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兆是熟客人了。
“小芬,给我一瓶香槟。”
“今日又请谁。”
“请你。”
“什么?”
“庆祝你在此工作一周年。”
“王先生真好记性。”
那位王先生只是笑。
他年轻、高大、英俊,而且阔绰,可是一年来,带上来的女朋友不是选美皇后就是女演员。
小芬虽然对他有好感,也不敢有任何表示。
“上班时候我不便喝酒。”
“我等你下班好了。”
这种态度真迷死人。
小芬笑问:“今日同谁来?”
“猪朋狗友。”
小芬嗤一声笑出来。
“下了班无聊,又不想回家,便同他们来消遣。”
“不怕太太寂寞。”
“我已离婚。”
“啊。”
“三年前她弃我赴美读书。”
有这种事!像王永兆这样的人打着灯笼没处找,怎么会有女子弃之若败履?
难以想像。
“我回家做什么?”
“王先生没有孩子吗?”
“有的话准在家带孩子,可恨现代女性都不肯生孩子。”
小芬只得陪笑。
“要不要过来坐一会儿?”
“我当更呢。”
“那好,不勉强了。”
他捧着一大盘酒去招待朋友。
王某人把这里当家一样,每月结帐均好几万元。
今日,他的女伴穿一件红色露胸长裙,好看得吸引全场注目。
他快乐吗?
可以肯定不算凄惨。
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女人,最爱热闹的朋友?小璇笑了。
十二时正,小芬下班,收拾完毕,约莫一时左右,这时,银行区经已静寂,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叫她。
她吓一大跳。
一看,是王永兆。
“来,送你一程。”
小芬站着不动,只是微笑。
熟客也倒底是陌生人,小芬不会上陌生人的车。
王永兆诧异问:“你不放心我?”
小芬笑,“公司规矩。”
王永兆摇摇头,“现在又没人看见。”
小芬仍是笑。
“你怕我?”
“一点点啦。”
“我自问并非面目狰狞。”
小芬感喟,“太过英俊更加危险。”
因出自真心,王某人觉察得到,便轻轻驶走车子。
小芬亦抱怨自己不够瞻色,但是她希望得到的,并非类此感情。
不,不是一夜一夜计算的关系。
希望可以延伸到白天。
由一天至一月,由一月至一年,以致十年八年。
小芬不介意同一个合理的人相处一生。
真是落后的想法?
回到家淋浴后,看半小时小说,沉沉睡去。
梦是那样清晰,她认识了一个人,他与她相恋,他们为着不可逃避的因素分手,最后,在异地相逢,他已不记得她。
她身边已经是少女的孩子问:“妈妈,他是谁?”
她若无其事地答:“一个朋友。”
何必告诉孩子,那是她的父亲。”
小芬惊醒,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幸亏只是她一个人,幸亏没有牵涉到孩子。
呵人生如梦,在黑暗中,她向往缠绵,可是害怕失恋。
第二天她九时正起床,无论晚上什么时候睡,她总努力在九时正起来。
她见过许多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日落西山的人,人家下班他们尚未苏醒,与整个世界脱节还不在乎,懒洋洋,烂场塌,尤其是女性,痴痴迷迷,到了早上说话还不清楚,不知服了什么药,不能履行一般人职责。
见得多了,有种恐惧。
小芬立定心思早起,一日睡七八小时已经足够,真的疲不堪言,可在假期补足。
一直以来,她的意旨力都令她做一个整齐负责任的人。
她出门到银行区去办一些事情,经过时装店,看了一会橱窗,然后到母亲家去坐了片刻。
看看时间,忽然觉得累,一定是午餐那碟红烧狮子头吃多了。
她决定回家小睡。
母亲说:“在我床上眠一眠。”
可是这是小芬生活守则之一:不在他人床上睡觉,即使是母亲的床。
随便惯了,倒处睡,睡醒了,不管何处淋一个浴,那还得了,随便得那种程度,以后日子怎么过?
她说:“我回家去。”
说是怪脾气也不为过。
回到自己的窝,躺到床上,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熨贴。
她睡到被电话铃惊醒。
是她老板,“小芬,你还在家?不舒服吗?”
“我马上来。”一看,已经晚上六时。
“你从不迟到,如有事,我可找人替你。”
“不,我没事,我不过听了一个重要长途电话,马上来,十分钟。”
什么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失恋,第一次丢脸,第一次失约,第一次伤心……
真没想到会睡过头。
下楼去叫车,有人唤她。
她一抬起头,是王永兆。
小芬不习惯在阳光下看到人客,要凝视一会儿才能将映象归位。
“王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上班。”
“我已经迟到。”
“快上车来。”
是一个梦吗,不管了,小芬上了他的车。
她审视双手,又看街外风景,不,人是清醒的,不是梦。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酒吧说你没上班,我丢下那些朋友前来看看。”
“是,我睡过了头,迟了一小时。”
“总有这种时候。”
小芬笑笑,“白天看来,王先生彷佛年轻些。”
“是吗,我还以为在阳光底下,我的皱纹无所遁形。”
小芬又笑,“我在日光下看上去如何?”
“很好,皮肤很白。”
小芬很是喜欢,把脸朝着窗外。
“白天你倒是不怕上我的车。”
小芬承认:“白天那么多人看见。”
“我却喜欢晚上。”
小芬正欲张口说话,忽尔听到”阵铃声。
这又是什么?
她转过头去,发觉头在枕头上,怎么会这样?地跳起床,原来,始终是一个梦。
一看钟,时针指在五时正,真是,高小芬怎么会迟到,高小芬是一个最守规则的人。
小芬叹口气,起床洗脸出门。
街上凉风习习,哪里有什么来接她的人。
小芬自己叫一部车返公司。
换上制服,开始工作。
王永兆到九点钟才带着一帮朋友出现。
全女班,统统是艳女,共五六人,不知从哪一间夜总会带出来。
他也真会玩,天天变花样,据说这样的人,万一累了,决定安顿下来,会真正修身养性,问题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才乌倦知还。
他坐在小芬对面,用手撑着头,“真累。”好似在受罪。
小芬不由得笑了。
“小芬,你的笑脸值一百万。”
“那么多?”
“好不天真可爱,你知否你有两只较尖的犬齿,笑起来像只小动物。”
小芬笑,“这算赞美?”
“算。”
他给她一千元小费,“给我做几杯烈酒,让她们喝下后乖乖回家去。”
“我以为你想她们陪着你楼搂抱抱。”
“全不是真心的。”
“王先生,你的要求开始苛刻及不合理。”
“你说得对。”他有点不好意思。
即使对他真心,他分得出吗,他知道吗?
恐怕已经不能够分辨。
那边有人吵闹。
是一个女子喝醉了在哭泣骂人,并且满地打滚。
最可怕的是醉酒的女人,一点廉耻也无,比这更恐怖的,是服食毒品的女人。
小芬同保镖说:“请她离场。”
“她一个人来。”
“你扶她出去,替她叫一部车子。”
“她已烂醉。”
“管她呢,把她送出去拉倒。”
真的,人若不自爱,一定可以烂死在阴沟里,谁会关心一个管不住自身的人。
小芬又警惕了几分,做人,真须步步为营。
那哭闹的女子被请离了现场。
酒吧恢复正常,可是,忽然之间,哗地一声,有人被玻璃杯割破了手,血流不止。
小芬连忙拎起急救箱去看个究竟。
只见那客人割痕甚深,需要缝针。
“先生,你最好前往医院急症室。”
那位客人亦跟着由友人陪伴离去。
小芬一眼关七,照顾得十分周全。
不久,王永兆带着那班艳女离去。
有同事羡慕地道:“有钱,什么都可以。”
某一个程度,这话是真的,天大乱子,地大银子,有什么是钱摆不平的呢。
小芬低头工作,过了大半个钟头,猛地抬头,看见的一张面孔,又属于王永兆。
“王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记什么?”
“我把她们送回去,可是不想返家。”
“家有那么可怕?”
“一开门进去,一片静寂,我简直不敢坐下来。”
“那,为何不与家人住?”
“怕父母噜嗦。”
每天视归如死,倒也是痛苦事。
“小芬,来,休息半小时,聊几句。”
小芬拗他不过,托同事代为照顾,出来陪他坐下喝杯橘子水。
她自嘲地说:“看,终于都要坐台子。”
王永兆答:“是我的面子。”
小芬问:“对于男性来说,面子很重要吧。”
“钱、美女、面子。”
小芬代他注解:“酒色财气。”
王永兆摸摸后脑,“说得很对。”
小芬看着他笑。
“小芬,同你在一起聊天真好。”
“你不给其他人机会而已。”天天换女伴,人家不知首尾,如何攀谈。
“小芬,我等你下班。”
小芬推辞,“今日有人接我。”
他”怔,“你有男友?”
“谁没有男友,看你要求如何而已。”小芬微笑。
“他条件好吗?”
“配我已是绰绰有余。”
“小芬,你真谦和。”
“时间到了,”小芬温和地说:“快打烊了,那边有位黑衣女郎,看着你起码有三十分钟以上,过去与她谈谈。”
两个寂寞的人,走在一起,可解决许多问题。
不过,在酒吧这种欢场,一切都不能当真。
小芬拒绝王永兆进一步接触,就是这个原因,她有何能力改变一个天天换女伴的男人?
中人之姿,稍具聪明,那是不足够的,她苦不知自量,肯定会受到极大伤害。
内心虽然渴望,理智无论如何不允许。
一下看不住自己,就会沦入万劫不复地步。
她回到柜桔之后,主管同她说:“小芬,总经理明早十时想见你。”
“知道了,谢谢你。”
“是要调职了吧。”
“是。”小芬惆怅。
“调往何处?”
“做沉闷的行政工作,负责计划十多年后生意盈亏之类。”
“那多好,分明是升上去了。”
“你真认为好?”
“自然,女孩子不宜做酒保。”
“可是这”年来不少客人特地慕名前来喝我调的若艾酒。”
“唏,当然是做经理高尚得多。”
明日便知分晓。
小芬偷偷看一看王永兆。
他已坐到黑衣女郎身边去。
那女子有蛇一般的腰身。
两条手臂已经挂在王君身上,半醉,不顾一切,吃得起亏,决定非寻欢作乐不可。
这样也好,无论做什么,至要紧有决心,切莫半桶水,想吃咸鱼,莫怕口渴。
打烊了,灯光明灭三次,王永兆与黑衣女离去。
不是说要等她下班吗,可见不过是讲讲而已,你跟他去,就是你,她跟他去,也就是她,无所谓。
小芬丢下制服,换上便衣,离开酒吧。
第二天她穿上整齐的套装去见总经理。
两人谈了一会儿,他给她一份新的聘书,从此之后,她成为白领丽人新成员。
那位中年人说:“小芬,白天上班比较适合年轻女子。”
她温和有礼地答:“是。”
母亲头一个高兴,她松出一口气。
“吁,早些日子,都不知如何同亲友交待才好。”
“为什么要同他们解释。”
“谁像你,六亲不认?”
“咄,我才不用向任何人交待我的所作所为。”
“反正只有白天上班才是正经人。”
那么夜更警察呢?不过母亲也说得对,神秘的黑夜往往带来令人意想不到的危险。
酒吧的同事问:“客人找你,该怎么说?”
“我说转行了。”
这是真的,况且,谁会找她?她不过是酒吧的一个服务员,客人旨在酒,不在人。
上了楼,脱下制服,小芬适应得比她预料中好得多,只是嫌白天的交通太过挤逼。
她变成所有白天上班族其中一员。
每早八时半回到公司,摊开报纸,心中就奇怪,她从前的客人,特别是王永兆,不知醒来了没有,大抵还睡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身边不知躺着哪个美女,至于美女在早上看去还是否同昨夜一般美,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是,她没有忘记他。
可能他不知道,她仍在同一酒店做事,不过一早一夜,碰不上头。
她问过同事:“有没有人找我?”
同事摇摇头。
半年这样过去了。
小芬已属于白天。
一日上班,听见同事与人客在小会议室商谈请客之事。
“对不起,王先生,今年已完全订满。”
小芬轻轻拨电话给同事。
“要什么期?”
“要九月廿五日,是女方生日,同天订婚。”
“那天李炳基先生本来订了鸳鸯厅来庆祝钻婚,可是昨日好似取消了。”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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