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死后是否也会变回黑狐。她在尸体旁蹲下,没有一般凡人的恐惧或尖叫。略显震撼的黑瞳查看着牛尸,心想原来死亡的是只牛妖。
“老大,他是我先发现的。”一名俊逸的青年自群中站了出来,他的神情相当激动可怖,似有股肃杀之气传出。青年满头软绵绵的白发,曲若柳姿,身形纤细瘦弱的竟是与尸体雷同。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当时我正赶去前厅,穿过此处就见他倒在这里。”
小狐狸撇他一眼,未察觉有何不妥,微动的心境也已被她自己平复。黑瞳细察这牛躯,把这尸体当做普通牛畜的尸体看待,小手更是翻开尸体的皮肉……小狐狸突觉自己可笑,想来自己如今也算是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生为人的观念早被同化甚至腐蚀。她定了定神,淡淡的提醒道:“从这具尸体来看,不要说是血液,就连四周水份恐怕也是在瞬间被抽走似的。”
先前发话的青年这才注意起碎星遥身旁的黑发少女,他颔首证明了她所言确是属实,扬声沉痛的说道:“趁众兄弟在场,小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妖面面相觎,有几个平日爽朗的妖怪已渐不耐烦。
“死绵羊,莫要温温吞吞,有屁快放!如今这种情形你还摆的什么谱?”
“你老子的,都已经开口了还问什么该不该讲,咬文嚼字个什么劲?”
碎星遥一抬手,众妖的嘘声渐歇。银眸看向青年,缓道:“有话就说,无须遮遮掩掩。”
青年得到碎星遥的首肯,这才开口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我认为,门内有内奸。”
“听你放屁!兄弟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老子不信分堂里会出叛徒!”
“我看你他妈最像内奸。”
辩声四起,特别的几名妖怪已按耐不住,纷纷破口大骂。而稍具头脑者则面若冰霜,一言不发。余下的不明是非,唯有静观其变。
青年冷笑一声,拱手向众妖说道:“若我是内奸,愿我灵天诛地灭!愿我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淡冷的声音震住场中所有妖怪,青年平稳但坚定的发下最毒之誓言。顿时,场中哑了声。青年定了定自己的情绪,但效果不彰。他温润的嗓音因略有激动的心境而变得沉喑扭曲,“门内众所周知,我们中大部分人都是随老大而至分堂。至于因何而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栖身,相信众位不能说毫无所知吧?”
碎星遥眼色略动,静静的看着青年慷慨激昂的发言。小狐狸更是不为所动,想看他还能分析出什么来,只是对那众所周知的东西略感好奇。
“我随意也算是跟着老大多年,如今死去的又是与我交往甚秘同甘共苦过的好兄弟。我若是不为他讨个说法试问谁来讨?”自称名为随意的青年忿忿不平,他深深的吐了口浊气,方又道:“平日你们说我优柔寡断我也不予置平,但现今若再有人侮蔑随意是叛徒,随意势必绝不轻绕!”
仿佛印证他的话,绵羊妖的身上隐爆出白色妖气,尘土飞扬,泥石震动,有几只道行渐低的小妖被震开几步。多数妖怪神情微动,只有少数几人面不改色,眼底不知因何闪过不屑。与随意离得最近的碎星遥纤指微动,以不易察觉的手法在小狐狸身前竖起透明的妖力屏障,替她挡住妖气侵袭。狭长的眼冷光一闪,却是仍默不作声。
随意神情一顿,有所沉思的看碎星遥几眼。无奈地收回想试探小狐狸的妖气,显得极为光明磊落的继道:“我自是相信在场的大多数人不会轻易背叛,尤其是跟随老大而来的众多兄弟们。”
此句说得不可不说是绝妙。暗地里指明了他怀疑那些不是跟随碎星遥而来的妖怪,表面功夫做得够足外还夸耀了一番部分妖怪。既把自己的态度表明又获得同伴的支持,说话留有余地后趁机削了其他妖怪的气焰。
这个随意,可并不人如其名般的说话随意啊。小狐狸心中啧啧称奇道。
“分堂内固若金汤,没有门徒指引外人何以能走入结界?分堂上下大多团结友好,随意不敢说是亲如一家,但也好歹是一致对外。今日的门内血案,若不是随意想不出有何人能神鬼不知的潜入门内行凶,随意怎会怀疑有人叛变?”青年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使之找不出错误挑不出骨头。惹得其余妖怪小声私语,推测着谁是叛徒。“依小弟愚见,凶手应是擅长火系法术的妖怪。而牛宝的尸首各处有明显灼伤,伤口见骨,体焦而槁……”
“随意可是说百年前的叛徒尸牙?”碎星遥温和笑问,淡柔的神色使在场众妖怪如浴春风里。但深知他们老大品性的众妖们都情不自禁打个冷颤,包括发话的随意与站在石头身边的小狐狸。
别看碎星遥平日像个痞子,但只要他笑得像个圣人就准没好事。小狐狸往后撤了两步,黑瞳在溜达了一圈后变得有些惊然。她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葬谦循的身影,不禁心中略感忧心。现在不知这随意是敌是友,小狼又接连两次没有不在场证明。若被人察觉跟在她身边的小狼就是尸牙,情况可谓极为恶劣……
“正是。”随意也想退两步,但奈何众妖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只能硬着头皮撞上碎星遥那圣洁的微笑。他的眸光转动,停留在小狐狸身上。柔和的声音如催命符般飘入小狐狸耳中。“老大可否让这位姑娘的幼狼出来一见?”
越觉越不妥的小狐狸脸色微动,黑瞳疏冷寒色更盛。惜别剑在其背后微动,隐隐有擅自出鞘之势。忽而,左掌由身侧握住剑鞘一头,按耐住惜别剑的戾气。清秀的脸上勾勒甜美一笑,她侧头换上较为单纯而天真的眸光。“既是随意哥哥的要求,墨焰自当会应允。若是你们老大要求的话,我才不会答应他呢!”
眼波嗔怪娇弱,潋滟灵动,略带一丝对碎星遥的蛮横以及对随意的有礼。任谁见了此时的小狐狸都会以为她甚为无害,又与碎星遥“关系非浅”。
一时间,原本沉寂的氛围变得有些怪异绝伦,众妖看向碎星遥的脸色中带着暧昧。若非此时实在不适宜开玩笑,碎星遥恐怕逃不过被拿来当笑料的下场。
随意轻咳一声,为唤回众妖的注意力,不由向小狐狸说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小狐狸连连点头,然后脑袋左右乱晃的看向周围。神色由奇怪转变到纳闷,最终化为惊惶。她瞧准躲在妖群里瑟缩着火鸡,抓住碎星遥的衣袖说道:“石头,我家的小狼怎么不在这里呢?他刚刚还和火鸡他们一起在前厅的啊!”
她跺跺脚,一把甩开碎星遥的衣袖,表情又气又怒。“都怪你要我跟你走,小狼他现在肯定出事了,都闹得这么大动静都不见他出来找我……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再也不理会你!”
蓝眉细微扬起,碎星遥从善如流的把小狐狸抱进怀中。表情由“迫于众人在场的尴尬”化为“无视众人的细声安慰”,小狐狸则由“初时的挣扎反抗”转变成“躲在他怀里的低声抽泣”——这就是众妖们所目睹的一幕。
随意神色微变的看向在妖群中僵硬的火鸡。后者肥硕的身影一颤,比普通鸡类大上两三倍的身影慢慢的挤出人群,尖声尖气的说道:“那只幼狼刚刚的确和我们大伙在前厅里,但一听见尖叫声就冲了出去,跑的比我们谁都快啊……”
这时,同样是先前在前厅的妖怪附和着。其中一妖说道:“当时大家都连忙跑来这里,不过那幼狼就跑在我前面,怎么一时间就没他的影子了呢?”
众妖先是逐渐骚动,隐有几人推测到随意的猜疑,脸色变幻莫测。就在其余众几乎开始怀疑葬谦循的一刻,某只妖怪站出来犹豫的说道:“我见他追着空中的一条黑影去了……那,黑影的速度很快……好像是夺舜……”
同一时间,众妖环伺四周。碎星遥怔了怔,随即沉冷问道:“唯白与夺舜呢?”
众妖顿时鸦雀无声,纷多猜测在他们的脑海中闪现。所有妖怪的脸色均是一变,包括先前表现的甚有把握的随意。
“去找!”沉静的嗓音透着几分戾色。众妖这才如梦初醒,四散开去。碎星遥环住小狐狸的双臂开始收紧,他低头正巧看见她唇边狡黠的笑。脑间浮现起她曾向他提到的事。几乎,瞬间就理清了她的思路。银眸淡淡的扫视着她的表情,“葬谦循也知道了夺舜的事?”
她答了一句,只是近似感叹的一句。“狼族的盟约,真是方便好用啊。”
“别高兴的太早,葬谦循还没有脱离被怀疑的危险。”碎星遥冷哼了声,随即也带上她加入查找的行列。“你刚开始就发现他们不在这里了?”
“不要把我想得太聪明,我很笨的。几乎是在发现小狼不在的同时我才惊觉他们也不在,然后用盟约问了问小狼在哪而已。虽然有人代替我道明唯白与夺舜不在……但,我可是不得不夸奖你门内的大部分妖怪都正直且诚实呐……”仍旧在碎星遥怀里的小狐狸娇笑不已,清冷的双眸望着碎星遥,坚定的细喃:“小狼是清白的,我便不容有人侮蔑。即便是现在,我也不过是让原本该有嫌疑的人浮出水面罢了。”
碎星遥始终沉着脸,不予置平。他现在极端不悦,因为对于小狐狸来说有嫌疑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怀疑她家的那匹光狼。为了替葬谦循摆脱嫌疑者的身份,她可以不去顾虑夺舜或唯白究竟是否为真正的凶手,只求分散众妖对尸牙的注意力——甚至毫不念及他复杂的心情。
自碎星遥来说,他当然不会去蠢到怀疑葬谦循。但分堂里的妖怪不同,他们根本不了解独来独往的尸牙,甚至认为尸牙就犹如传闻般的不近人情。目前实在不宜让分堂里的人知道他与尸牙有交集,流言蜚语泄漏出去更是可怕,难保不会招来门主的关注。
碎星遥不希望唯白与夺舜中任何一人是凶手,可情况已容不得他去感性。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遇害者会不断增加,状况会变得越来越难受控制。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已非现在才体会,但直到现在他才理解到莫可奈何的深刻。
牙龈紧绷,碎星遥心乱如麻的问道:“尸牙他在哪?”
岂料,小狐狸脸色丕变。她手指一方,“快,唯白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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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星遥顺着小狐狸所指的方向冲去,跑法可谓是惊险万分。他身处的地面随时都能隆高成坡,碎星遥借力使力的在这些会游动的坡间游移,简直是如履平地,大步流星。顷刻间,小狐狸就被带到一处别院。此院地处荒凉,四周的绿意显得病恹恹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死尘之气——小狐狸打从老远就闻到一股极其凶恶的“尸香”。
她连忙使法封闭了自己的嗅觉。院落里陈列着数多具尸首,俨然一副现代版停尸房的景象,还有好些个密封的瓶瓶罐罐整齐的摆放着。绕是小狐狸纵来毫无有生为雌性的自觉,也不免为那些瓶罐里能装着的东西感到由衷的……毛骨悚然。
试想,你在阴森的地段看到数十具的尸首如同小摊贩的商品首饰般被大张旗鼓的闲置于摊位上。你明知道这摊贩老板是一只秃鹫妖怪,虽然他现在有事没在摊前吆喝,但你总不会奢望那些与尸体摆放在一起的器皿里装的是水果吧?
小狐狸的脑海里瞬间掠过某个极为诡异的画面,看向那些瓶罐的眼神简直就如同在看她前生上生物课时橱柜里装有婴儿标本与内脏器官的玻璃器皿。
确确实实的打了个冷颤,从内由外地。小狐狸神经兮兮的不敢在再多瞧那些东西一眼,被碎星遥抱着的身体都变得僵硬。心底更是说不上什么滋味,也不知是惧怕还是汗颜。总之,背脊毛毛的,心里更凉飕飕的。
“想不到你也有怕的东西啊?那日见你手刃青蛇时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碎星遥半拖半搂的把小狐狸带在怀里往房屋走去,感觉到她明显的排斥,便恢复了无赖本色拿她打着趣。“唯白是在这里对吧?”
小狐狸艰难的点点头,小手不自觉的蹂躏着碎星遥胸口的衣襟。她是不怕尸变啥的,但那些画面也着实太恶心了。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还有功夫说服自己好歹也没辱没女人的名号。她相信除了停尸房化妆师和女法医外再没啥女人能面不改色,她记得她上辈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
正胡思乱想着,葬谦循也再未主动与她取得心灵联系。回过神时才发现痞子已不知何时打开了大门,而房内却空无一人。
“为什么会这样?”小狐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抢走了我的台词。”碎星遥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唯白的居处就这么点大,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来这里。问问尸牙,他现在在哪里?”
小狐狸尝试联系了下葬谦循,但久半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倒是碎星遥接到了某个飞符后,抱起她就连忙往外跑。只是折了几个弯,小狐狸他们就撞上了匆忙行进的妖怪大部队,其中还包括先前大出风头的绵羊妖随意。
连半句废话都没来得及说,碎星遥示意他们跟上。一路间妖怪们竞相飞檐走壁,如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端是让小狐狸眼花缭乱。待到她眼界开阔,却蓦然脸色突变!
晴朗的半空中,有一青一红的残像交互相擦。耀眼而激烈的白色妖光与诡异但玄异的青色妖气数吸间交战不下数十次。几是漫天的浮光掠影看得人目眩神迷,但小狐狸却无心欣赏。因为她知道正在战斗中的两人是夺舜与葬谦循!
她思绪完全被他占满!小狐狸唯一想到的就是小狼的身份,曝光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光影速度不相上下,单就论后续力与威力来说红光稍有不及,然青光却似有顾及而无法痛下杀招。但即便是如此,两光纠缠之处却无不飞沙走石,引起阵阵气浪翻腾。
“都给我住手!”
宏亮的怒吼声自小狐狸的头上响起,她不用抬头便知那是碎星遥的声音。小狐狸握拳的手紧了紧,思绪间一时纷乱如麻。既担忧小狼停手后腹背受敌遭群殴,又怕他不住手的话会被群妖乱砍而死——分堂内的妖怪没有上千,但也有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