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会爱,算计和阴谋已经让我忘记了如何去爱,可这不能抹杀我对他的爱。
只要他知道我爱他就可以了,旁人的冷眼,我不必理会。
秦狄在临死前,在我耳边道:“子寰,我走了,你不要再爱其他人好吗,让我把你的爱带走。”
他不放心我?我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第二个人了。
让我怎样再去爱其他人,我后宫妃子成群,她们都美若天仙,可我味如嚼蜡,我身边侍童无数,他们都体貌像你,可只能唤起我更深的回忆。
还有谁能让我这般刻骨铭心?哪怕一个呼吸都能想到他?
还有谁能比你更爱我?不,还有谁能像你爱我那样十分之一来爱我?
不可能了,我做不到了……
他用尽所有光华为来成全我,在生命的最后,只求我不要再爱其他人。
哪怕我想去爱,我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你用你的生命来爱我,那我就用一生的痛来还你。
在我亲手埋葬你那一刻,我对自己说:从此我要做个无爱无恨的人!
“陛下,您看那棵树,结了冰凌子,好漂亮!”流桐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可一脸兴奋。
我微微一笑,我的万里江山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流桐,你祖籍也在江南吧?”
他显然奇怪我用了个“也”字,但还是点了点头。
秦狄祖籍就在江南。
“听说礼部侍郎刘德方家中的花园是仿江南园林造的,那里的雪景一定另有一番风情,朕今天带你去看看吧。”
流桐抱着我胳膊谢恩,我命他关好窗户,然后整装上早朝。
三
和刘语清走了一趟戏院回来,宸星回房休息,刚换了衣服躺在床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吵醒了他。
“怎么了?”见又是刘语清,宸星不禁烦躁。
吵死了,他要是再敢在我睡觉的时候烦我,我就走人,难道我还真稀罕住他家不成?
“宸星……”他喘着气道,“皇上……皇上要来游园……他……”
皇帝要幸游礼部侍郎刘府,这个消息一传来,刘府上下忙做一团,迎接这位真龙天子。
“皇帝要来啊?”宸星慵懒地挽了一下发髻,睡意朦胧,瞥了他一眼,“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大猩猩要来,有什么稀奇的。”
“呃?”刘语清涨红了脸,捂住他的嘴,“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要是让人听到可就……”
宸星不耐烦地推开他,拢了拢衣服,倒头就睡。
刘语清软着性子挨到他身边,极力用不吵到他的音调道:“宸星啊,你留在房里不要出去。皇上他……”他为难似地踌躇了一下,“……皇上他不喜欢见到江湖人。”
见他理都不理,刘语清只好怏怏地退了出来。
不喜欢见到江湖人?
宸星嗤笑,我还不想见到你呢!要不是你,陨哥哥怎么会失去武功?教主曾说过,陨哥哥根骨奇好,加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
多可惜啊?虽然陨哥哥口中不说什么,但心里必定是难过的。
宸星翻身跃起,穿着单衣就冲出了房门。
你不想见我,我可偏想在你面前晃悠!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人中之龙到底有什么能耐,竟差点将陨哥哥逼入绝境!
刘府园林虽然仿造了江南园林峰回路转的特色,可还是糅合了北方园林开阔气息。有人嗤之以鼻,可对久居深宫的子寰来说,已是少见的奇景了。
摒退众侍卫,只由刘德方的家眷陪同。在扫清的雪道上漫步,随意游赏,冰池环抱廊轩,雕花门窗清朗雅致,环顾数森,松木如白玉雕琢,晶莹剔透,楼台玲珑隐现,微风吹动帘幌,一亭一阁,无不布置得别具匠心,再加亭角石上的积雪,更令人浑然忘俗。
流桐拉着子寰的手一紧,难掩心中起伏,子寰低头,冲他一笑。
转过一座屏障般的假山,别有洞天,几株寒梅,傲雪绽放,冰枝嫩绿,疏影清雅。
正打算去欣赏别处风景,头上忽然飘起一场小雪。
咦?雪又下了吗?
抬头,望见枯枝上坐着一个人,居高临下,摇晃着手里的树枝,摇落一地的雪花。
他单薄的衣衫迎风招展,好像随时都会随风飞逝,在满目银白的映衬下,有一双迷朦的眼睛和苍白的肌肤。
底下一人低声惊呼,拼命地向树上的人使眼色,不是刘语清还能是谁?
宸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把玩着那根树枝,撒了子寰满头白雪。
“你是什么人,敢在陛下面前撒野!来人,快上去吧他抓下来!”显然刘德方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留了一个外人。
宸星讥笑:“这有什么?雪是很容易融化的,过一会不就没了?”
一直噙着淡淡微笑的子寰,骤然变色,目光失去了焦点,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地潮涌——这句话曾经听过……
雪是很容易融化的……
记忆又开始飘忽,似乎那也是个下雪的冬天……
“子寰,快点过来,跟我一起玩。”雪还在下,秦狄甩着头发,在雪中挥舞着双臂。
“阿狄,你进来,好大的雪,赏雪在这里就可以了。”子寰站在廊轩口,迟迟不肯迈出一步。
秦狄笑着叹气:“太子殿下——”他拖着尾音道,摇着手指,“雪是用来玩的,不是赏的!功课一会再做,雪是很容易融化的哦!”
是吗?雪是很容易融化的,所以美好的瞬间要镌刻在心灵深处。
子寰捏了一团雪,冰凉冰凉的,雪末从指缝中滑落。
秦狄捧起一个小雪人塞到他手里,又捧起另一个凑在一起:“你看,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要不要在你那个雪人上画个往下耷拉的嘴呢?”
子寰不好意思地一笑,把雪人还给秦狄:“我不要。”
“呃?为什么?”
“雪是很容易化的,我可不希望我们化掉。”
“那就不要了。”他随手一抛,两团雪融入了雪海中,他握住子寰的手,温暖着他的冰冷,“我陪你就够了,我永远都不会化的,只会和你一起变老,牙齿掉光!”
永远都不会化吗?可你食言了……融化了,化作一抔黄土,埋入地底。
“来人啊!把他抓起来!”刘德方歇斯底里地叫着,腿不住打颤。当朝君王最恨的就是刺客,如今自己府上出了来历不明的人,怎能不令他惊恐?
“父亲,他是……”刘语清急着想要辩解。
子寰示意刘德方闭嘴,向宸星招招手道:“下来,你总不能让朕一直抬头看你,不成体统吧?”
好涵养,竟然没有生气?
宸星纵身一跃,向子寰跳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子寰脚下一滑,被宸星压倒。
子寰皱着眉头揉着腰,还真被他压痛了。
“第一次见到陛下,发现陛下还是很英俊的。”他无法无天地趴在子寰身上说话。
子寰愣住了,旁人抽着冷气。
流桐惊呼着扶起子寰,几个侍卫一拥而上,逼着宸星跪在地上。
“你也是来欣赏雪景的?”子寰恢复了他君王倨傲的态度。
“雪是用来玩的,不是赏的。”宸星昂头道。
心头骤然一紧,柔和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
为什么要跟他说一样的话?不过是个飘零的浪子,有什么资格说出同样的话语?
子寰望了眼被他折了一地的雪枝,勾出阴冷的笑:“朕的御花园也积满了雪,你有没有兴趣也去玩一玩?”
明显觉得话中的温度骤然降低,宸星愕然抬头,不明白他为何由喜转怒。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见识一下龙的真面目,却没有想过龙须是不能轻易让人触摸的。
“我不要!放开我!”宸星挣扎了几下,无奈挣脱不掉。
“把他给朕拖下去!”一声厉喝,踩灭了一切幻想,子寰长袍一甩,拂袖而去。
已经是第十天了,宸星被关在大牢里已经十天了。
真是奇怪,以为自己会被抓进来乱棍打死,没想到扔就大牢后,就像把他忘了似的,再也没有人来看他了。
牢房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又脏又乱,还散发着不知道哪个阴曹地府的恶臭。每天吃着粗糙的食物,看着左右的隔间不时有人提出去住进来,唯独自己无人理睬。
好像突然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团闷气堵在心口。
这算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到极点了!那个皇帝好歹也要审问审问自己,才不枉费住了趟世上最高档的牢房!
正在他气恼之际,狱卒敲了敲他的牢门,板着脸道:“喂,有人来看你了!”
嗯?我什么时候在宫里也有朋友了?
狱卒的背后探出一个俊俏的人,冲他眨了眨眼睛,并不认识他,可却觉得脸熟。
那人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冲狱卒一笑,对方便裂开了紧绷的脸,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狱卒手里,狱卒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宸星正纳闷着,他已经提着饭菜走了进来,精致的小菜铺了一地。
“这里的饭菜你吃不惯吧?我特意带了一些可口的来,不用客气,就当补偿你。”
对着色香俱佳的菜肴,宸星咽了咽口水:“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叫流桐,是皇上身边的人。”他笑着答。
猛然想起那日见到皇帝,他身边一直陪着一个侍童,怪不得会觉得眼熟,原本已举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顿生警惕。
“快点吃吧,皇上还不知道我来这里呢,我得赶着回去。免得他一会找我找不到。”流桐催促道,将饭菜向他推了推。
实在是饿极了,宸星也顾不得那么多,低头猛吃,虽然并不合自己的口味,但比牢饭好上千万倍了。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你来看我?不怕皇帝知道了龙颜大怒?”宸星道出心中疑问。
流桐抿了抿嘴,笑道:“那种小事,皇上哪会真跟你生气呢?他定是觉得你有趣才抓你回来的。”
宸星被他的话一呛,满口饭粒喷了出来。
“别着急,我刚跟你说笑的,皇上正睡着呢,一时半会醒不了的。”流桐拍着宸星的背道。
“照你这么说,这里关的都是给皇帝取乐的人了?”宸星翻着白眼道。
流桐微笑,露出一排贝齿:“主子的心思,做奴才的怎好随意揣测?”
宸星瞥了他一眼,闷了半晌,流桐的乖巧令他无所适从:“皇帝应该很宠你吧,为什么你刚才还要……”瞟了瞟狱卒,意思是你这么个红人,为什么还要贿赂一个小小狱卒?
“呃?”流桐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是抿嘴一笑:“花无百日红嘛?我是希望万一哪天被关到这里,不会被欺得太惨。”
宸星放慢了咀嚼速度,吐出两个字:“昏君!”
“呀!”流桐失声轻叫,拧着衣角,久久憋出一句:“皇上是明君,你不要瞎说!”
“至少他是个风流无耻,薄情薄意的皇帝!”
流桐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张惶地向四周一望,恼怒飞上眉梢:“你要是再敢诽谤皇上,你可就真的要下大狱了!”
宸星推开流桐,不屑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也知道二三,你就少替他维护了。不过是赏你口饭吃,你就当天大的恩惠了,奴性二字早就深深烙在你骨头上了!”
“你!”流桐指着他,想要还嘴却骂不出口,恼羞成怒,拾掇起吃了一半的饭菜,“去你的知道二三吧,就有你这种人,知道一点就以为能掌天下了!皇上的苦楚你知道个屁!本来还以为你能……”他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不再说什么,拎着食盒就走。
“哎!”宸星一把拉住他,“刘语清怎么样了?不会因为我受到牵连吧?”
“你自求多福吧,还管别人!”还以为他想对自己说什么,没想到这般不着边际。
牢房里又恢复了平静,宸星抹了抹嘴,庆幸自己至少把肚子填饱了。
流桐回到御书房,见子寰早已在那里批阅奏折了,忙上前请安。
“怎么样,他还好吧?”子寰口上问,依旧埋头于书案。
“可精神了,想来是关了闷了,脾气有些烈。”流桐答道。
子寰微微一笑:“没说是朕让你去的吧?”
“当然没有,一切都按陛下吩咐。”
子寰点头:“他有没有说什么?”
流桐张了张口,本想如实道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他光顾着吃,哪里能多出一张嘴来说话。”
翻阅奏章的手停滞了一下,子寰抬头道:“流桐,你想对朕撒谎,还要学个十年!”
“没有啊,陛下,他……他……”流桐慌道,“他问了问刘大人的公子有没有受他牵连,其他的无非是些抱怨的话。”
“他问刘语清?不是说他跟刘语清不过认识三天吗?他不问自己脑袋,反倒关心起别人来了!”子寰皱了皱眉,视线落到案边一本黄底镶红边的密折上,玩味似地轻抚了两下,阴沉地笑道,“才几两重的身骨,就想耍花样!不过是在掌心里翻筋斗!”
流桐把头埋得低低的,既然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干脆闭嘴。
“下去歇息吧。”子寰大手一挥,再次执起朱笔。
“陛下准备拿他怎么办?”流桐壮着胆子问道。
“先关他一两个月,磨磨他一身刺,省得他牙尖嘴利的乱咬人。”子寰揉了揉太阳穴,凝神于手中奏折。鄞岭一带一场大冰雹,砸死牲口无数,连来年能耕种的牛都不剩几只了,又是一场天灾。放眼望去,满桌皆是操心的事。
还未写几个字,手腕突然钻心地痛,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朱笔摔落在地,身子也不住颤抖。他用左手用力捏住右腕,可仍止不住刺痛。
“陛下,旧伤又痛了吗?”原本已经要退下的流桐,忙抢到身边,迅速从柜橱里取出一盒药膏,扳开他的手,挑了点药膏,拇指画圈,用熟练的手法按摩着。
离脉搏一寸处,一道丑陋的疤痕斜斜横切整个手臂。无数次触摸到这道伤痕,流桐都会心悸,他至今无法想象曾有这么一道又深又粗的伤,还能好好地站在面前。
“陛下,您最近疼痛的次数变多了,太医说过您要多休息才会减轻伤痛。”流桐开口劝道。
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子寰缓缓闭上眼睛,任锥刺般的痛在骨髓里窜动,细细品味着伤痛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