了一口杯中的酒,茫然的目光找不到一个答案。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经历了他之后,再明丽的倩影却也变得模糊了。这情形就好比面前摆着的是美味珍馐,却总像是少放了一样最普通也最不可缺少的「盐」一样,让他食之索然无味。
寻一时之欢,谋一日之醉。
酒虽不能解忧,但如果忘不了别人,至少可以忘了自己。
在秦俭意想不到的惊讶中,南宫剑扎进温柔乡里一醉就是半个多月。
***
云龙山的崎岖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在一个小坎上被绊了一下,索性是用滚着下山的,一直滚到被树拦住了下坠之势后,那人还是牛天都爬不起来,干脆就躺在那里休息了。
这个满身充满了泥泞和恶臭的人就是离家两个多月的苏昃铎。
因为不谙世事,他才离开家乡不到三天就被船家讹掉了所有的钱财后半夜里将他丢下船。
气愤可是却也没办法,寻人心切的苏昃铎只好一路间着路,一路乞讨着向南海走去。
尽管知道自己回头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一力安宁的家园容纳自己,甚至他还可以安逸地叫一辆舒适的马车先送他回家再向父母讨还车资都可以,可是他几经犹豫还是选铎了前途茫茫的千里跋涉。
虽然没把握再见到了南宫剑后具体的情形会是怎样,但苏昃铎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相信他的温柔不会是骗人的;而,他说过「一辈子只爱你一个」的誓言,至今仍言犹在耳!
喘够了气后睁开眼睛看着山下渐渐出现了城镇的影子,如果他走的方向没错的话,下面就应该是最靠近南海的福州城了,这次足足在山里走了四天,吃树皮都吃到他怕了!
希望在城里能遇到好心人,施舍给他比较可口的饭食吧!
知道自己再躺下去恐怕天黑都进不了城了,苏昃铎懒洋洋爬了起来,咬着牙继续地向前走。
好不容易爬进城后,唯一支持他的意志也消逝了,苏昃铎很干脆就地坐下,然后解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身前的地上,开始正式「摆摊」,看看今天能乞什么收获,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声,苏昃铎咽了咽口水,他可真饿惨了!
说起来也真悲哀,这两三个月下来,他居然连这样的日子都习惯了,反正以前因为他懒,也算是饱一顿饿一顿地吃东西只有南宫剑在身边的时候,心疼怕他不吃饿坏了,这才押着他喂着他每顿按时吃饭现在的日子和最初的相比,区别只在吃的东西的好坏而已。
苏昃铎是这样淡然地想着,尚有余温的夕阳晒得他好想睡……
「呼呼……」
反正没有人会下贱到抢乞丐的钱的,苏昃铎一只手勾住了自己的破帽免得被风吹走,然后脸朝下地打算就地休息一阵再说,他实在累了。
「喂……小哥!」
「呼……」
「喂!」
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被人吵起来的苏昃铎慌忙地睁开眼睛,眼看得太阳还余有最后一丝红光在天际,算起来自己最多也不过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当下没好气的目光瞪向将自己吵醒的男子。
蹲在他对面,圆圆的脸上挂着相当可亲笑容的男子很和善地看着他,看起来已经盯了他很久了,而他手上的帽子里依旧半文无着,见到上门的不是财神,苏昃铎又倒了下去恢复成一盘死蛇烂鲜的「雄」姿。
「你不要这样不理我嘛!」
圆脸小哥高贵的自尊顿时被伤害了,不依不饶地缠着这个跟他一样的闲人,开始絮絮叨叨。
「其实我本来是想要跟你说,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好手好脚,年轻力壮,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地靠乞食过日子呢?好吃懒做的话会让大家看不起你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我想跟你说的是」见到在他的即席演说下别人不给面子的又欲晕晕睡着,那个无聊闲人,秦俭赶紧抢在他睡着前说自己想说的重点:「反正你也是陌生人,我跟一个陌生人说一说长久困在我心中的疑惑也好。」
「吶吶,跟你说喔,我有一个师弟,其实他以前很老实的,做事有板有眼的那种,平常除非是悠到熬不住了才会去偶尔嫖一下姑娘,可是最近他突然性情大变耶,从我找到他后就已经不对了,木木呆呆的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就更好了,迷上了满庭芳的花魁,竟然就忱在妓馆不出来了,还天大喝花酒,居然还没有我的份!你说我这个做师兄的是不是该管管他?」
不是他细心,可是他的直觉很准,所以看到南宫剑这数月来怎么看怎么诡异的表现,秦俭忧在心里,无处可发泄下只好找个随便的路边闲人倾诉一下自己的苦闷了。
「嗯,管!」
这只烦人的苍蝇什么时候走开啊?
他师兄弟家的事关他什么事?他肚子好饿……
苏昃铎含含糊糊地应和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只希望他早早走开。
不料他这一响应立刻引发了秦俭更大的热情,也不管地上脏,坐在他身边就捞叨到他睡着后再被饿醒,见他用一种很哀怨的眼神暗示他挡了他的「生意」并且已经非常之露骨地用手摸着咕咕做响的肚皮后,脸皮很厚的秦俭在那样的眼光下也被他看得内疚起来。只好大方地表示由他找地方然后请他吃一顿当劳务费。
「不过,既然师弟天天都躲在燕燕姑娘那里吃好料,我们干脆和他一起吃算了,反正他一个人也是吃……」
走到饭店门口,摸了摸钱包又开始犯了惮吝的老习惯,秦俭掉了个头,浑然不觉得自己带一个满身脏的乞丐闯进妓院有什么不对。
「哎呀,秦公子,您也别这样乱闯啊!」
本来还想拦他们的鸨母被苏昃铎身上的臭味熏到闪得远远的,念在他们是娇客的朋友的份上,忍一忍也还是没认真地拦他们。
杜燕燕独居的那一幢小楼双飞阁外的花园里,还真如秦俭所料摆了一桌雅席,一个虽然不是很高大但非常之挺拔的男子背身而坐,举杯让对面笑偃偃的姑娘给他斟上酒。
苏昃铎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好象相当熟悉的背影,怔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而走在他身边的秦俭却没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直接走上前去用力地拍着那男子的肩膀,大声道:「小师弟,不介意我带个朋友一起喝酒吧?」
「当然。」
南宫剑淡淡地笑着,从他认识了杜燕燕后,在她的温柔照拂下,虽然不能完全忘情,但却实在平静了不少。渐渐也觉得比起那种虽然甜蜜浓烈,却也伤心伤神的情爱来说,这样淡然如朋友的相处自然而不需多耗心神,是以在外人的误会下,他倒是跟杜燕燕越走越近。
「你还在杵那里干什么?不是很饿了吗?过来呀!」
马上就反客为主的秦俭立刻就回头招呼他新认识的朋友,见他还不上前后索性过去将他从花丛的阴影里拉了出来,只当他在羞愧自己一身的脏。
「!」
「!」
夜空无云,毫无遮蔽的一弯明月照耀着,清辉将周围的一切映染成银白色的光晕,由深而浅,若有还无。月光下一切无可遁形。
含着笑回头的南宫剑手里的酒杯「叮」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苏昃铎扭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