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音女皇神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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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天音女皇神慧  -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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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生他的时候,还不足十八岁。已经和父亲相依相伴十年。竹珈对命运的作弄不平,好像父亲教养母亲长大,然后母亲教养他长大。他们三个人的心灵,从来没有一个机会交流。
               
              回到寝殿,竹珈还是在床上看书。他是爱书如命的人,不久前在昭阳殿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一叠诗歌。因此每日临睡翻看。
               
              这些书好像许久无人翻阅,因为保存完善,也没什么灰尘。看久了,竹珈的手指上仿佛还沾有比茶香还淡的芬芳。 
            
               
              竹珈凑近书页去闻,又无迹可循。
               
              做人耐不住寂寞,那么何所不至?竹珈庆幸自己耐得住,连母亲远离他,他也受住了。他喜欢黑夜,夜里安静。有一次他对伯父王珏谈起,王珏笑着说:“你的父亲好像也喜欢夜。一年我同他水路到吴兴去,睡在舱里他告诉我:仙路禅关往往就在碧天静月重打通。”
               
              竹珈问:“父亲小时候好像是要出家?”
               
              王珏神色复杂,笑叹道:“几乎是吧。不仅阿弟自己一门心思要当和尚,灵隐寺的老住持同我还争呢……我要不争,也就没有你了。”
               
              竹珈听他最后一句的懊悔口气,倒更应该配上“我要不争就好了”的台词。
               
              要是让父亲出家,也许现在还在江南第一古刹活得好好吧。
               
              伯父看透他的心思一般,说:“人各有命,绝非一人一事可以更改。”
               
              大臣们要他大婚,他也知道。
               
              对于一个皇子,他的洁身自好是不可思议的。竹珈也不懂:是把自己看得过于贵重?还是把爱看得过于可怕? 
            
               
              他自问没有什么怪癖,也没有过分的洁癖。可一旦想到和一个不喜欢到透彻的女子缠绵,他浑身不自在。而且,他不愿意自己大婚之前,就有子女出生。所以,如果一定要他履行“义务”,拖一段日子也好。的 
            
               
              突然听到雕花窗下有响动,竹珈鲤鱼打挺跳起来。打开窗子。
               
              一只肥胖的松鼠蹲在窗台上,竹珈凤眼一亮,对松鼠赐予他的“宝贵”笑容。
              的 
              “你可有三天没有来了。不过这松果是我早晨放上去的……没我的允许,内侍们不可以到这扇窗来。”的 
            
              无论皇帝还是老百姓,动物眼睛里大约差别不大。松鼠对他富有吸引力的笑容基本上没兴趣。眼珠子咕噜噜转,只是啃着吃食。
               
              竹珈也不在意,微笑着看它津津有味的吃。
              的 
              “你有父母吗?兄弟姐妹呢?呵呵,你和我一样是夜游神。大概也没人管。”
               
              竹珈伸出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松鼠的尾巴。也许和他熟悉了,松鼠还是在吃。小爪子抱着果子,倒像在作揖道谢。
               
              等到它哧溜的跑开了,竹珈才脱下外罩的龙袍,打算安歇。意外发现地上有一张薄笺。他刚才跳起来的时候,把书碰倒了。很有可能是夹在书里的。
               
              这是一张精心折叠过的碎金笺。
               
              竹珈打开一看:墨笔画着一双眼睛。
              的 
              只有几笔线条:的确是一双美妙的眼睛——一双微挑的凤目。狭长的眼尾,鬼斧神工般的弧度。
               
              竹珈手一震动,这是……?
              的 
              他好像看到一个幻象,自己的双目似乎飞离了主人。在多年前的旧笺上欢悦温柔的望着他。眸子安然慈和,是谁? 
            
               
              看下去,一旁有细小的朱砂落款。的
               
              竹珈对着烛火一照,才看分明。
               
              美人图,御作 
               
              后面居然加了几个稍微大点的字:余下画不出,今后补上,钦此。
               
              字体幼稚,写的时候恐怕还故意油腔滑调,“钦此”两字歪歪扭扭。
               
              竹珈看下去,在笺纸的最下方,是一行飘逸的小楷,墨色极淡,但笔笔藏锋。
               
              “宝宝十岁戏作,殊为神似,惜五官不全而”。
               
              竹珈看着看着,竟出神起来,蜡烛成灰,他还是忘了去睡。
               
              微云若绡,舒卷天际。
               
              尚书令王榕家的碧落堂,条几在花树之下。点心果品摆放的整整齐齐。
               
              王榕从书房走来,他背后的家童低头嘟嘴:不知道锦盒里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相爷根本不让他碰一下盒子的边儿。到了碧落堂附近,他还是知道守规矩,自动退开三丈去。
               
              相爷的夫人是今上的乳母,因此皇帝一年要到相府来游玩几次。小家童特别想瞻仰天颜,将来好作为夸耀的资本。但每次远远圣驾的白色身影,他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喘气都不敢,更别说大胆的仰视了。可他靠着捕捉到的模糊影像,有一种强烈感觉,皇帝是极美丽的。美丽……想到这里小家童顽皮的吐了吐舌头:这想法真乃大逆不道。
               
              王榕一走近妻子和皇帝,就听到松娘的笑声:“……哎哟,有什么不可以呢?”
              的 
              皇帝恬然微笑,该是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笑容。但王榕总是对他怀有敬畏,做不到夫人那样无拘无束。莫家的儿子被处死了。传说行刑前的暴雨之夜,有个少年进入天牢之内,和死囚坐谈了一夜。皇帝本人对此事此人,绝口不提。的
               
              皇帝对松娘说:“当年候选的人里真有谢远瞻?”
               
              松娘眉飞色舞的说:“有。不只他,就说陛下眼前的大臣:工部尚书上官尹,大理寺卿梁继善都是。这年旧事老头子最清楚了。”
               
              王榕不过四十多岁,不过松娘叫他“老头子”。多少有亲昵地意味。
               
              皇帝手里的茶杯一抖,咧开嘴笑道:“怎么有梁继善?”
               
              松娘方才提到了当年为女皇挑选丈夫的趣事,竹珈对此所知不多。松娘故意说的高兴,言语间怂恿竹珈像当年一样在大范围挑选良配。谢远瞻是南朝最著名的诗人,早就隐居在南山。每有一新诗文问世,就天下传诵。竹珈没见过他。原来他少年时代果真是入围过的。上官大人两鬓已然斑白,但确实容貌都丽,气宇轩昂。只是梁继善,那……也太胖了……。怎么和父亲,上官大人他们一起被皇室选中呢? 
            
               
              王榕开口说:“梁大人当年可一点不胖,且是名副其实的美少年。他和公子一起在秘书省同僚。臣在兰台随侍公子,经常见到。梁大人家名望大,属他这一房穷困。出席典礼的时候只有他不系玉带。公子曾经有意和他两个单独值班,把自己的一条玉带送给他。到了春节拜会,他进入秘书省还是旧腰带。公子只是一笑,什么都不问。公子身无长物,除却送他的,自己只有一条,也没得替换了。后来臣忍不住问起来,公子说:到了年关,想必人家手头紧了。再也不多说一句。因为这么段故事,臣对梁大人少年时的印象深得很。”
              的 
              竹珈知道王榕口里称呼父亲,总是“公子”二字。王榕虽为人谦和自守。但从来不掩饰自己曾“伴食于相王身畔”的骄傲。同时,竹珈长大了,王榕人过中年,秘书省里同列的美少年发了福,父亲总是人们心里不老的“公子”。竹珈有时也自我安慰:父亲英年早逝,也不全是坏处。
               
              竹珈这些天常常沉湎于自己不熟悉的过去,便用和松娘一样家人般的口气追问下去:“选的时候,父亲怎么想的?”
               
              王榕的眼睛直视晴天,说:“开始所有人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只有八岁,按常理都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到后来皇上把年轻人七八人一组的叫到宫内参加茶会。公子去了,同座的不仅有谢远瞻——他此时已经出名,还有广州刺史的儿子,本来远在湖南的许国公世子。回来一说,老大人和大公子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有这个意思。公子一言不发。大公子倒说,公子虽出色,但一来在这些人里面和皇太女年龄悬殊最大,二来体质也不甚强健。其他少年俱身世显赫,厚于才貌——他许是选不上。只有老大人说了一句:哎,我儿无第一,天下无第二。”
               
              松娘给竹珈的兔毫盏里加了些茶水,手里提着壶不放下,说:“这话我也第一次听,皇上看老头子多么会‘藏’。”
               
              竹珈笑了笑,“我儿无第一,天下无第二”。祖父说这话,是怎样的神态呢?父亲一言不发,心里又是如何呢?他永远无从探知。
               
              他拿过王榕奉上的锦盒:一方玉印上篆刻两字“慎独”。
               
              “父亲刻得是钟鼎文?”他自言自语。
               
              王榕以为他在问询他,因此说:“是。公子入宫以前,给了臣的。臣……始终带在身边。”
               
              慎独,君子慎独。
               
              竹珈离开王榕的家以后,逡巡到了荒废的王家旧宅。
               
              王氏叛乱以后王家人都去了广州,伯父也隐逸山林。偌大的院宅,只有竹珈成年以后,偶尔前来凭吊。 
            
               
              父亲的书房前面有一个水池,名为“烟玉潭”,活水连通京城的湖泊。
               
              伯父告诉过竹珈,这里是他和王览的“放生池”。
               
              竹珈站在潭前,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一方青石上铭刻的字迹。
               
              似曾相识的飘逸,和那夜偶然发现画笺下的淡墨书体一致。
               
              “堂前一池水 
              芙蕖香十里 
              三世皆放生 
              波臣不可数”的 
               
              伯父说这是十三岁的父亲刻下的。那时谁会想到后来的事情呢?王氏因为父亲而达到顶峰,又因此衰落。福祸相倚。
               
              父亲倘若不被选中,那么一个类似于他竹珈相貌的孩子也许还在这烟玉潭里面放生,也许还做着隐遁的美梦。说不定也叫做“竹珈”……。但那不是竹珈,而他才是竹珈——一个皇帝。
               
              第二日竹珈上朝后,回到昭阳殿。满池的红荷居然开放了。
               
              他惊喜,更惊喜,母亲端坐的那里等他。
               
              “母亲一来,花都开了。”他笑着说。
               
              他的母亲偏过头说:“我不信。早就该是花期了,皇帝哄我呢。”
               
              母亲拉一拉他的手:“我来,有一件事……”
               
              母亲这回一住好几天,到她离开,竹珈还是没有提到那张旧笺。
               
              竹珈听许多人说起过自己的父亲,印象里父亲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知道他最多故事的人,只有母亲。竹珈给那个完美的形象描摹出朦胧的画本,就越发不真实。只有那张多年前的旧笺,那双眼睛,是鲜活的。但竹珈明白:他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母亲知道他的发现。
               
              他怕她流泪。他还是懵懂稚子,年轻而美丽的母亲抱着他坐在荷塘的面前。不知不觉就无声的哭泣。他太小,话都说不全,心里难过又惶惧。没奈何只有用自己的小手不断抹去母亲眼睛里面涌出的泪水。 
            
               
              竹珈记得宫内叛乱的时候,他曾经被人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多少天都见不到母亲。他就是不哭,因为母亲说他不可以流泪。
               
              他多久没有流泪了?这是他唯一模糊的事情。
               
              盂兰盆节年年都热闹,但王榕觉得今年格外不同。
               
              他一身朴素的家人装扮,站在西湖边上。看着潮水般的人流。天还没有黑,小孩子们已经提着“鬼节”的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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