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拧起眉峰道:“小妹,你我何必这么生疏?夏爷爷那么照顾我,我一直没有忘记。他也是我的爷爷,为爷爷报仇,怎么能说牵累?”
天佑怅然一笑,也未答话。站于她身后的春丫头,朝胡一刀轻声道:“胡公子,别提这个了。这段日子来,我们都不敢在小姐面前提起,就怕惹小姐伤心。”
胡一刀听了春丫头的提醒,才惊觉自己又莽撞了。就算不是夏府,他半路遇见这等惨案,也是会拔刀相助的。即便他对夏老爷有些祖孙之情,但比起天佑是远远不及的。自己一次次在天佑面前,提及夏府的惨事,岂非让天佑一次次想起伤心事?
胡一刀本性豪爽,知错后,立即改口说一些江湖趣闻,想让天佑宽心。天佑从善如流,听着胡一刀这些年来的行踪,两人说着说着,难免谈及胡一刀的妻子。
胡一刀对自己的发妻很是疼爱,而对天佑这个从小认下的妹妹,亦是敬重有加。他刚欲带着天佑上楼见妻子,不想,远方的雪道上响起一片马蹄之声。胡一刀心里一凛,知道可能是自己的仇家到了,他赶忙让天佑跟着小二离开,去房内避祸。
不料,天佑反倒再次入座,仰视着胡一刀笑道:“胡大哥在担心什么?你方才说,要为夏府报仇雪恨。难道,你遇上了不平之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反要躲起来,冷眼旁观吗?”
胡一刀知晓天佑冰雪聪明,骗她也会被识破,就由得她坐在一旁。他环顾大厅之中十数个青衣人,知道他们是天佑带来的。青衣人刚进门之时,看他们的呼吸吐纳,胡一刀就明白他们是练家子。他心中暗自提神,怕对方就是苗、范、田三家的后人。之后,得知他们竟是天佑的人,才松了心绪。
胡一刀望着为首的赏云鹤,看不出他的功底,想来是个武艺高强之人。天佑不离开,胡一刀倒也不担心她会遭难。而且,就算动起手来青衣人不敌,自己也会护着天佑的。胡一刀心道,夏府的血脉,只余天佑一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恩怨,害了这个妹妹。到时候,就算他舍了独子的性命,亦不能让天佑有个闪失。
不过半一炷香时,马蹄声已至门前,在马儿的嘶鸣中,一群汉子合着雪花步入客栈。他们俯视着在座的食客,左右观望了两眼,为首之人走近胡一刀,低头问道:“你是胡一刀吗?”
胡一刀拍着襁褓中的儿子,半晌方抬头答道:“不错。”
“我是苗人凤,来找你决斗的。”苗人把剑搁桌面上,在胡一刀对面入座,他看了看天佑,又望了襁褓中的婴儿一眼,方要说什么,胡一刀已命小二倒了杯酒,递给苗人凤道:“请。”
苗人凤接过酒杯,举杯就饮。他身后一人伸手阻拦道:“慢着,小心有毒。”
苗人凤凝起剑眉,冷眼瞪视着身边的男子道:“田归农,我的事,你不要插手。”说罢,也不看田归农立时阴郁的脸色,仰头灌下烧刀子。
喝了酒,苗人凤冲胡一刀笑道:“关东一带,胡兄的侠名如雷贯耳。我相信胡兄是光明磊落之人,绝不会做出宵小的行径。”
胡一刀左臂抱着儿子,右手握着酒杯,苗人凤既然喝下了他的敬酒,他自然也要陪着饮一杯。然而,胡一刀怀里的孩子仿佛知道他心绪不宁,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一刀急忙放下酒杯,轻手拍着襁褓中的儿子,不停的哄着。
苗人凤注视着胡一刀,不听他身畔之人的催促,绝口不提决斗之事。
“大哥,孩子怎么了?”
二楼传来一声呼唤,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从木梯上缓缓而下,打破了厅内凝滞的气氛。胡一刀起身揽过生产后虚弱的妻子,两人抱着孩子并肩而立,一同哄劝着哭啼的婴儿。
苗人凤观望着胡一刀一家,那带着温情又凄楚的场面,心有所感,拿着宝剑站起身道:“今日,苗某来的不是时候,打搅胡兄了。我三日后再来。”
这苗人凤倒是志诚君子,在座之人无不冲着苗人凤点头,暗暗翘起拇指。田归农等人正要说什么,角落中的赏云鹤起座,走向苗人凤道:“苗兄,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不如,陪小弟喝一杯再走吧?”
“云弟?”苗人凤惊喜的瞅着赏云鹤,疾步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会来沧州?那急事可解决了?要不要我帮忙?”
田归农打量着赏云鹤,微有愕然。他从未见苗人凤对谁那么亲热过,就是苗人凤生平敬佩之人,也没有这么和颜悦色的。
田归农哪里知道,赏云鹤曾在商剑鸣手下救了苗人凤一家,使他免于丧亲之痛。赏云鹤所救的并非一人,而是苗人凤的哥哥、弟弟、弟媳、和妹妹,若是这四人死了,苗家就仅剩苗人凤一人了。赏云鹤不仅是整个苗家的救命恩人,甚至使得苗人凤不必悔恨自责。
苗人凤报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名声,就是为了引出胡一刀。可是,商剑鸣听了不服气,找上门挑战。若是没有赏云鹤出手相助,当日在苗家的人都死绝了,苗人凤还有什么面目面对死去的至亲?
赏云鹤救了苗家人,在他们的盛情邀请之下,入住苗府。三日后,苗人凤归来,得知其中险情,对赏云鹤行了大礼,并暗暗记着他的恩情。赏云鹤的大名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苗人凤虽是坦荡之人,却一直以为云鹤沽名钓誉。
不想,两人接触了几日,苗人凤大叹自己昔日被流言所误。赏云鹤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为人洒脱率性,嫉恶如仇。所以行走江湖时,常常施与援手。而且,赏云鹤武艺卓越,两人切磋之下,苗人凤觉得自己已尽了全力,而赏云鹤仍是游刃有余。
之后,苗人凤羞于提起‘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称号,但胡一刀之事无法罢手,田归农等人仍在替他谣传。苗人凤只能暂忍,直到此刻他见到胡一刀。
“苗兄放心,事情我已经办妥了。”赏云鹤示意秋丫头扶起坐于一旁的天佑,为苗人凤引见道:“这是我家小姐。”
未等苗人凤答话,田归农轻蔑的白了赏云鹤一眼,冷哼道:“不过是个奴才。”
“你……”苗人凤才不管赏云鹤的身份,他只记得对方救了自己的家人,对田归农的出言不逊,自是恼恨非常。方欲出口喝骂,却被天佑接口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好好招呼田帮主,让他知道说笑也是要看地方的。”
天佑说完,冲着在座的青衣人使了个眼色。青衣人早不满田归农的为人,又听他侮辱赏云鹤,若非主上叮咛不能冲动行事,哪里坐得住?此时,得了天佑的吩咐,他们猛然起身,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掠向田归农等人。
田归农被突如其来的砍杀,弄得措手不及。何况,这些青衣人皆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他们有的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有的是武林名宿的弟子、有的是独行苦修的浪者……一个个身经百战,如非败与赏云鹤,哪里会听命于人?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田归农愈加仇视。田归农侮辱赏云鹤,那么归于赏云鹤旗下的自己,岂非更见不得人?
青衣人出手狠辣,剑招精妙,一招一招连绵不断,而剑锋的去势往往恰到好处。田归农等人难以招架,额角冒出冷汗。天佑冷笑道:“别与他们玩闹了,饭菜都该凉了。”
他们的苦战,竟被说成玩闹?田归农听闻天佑的讥嘲,真是恨不得立刻羞死。为了脸面,他豁出性命打拼,却仍被青衣人压得死死的。而青衣人得了天佑的话,纷纷使出绝招,各自划破对手的虎口,令其不得不在疼痛中弃了兵刃。
天佑挑眉看着被青衣人压制的田归农,瞅着他颈项上的钢刀,莞尔一笑道:“别说云鹤他不是我的奴才,就算是,今日输在奴才属下手中的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你……”田归农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切齿的瞪着天佑。
天佑不再理他,冲着闲立一旁的青衣人道:“你们现在出门,到大城镇去,替田帮主把今日的事好好传扬一番。记住,我要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田帮主他虚怀若谷,手下留情输给名不经传的弟子。若是有人想扬名立万,今后定要找田帮主切磋一二。要知道,田帮主是最喜欢成人之美的。”
“你……你……”田归农被点了穴道,颈项上又有钢刀架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衣人领命而去。
“怎么?”天佑勾唇笑问:“田掌门不愿让人知道你的好事吗?行啊!跪在地上求我啊!”
田归农被天佑一激,本已满腹的怒火无法发泄,此刻又添新恨,立即气急攻心,倏地吐出一口血沫。
苗人凤虽不齿田归农的为人,但苗、范、田三家世代交好,他不能对此事置若罔闻。只得朝天佑拱手,出言道:“苗某替田归农致歉,请小姐高抬贵手,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天佑展颜笑道:“我怎么会与田掌门一般见识?你们回来吧。”天佑话语方末,门外走入二人,却不是刚才领命而去的青衣人是谁?
田归农知道自己被天佑耍了,但恼怒中又包含了庆幸。天佑觑视着田归农不停变幻的脸色,笑问:“我知道田帮主是与云鹤开玩笑,哪里会当真?礼尚往来,田掌门,我这个玩笑,你又觉得如何?”
闻言,田归农几乎气得昏眩,天佑却命人解开他的穴道,自己招呼着众人再度落座。田归农等人被羞辱的满面通红,纷纷甩手而去。赏云鹤悄悄给了青衣人一个眼色,青衣人会意的点头,尾随着田归农等人离去。
冰雪儿的怀疑
“真没想到,那名满江湖的赏云鹤,居然就是小鹰。”胡一刀搂着妻子回到房中,一脸怀念的样子,摇着头笑道:“当初,我就觉得他根骨上佳,才选了他做玩伴的。一眨眼过去,他已经成大侠了。”
胡一刀仰首叹道:“小鹰没人教他武艺,想不到也能有今日的成就。我真是自愧不如啊!而且,他还如此重情意,没有忘记小妹的恩情。有他跟着小妹,我就放心了。”
“大哥,给我说说你妹子,和小鹰的事吧。”胡一刀的妻子靠于床头,伸手接过孩子,故作好奇的提议道。
“雪儿,你想听?”胡一刀坐于床畔,握着妻子的掌心道。
“嗯。”冰雪儿微笑着颔首道:“方才在厅堂里,我听得糊涂。大哥,不如你从头说一遍吧?”
胡一刀疼爱冰雪儿,对她有求必应,立刻笑着叙述道:“是这样的,……”
冰雪儿仔细听了胡一刀在夏府那些年的事,又想起饭堂之内,天佑戏耍田归农的样子,心下叹服天佑的心计,却也生出不安之心。胡一刀见妻子听了自己的话,不仅没有笑容,反而耸起淡眉,不解道:“雪儿,你在想什么?”
冰雪儿反握住胡一刀的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看了眼襁褓中的儿子,开口道:“大哥,你和天佑多年不见,为什么一入山东地界,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遇上了呢?”
胡一刀心底一沉,看向妻子道:“我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冰雪儿熟知胡一刀的脾性,听丈夫这么说,知道他不高兴了。可是,话已出口,哪有说一半的道理?何况,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谨慎啊!冰雪儿咬着红唇,垂目道:“我觉得今儿的事,有蹊跷。虽说大哥小时候与他们交好,但是,时隔那么多年,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吗?”
胡一刀想挣开手,被冰雪儿一把拉住,“大哥,你想想啊!天佑不过是个女子,哪来那么大的势力?赏云鹤已经不是奴才了,闯荡江湖那么多年,即便他念旧情,可也不会听命于天佑的。他们一到,苗人凤也就到了,又演了那么一出戏,把田归农气走……”
“你说他们是在演戏?决不可能!”胡一刀打断冰雪儿的话头,低声喝道:“雪儿,你是懂武的,他们的打斗你也看在眼里,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那些青衣人明显是手下留情了。”冰雪儿冲着胡一刀分辨道:“既然,青衣人是赏云鹤的属下,别人侮辱了他们的帮主,自然下手不会容情。可他们在争斗中,为什么要放田归农一马呢?”
胡一刀摆手道:“云鹤是什么人我知道,他为人不拘小节,底下的人跟着他,做事必然也会留一线余地。今日不过是言语不快,不至于要夺其性命。你也看到了,那田归农有多狼狈。那滋味,恐怕比死还难受!”
冰雪儿不认同道:“听你说,天佑是个大家小姐。她怎么会在这冰寒的雪天,离府来沧州呢?”
“这不奇怪。”胡一刀解释道:“夏爷爷膝下只有女儿,孙女,他一直想让天佑继承家业。小妹说了,这次她出门是去元府巡视田庄的,路过沧州见天色已晚,就入了客栈暂住一宿。遇上我们,不过是巧合。”
“我看未必。”冰雪儿冷着脸,对胡一刀一再为天佑辩解,心生恼怒。
“行了,你别多疑了。小妹心情不好,你可不要去闹她。”胡一刀正色道。
冰雪儿一心为丈夫、儿子着想,没料到胡一刀根本听不进她的劝诫,心里是又怒又急,生怕吃了暗亏。她勉强压下怒意,细想片刻道:“赏云鹤和苗人凤是认识的,而他又听你小妹的话。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让天佑游说赏云鹤,让他把你们四家的恩怨如实告诉苗人凤,那就不用决斗了。”
“这是我家结的仇,怎么能牵连他们?”
冰雪儿心道,大哥不想牵扯他们,她还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天佑和赏云鹤呢!冰雪儿噘着嘴,冷哼道:“若我是天佑,碰到苗人凤约你决战,早就让赏云鹤劝说对方了。可她呢?竟还说,留下来看你们决斗!”
胡一刀拍了拍妻子的肩,无奈笑道:“雪儿,天佑她并不知道苗人凤为什么找我决斗。她不过以为是比武罢了。”
“那她为什么不问呐?”在冰雪儿心里,没有任何事比得上丈夫的安危。可是胡一刀偏偏还不上心,她如何不急?
胡一刀摇首道:“雪儿,别提这事了。小妹她如今自己也身负血债,我帮不上忙,怎么还能去麻烦她?”
“什么意思?”
胡一刀经不住冰雪儿的追问,把夏府的惨案告知于她。冰雪儿骇然心惊,沉思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