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只得带她离开。
小念烦躁地厌恶地:“你是不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那点事啊?”你不要脸,我还得做人呢。
这话刻薄了,女孩子被他说得脸色苍白,低着头,扭了半天自己的手指头,神情哀戚,一双杏核大眼,眼泪含在里面转啊转地。映着灯光,眩得人眼晕。良久才轻轻咬着红嘴唇儿,声音无限幽幽:“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为我做些什么。可是……可是你真就这么狠心……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怪我,可是……我真的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呀!”
小念仰天狂笑。
笑完:“对不起,我父亲要我别管这事!”
可是姑娘不肯放弃,眼里泪水滚珠儿似的,只管掉个不停:“小念,你帮帮我吧。他说,如果连你都同意了我们在一起,就,就……”她突然一把抓住小念的手,一脸殷切地看着他,哀求:“小念,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我……我对你父亲——我们是真心的!真的,我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一辈子爱他而已呀!求求你帮帮我,成全我们吧!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小念一听就知道那不过是他父亲的托词,或者,更直白地说,不过是眼前这女孩自我安慰的幻想而已。小念冷冷地:“可是,依依,我父亲若是在乎我的想法,又怎么会让你怀孕;你若对我有情,又怎么会和他上床?”
美人顿时语塞。
小念不笑了,看着她。静静看着。
他的目光,彻骨冰凉。
清冷得,仿佛正在倒映着对面女子那一片凄凉惨淡的无望的未来。
4
女孩子终于彻底崩溃了。
先开始还怔怔地,喃喃:“可是,那我怎么办?”然后,痛哭——之前的那点淡雅哀伤和楚楚可怜全部一扫而光——那种扯着嗓子的哭声,简直像是一种嚎叫:“我怎么办啊——!”
小念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因为鄙视软弱,他对女人的眼泪免疫。不过这样强烈的绝望悲伤,还是让他心惊:“我父亲应该给过你钱的吧?!”他父亲的那些桃花帐,从没打扰过他的生活,他不知那上面有无欠债,不过出了这种事,若不谨慎处理,怕有隐患吧?
“钱?!”那女子突然发狂一样地,把桌面上所有茶具统统扫到地上,伸手指到小念鼻子上去:“你们就知道钱!你们这些有钱人,犯了罪就知道拿钱出来摆平!我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钱来打发的!你以为有钱就能买我吗?我不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
犯罪的人居然倒打一耙,还如此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地——小念气笑了:“对,我怎么忘了,你要分他一半财产呢,怎么稀罕这些零星好处?”妈的!怪不得他父亲说这世上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是货物呢!他现在真是深有同感啊!
美人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你既有胆子来招惹我们,就不要怪我们没有良心!”小念冷笑,“犯了罪孽?这词用得好!不过在指责别人之前,先检讨你自己吧!”
小念拂袖而去。
那天晚上,萧决回来很早。
两人沉默地一起吃饭,他父亲喝着酒,小念突然:“钱给的少吗?”
男人修长的手指,略微烦躁地点着自己线条优美的眉骨边缘:“她又去找你?”口气已见阴冷。
对于女人,萧决也不是不大方,不过,耐心不多。
小念侧目看着他父亲。男人英俊的脸被壁上的灯光映照出明暗交错的效果,配上他阴狠的目光,近似一个魔鬼。
男人高鼻深目的容貌特征,华丽邪恶,很像欧洲神话里的撒旦,或者,吸血鬼。
之前面美人泪攻都没有丝毫动容的小念,在看到这样一副仿佛图画的景象以后,突然就起了恻隐之心。
招惹上这样一个男人的女人,会有什么结果呢?
死无葬身之地吧?或者,能看到全尸已经不易了?
他妈的,虽然他是他父亲,可这个父亲,可真够混蛋的!——小念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孩都喜欢有个酷酷的父亲,不过他这个,好象酷过头了。
超越了小念可以接受的范围。
小念忍不住开口:“又不是给不起,既然已经出了钱,不如大方一点,索性一次给够。”何必给人埋怨的机会。
男人微笑:“一百万够不够?”
小念沉默。
这价钱,怎么说呢?他的世俗心理让他觉得够,太够了;另一方面,他的人道之心又让他觉得悲哀——看到自己的同类被另一个同类当成货物一样的明码标价,他觉得悲哀。
小念低低地:“这样的女人,在你的眼里,和一件货物没有区别吧?”
他父亲赞许地点头:“你说的很对。”
小念有个冲动,想问问他自己母亲曾经存在的意义,以及是否也曾待遇相同。可他到底是按捺住了:“手段怀柔一点。”
萧决微笑了。好象猎鹰发现了猎物一样犀利专注地看着小念。目光中充满兴味又意味深长:“怎么,同情她?”男人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目光始终不离小念眼睛,“呵,我儿子这个火暴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像谁。”讽刺小念心性软弱,立场不坚定。轻易就被人左右情绪。
小念微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光:“一百万出都出了,又何必还计较这些水磨功夫。她毕竟是还没成年,逼得人闹出事情来,不好收拾。”
男人笑了:“又管我的事,关心我?”伸出手去,暧昧地抚过小念的脸颊,还是那个冰冷幽深的目光,声音魅惑低沉,慵懒地,“还是——那个女人哭泣的样子,很美是吗?”
小念愕然至极,很是怔忡了一会儿,然后猛然站起后退,躲避开父亲轻佻玩味的手指,勉强平复了心情,畏惧道:“爸,你……你喝醉了。”
他父亲看着他这样避如蛇蝎的举动,目光一跳,慢慢收回手指,依旧微笑道:“我以为,你永不会再叫我父亲了。”又沉沉地低笑几声,缓缓道,“其实,不叫也好。”
小念心头剧跳,颤声道:“爸,你……你喝多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好!”萧决笑着站起来,一手压小念肩头上,小念刚一使力撑住他,他的另一手却蓦然扯住桌子上雪白的餐巾,用力一抡,把上面所有盘盘盏盏全都扯到地上去。再扯过小念身体狠狠把他按在光华如镜凉如水的桌面上,俯上去整个人生生地倾压在他的身上,一手钳制着他的手腕,一手紧掐着小念的颚骨,动作缓慢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强硬。强迫他看着自己,警告——他的声音,阴郁森冷,可是他的眼神,却又格外讽刺地透出一种温柔到近于诡异的父亲的慈爱,软硬兼施:“老老实实给我念你的书,别再乱找女朋友,别再管我的事,别再那么叛逆地和我说话,别再惹我生气。懂吗?”
盘碗坠地的巨大破碎的声音,他父亲恐怖诡异的莫名态度,这样危险阴森的恐吓,嘴里喷出的甜香浓稠如血的红酒味道,阴暗压抑的昏黄灯光,骇得小念忍不住浑身颤抖,只能仅凭着最后一点男性的自尊忍住眼泪,哽咽道:“懂……懂。”
害怕了,屈服了。
萧决得意地轻笑一声,从他身上撑起身体,关了餐厅的灯,自己一个人回到卧室里去了。
留下小念一个人,浸在餐厅里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中偷偷哭泣。
5
第二天早晨,被抛弃的女孩子打来电话,吵醒了哭得睡了过去的小念。
小念接听。问:“怎么了?”经过了昨夜的惊吓,不知道为什么,小念的态度,已经失去了昨天见面时的愤怒鄙夷。语气中丝毫不见有任何讥讽意味,倒平白多出一些真心的关切来。
电话那一端的人沉默了很久才出声:“我在**医院,小念,你来看看我吧。”声音脆弱,轻飘飘地,空洞无力。语气却很平稳,波澜不惊。仿佛笃定了小念必然会去。
怎么了?
小念沉重地猜想,可能,是她的孩子掉了。还可能,不是她自愿流掉的。
小念匆匆忙忙赶到医院,问过了医务人员,知道果然是流产了。小念叹息。
这女人不是不值得同情。可是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人生是你的,旁人最多不过是分享。
小念走到女孩子病床旁边,望着她惨白得和盖在身上的床单几乎没有区别的憔悴脸色,低声:“想开点。”
女孩子没有任何反应,绝望凝滞的目光,连动都没有动一动。
小念叹息:“你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别这么早放弃。”
女孩子突然淡淡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们说,我不会再有孩子了。”微笑,声音轻忽得仿佛一声低低的喘息。
小念屏住呼吸。良久:“怎么回事?”问了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来了半天居然没有见到病人的家属,“你父母,知道了?”意外流产,又遭受家人苛责,又被证实终身残疾,不能生育。这残酷可怕的现实,再坚强的女人也要彻底绝望了。
何况依依这样柔弱。
以后,这可怜的女孩子,还可能回去她原来那个家,那个世界里吗?
他们还能容纳她吗?
这女孩子是犯了错,因为喜欢,就和自己男友的父亲怀孕,太任性了。可是,世人有几个是不任性的呢?又有几个一生从没任性过呢?大多是不遇到惩罚不知道自己犯错。而这女孩子一时任性的代价,可是太大了。
小念并没善良到可以原谅和包容一切,可是,这女孩子带给小念的那些耻辱伤害,和她所付出的这些代价一比,立刻微不足道了。
女孩子轻轻微笑,转过头来,惨白面色衬得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瞪得大大地,冥冥地看着他,告诉他:“你知道吗?我是被我父亲推下楼梯的,因为他不想失去你父亲许诺他的一百万现金。”女孩子轻轻笑起来,笑容有如梦幻,目光恍惚迷离,半梦半醒。让小念不敢十分确定它主人神志是否还在现实世界当中。
小念不得不叫了医生来。利用现代医疗手段,呼唤女孩在半空里游离失踪的灵魂。
可是——还有必要这样做吗?还用把她招回来吗?——这一刻,连小念都想闭上眼睛,拒绝逃避这丑陋的现实呢!
医生们给女孩打针,昏迷之前,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默不做声地递给小念一个光盘。
然后闭上眼睛,说:“他是故意的。”
小念逃也似的回到家,把那张光盘塞到电脑里从头看到尾。
是他父亲和那女子两个人每一次交往幽会的记录。情色香艳的场面都被删掉了。他父亲的脸也被同时屏蔽,整张光盘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父亲和那女子之间的苟且情事,是那女子主动为之。萧决是既没强迫她,也没骗她勾引她。
小念看得清楚:约会是女孩子积极邀请的,告白是女孩子主动说的,衣服也是女孩子自己脱的。他父亲从头到尾是半推半就。
可是,像这样把与情人每次幽会的一举一动都用摄象机暗中记录下来的卑劣行为,若非早有准备蓄意为之,没人会想到要这样做的吧?
小念震惊,喃喃道:“他真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身后竟也随即蹦出一个声音,磁性低沉,也学着他的语气,抖抖颤地低声道:“是啊!”
小念蓦然回头,赫然发现他父亲居然就站在他身后,身子倚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微带着讽刺地看着他。
小念整个人跳起来。
“好啊,昨天才答应我不会惹我生气,今天就已经在偷看我的私情了。”萧决还是那样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低笑道,“片子好看吗?”
小念惊慌失措又畏惧悲愤,跳起来之后就站在那儿动弹不得,只沉默地瞪着自己的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
男人微笑道:“哦,不太刺激可是?没关系,我下次再拍一点香艳的给你。”
小念眼泪差点掉下来:“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男人静静看住他,微笑:“有趣。”小念发誓他从没见到一个人可以发出这样一副如此近似于魔鬼的微笑,“很久没碰到这样愚蠢的女人了,就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究竟可以蠢到什么地步。结果——”男人突然顽皮地歪歪头,加深他的微笑,“哈!果然精彩纷呈。值回票价,我很满意,小念——”男人蓦然向他踏近了一步,低头专注地看进他的眼睛,眼帘低垂,笑容邪恶,声音慵懒魔魅到近于色情的勾引,问他,“你呢?”
小念只是绝望:“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男人大笑,快活地揽过小念的肩膀,搂住他腰,拥紧他,又一次很可爱地歪歪头,声音里充满邪气和戏谑,却又偏偏要装成很委屈很不满的样子:“是啊,常常我也很奇怪,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懦弱的愚笨的儿子呢。我也很失望啊!可是没办法,命运如此安排,我们无法逃避。所以——呵,小念,你逃不开我,只要你活着一天,就是我萧决的儿子。”
小念被他拥在怀里,周身陷入柔软强悍的肌肉包围,感受着那人怀抱宽阔温暖。男人亲昵地将嘴唇抵在他的头顶,深沉霸道的男人气息由上至下灌至全身。温暖的体温,男人沉稳的有力有节奏的心跳声……小念浑身僵硬,无力挣脱。
眼睛酸得厉害,可是小念努力不哭。
男子微笑着收紧自己的手臂。锁住怀里顺服的小兽。轻轻叹息:“不哭吗?你很久没哭了……”微笑,“真勇敢。”呵,小男子汉。
战役圆满结束,战果可谓一箭双雕——一个未成形的孩子,一个小小的光盘,轻易就毁掉了小念最重要的两个玩具。
他的恋人,和……他的父亲。
6
第二天,快吃午饭的时候。小念找到萧决公司去。
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各大部门主管怔怔看着小念,好象看着个煞神。
小念一步步走到长长办公桌另一端,站在他父亲的面前:“我要和你谈谈。”
萧决目光冷然,沉默。
众人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两父子。
萧决目光渐渐如刀。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
小念与他针锋相对,毫不退缩。
良久,萧决轻轻挥手。
众人这才沉默着鱼贯而出。
会议室的大门重新关上。
室内一片死寂。
萧决冷冷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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