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安民众艰苦,但这并不能阻挡有钱人继续过着奢靡的生活,而且这种奢靡的风气还愈演愈烈,一个地方但凡有什么新奇物件,很快就会水陆陆路传遍大江南北。
尤其是在大的繁华的城镇,朱门酒肉臭鱼路有冻死骨的对比更加鲜明。
太原府位于山西中部,又有当今皇上的叔叔晋王分封于此,陕西河南以及关外三路汇集,南来北往的货船和客商带来了无尽商机和财富,虽然世道不太平,但却挡不住晋商富甲天下腰缠万贯极尽奢靡。
不过最近的日子有些不好过,因为鞑子频频侵犯,又有马贼不时劫掠,听说河南那边又闹了民变,这个商路便不如以前畅通,因此好些南边的新鲜玩意传不过来,这让有钱老爷们很是不舒服,富豪之间炫耀也有些没了乐趣。
这些有钱人是很有钱,他们迫切的需要让别人知道他们怎样有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人有意无意的提起自己吃的药茶。
“以前总是睡不好,但现在就跟被瞌睡虫上了身似的,一到晚上沾枕头就睡,这精神是越来越好了,我那第十七个小妾都夸我越老越壮了……”
药茶这种东西对于富人们来说没什么稀奇,谁家没有七八个老山参,也没人拿出来四处炫耀,这玩意又不是长生不老的金丹。
“你们懂什么,我这药茶可是河中府广顺和秘制的,一个月才出十罐,这就跟铸剑似的,师傅的精气神就那么多,超过这个数再炮制出来的,就不纯了。”
这世上什么事都是物以稀为贵,而且这些有钱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有自己没,这以后出去你要是说不来个四五六,都感觉低人一等且不管这所谓的秘制药茶管不管用,一时间成风的购买。
买的人多了,果然差别就出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果然跟其他的药茶不同,到最后,一些药堂郎中开药开到药茶时,也特意嘱咐如果用广顺和的药茶的话效果会更好。
到了二月中旬的时候,广顺和药茶已经是名满太原府,而且伴着各地客商的来回,渐渐向南方传去。
“这东西真就那么神?”此时已经许久不见的王六七坐在自己的药行里,满腹狐疑的看着眼前的这瓶茶罐。
“可不是,掌柜的,你瞧,这瓶子做得多好看……”一个伙计带着几分艳羡说道。
“瓶子好跟药好两回事,这东西,也就是哄哄那些爱显摆的有钱人而已。”王六七嗤了声,带着几分不屑说道。
“那咱们怎么没想到去哄哄?”伙计嘀咕道。
“现在哄也不晚,不就是一个破罐子嘛,更好的罐子咱们用不起嘛,去,做更好的罐子来,把咱们的药茶也装上,都是河中府的,凭什么只是他广顺和卖的好。”王六七哼声说道,将茶罐往桌上一扔。
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很快河中府乃至太原府境内用各种器具装的药茶遍地都是,也有人跟风图新鲜买了一段,但很快发现,味道还是广顺和的地道,还没来得及发财的各个药行顿时又陷入滞销。
各个药行也不是都是吃素的,自有能人高手,终于发现问题的关键在锡罐上,但这时候广顺和药茶的名气已经坐实了。
王六七手忙脚乱,花了大笔银子弄得江南名匠木雕罐药茶几乎全砸在手里,得知是锡罐的原因后,又一咬牙造了一大批上好点锡罐装药茶,总算销量有了起色。
如今广顺和的药茶名气响亮已经传出了山西境内,那些精明的药商已经将这个宣传到各地,听说京城乃至那些更富饶的江南诸地,都在求购广顺和药茶,不知从哪里流传一句今天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广顺和,刺激的众人要是探亲访友不拿上广顺和,都不好意思登门。
“我说老六啊,同样是做药行生意的,你瞧瞧你,再瞧瞧人家老冯,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后堂里,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男人,笑着摇头说道。
王六七拉着脸没有说话。
“听说那个刘姑娘,最早还是跟你打交道的?”那男人接着笑道,专拣着王六七的痛处说。
广顺和在河中府原本是个很普通的药行,短短的不到两个月时间名声大振,引来众人艳羡的同时也引来探究,这一打探,便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请了个鉴药师。
而这个鉴药师,大家其实也不陌生,就是帮助王六七鉴别假阿胶的那个姑娘,只不过当时大家谁也没把她当回事。
“听说当时她本来是求着要来你的药行的,你却不愿意?”那男人摇头啧啧说道,说不上是可怜还是幸灾乐祸的笑,“真是白白的让那老冯捡了个大便宜……”
自从得知这一切后,王六七已经后悔的几夜都睡不着,想到一次就心疼一次,偏偏又无话可说,每一次午夜梦回,他都要忍不住扇自己一耳光。
更可气的是不知道那个多嘴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家里的老太爷把他叫回去,第一次给脸面亲自接见他,只不过是为了臭骂他一顿,指责他不会做生意,丢了王家人的面子,并且限定他一年之内盈利,否则就要关了他的药行。
“不管怎么说,虽然晚了一步,但好歹也找对路子了,就算没那姑娘的指导,这锡罐装茶的秘密不是也知道了…”王六七干笑一声,决定说点自己高兴的事,“那姑娘可是很能要钱的,这一次老冯赚了钱,不知道要分多少给她呢,我至少一分钱也没出,就知道了这个,不是照样卖的好好的,挣大把的钱……”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边一阵热闹,不经通报就跑进来一个管事。
“六爷,不好了。”管事的一脸惊恐,扶着不知道被谁打歪的帽子,“那些货商要求退货,说咱们的药茶是假的…”
“什么?”王六七跳了起来,“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就凭这个!”几个货商将锡罐扔在桌面上。
锡罐打个转倒下,露出平整的底。
“什么这个那个?”王六七听不明白。
“瞧瞧,这是广顺和的。”一个货商拿出另外一个锡罐,反手一转,将底朝上递过来,“瞧瞧,这上面有什么。”
王六七和其他人都凑上前,赫然见这一般平整的罐底,刻着一块四四方方内里由着奇怪花纹的图案。
“这这…”王六七一愣,旋即明白了,忙对那几个货商陪笑道,“几位,其实药茶都是一样的,都是河中府的…”
“一样个屁,人家就看有没有图案,没有的算什么广顺和药茶!”
货商根本不听,纷纷嚷道,“退货!”
看着满堂闹腾的人,王六七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场景不止发生在王六七的药行,其他任何一个打着广顺和药茶名号卖茶的药行都遭遇退货风潮,这样一闹,广顺和药茶的价格顿时又被炒的更高了。
周良玉踏进家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三月的天还是冷得很,如今家里已经烧的起炭火了,进了屋门暖意袭来,他不由搓了搓手跺了跺脚。
“怎么又这么晚?”刘梅宝问道,给他捧上热汤茶。
“吃过饭了吗?”宋三娘子问道,伸手接过他腋下夹着的一个包,重重的有些分量,伸手捏了捏,似乎是布。
“吃过了,跟冯少爷一起吃的,我没有吃酒。”周良玉先答了母亲的问话,又看着刘梅宝笑道,“订货的太多了,没日没夜的赶也赶不出来,我和胡老爹商量了,准备再寻一个光亮窑子…”
“这么枪手啊?”刘梅宝有些意外,自从那日和冯药柜谈了之后,她基本上没有再参与,也就是其间给冯药柜讲了后世惯用的几个广告药品补品的营销方式,对于生意她毕竟不在行,锡罐的事都交给周良玉,这个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就是个白挣钱的中间人。
所以这一段热闹沸腾的日子,反而就是她这个最初挑起头的人,安静的呆在药库里,外界的热闹喧闹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春天到了,最是药物泛潮发霉生虫的时候,这才是她最要尽心的事。
周良玉闻言笑了,从身后解下一个鼓鼓囊囊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啊!”刘梅宝好奇的问道,话没说完,周良玉已经打开了,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五定雪白的细腻的金花银整整齐齐的摆在眼前,油灯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第85章 不收
银子!银子!刘梅宝忍不住雀跃,扑上去一把抱住。
不用周良玉说,她就知道,这肯定是冯药柜的药行订购锡罐给的钱。
在隔了三个多月后,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再次见到这雪花银。
而且这是合法合理的!还有什么事比心愿达成更高兴的。
看着她的突然失态,周良玉和宋三娘子有些愕然,旋即又都笑起来。
“成什么样子。”宋三娘子伸手拉起她,一面细心的问周良玉,“给胡老爹那边结清了没?”
“结清了,这些是咱们的。”周良玉点点头,这些日子不再去做苦力,气色好了许多,而且在外行走,跟药行打蜡铺子等等各色人等来往,面上也多了几分成熟。
“哦,对了,还有这个。”周良玉笑道,一面拿过被宋三娘子放到一边的那个包袱,解开来。
“绢罗。”宋三娘子有些惊讶的说道,伸手抚上这一匹素蓝色的布。
刘梅宝不懂这个,伸手也去摸,感觉比自己身上穿的葛麻要好的多。
“就是绫罗绸缎啊。”她故作懂的点头说道。
“买这个做什么,如今这么贵。”宋三娘子低声说道,手却忍不住在这匹布上来回摩挲。
再次接触到这种料子,感觉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天气暖和了,娘和妹妹做身新衣裳。”周良玉说道。
“好啊好啊。”刘梅宝忙笑道,一面对宋三娘子道,“哥哥挣钱了,舅妈你就安心享受孝敬就是了。”
“都是托妹妹的福,我又没帮上什么。”周良玉带着几分惭愧说道。
“哪有啊,我帮什么忙啦,成天在外奔波,算账,应酬的又不是我。”刘梅宝笑道,“再说,还是哥哥能干,一早就想出在锡罐上刻章的法子,要不然,冯药柜的生意可不会这么越来越好……”
这一点还真不是刘梅宝想出来的,在她还没有提醒的时候,周良玉便提出来了,这让刘梅宝很是惊讶,就跟惊讶冯药柜那些管事们凭着自己三两句,就打造了一系列完美的流畅的宣传造势。
刘梅宝是真心的佩服,心里存着的对冯药柜赚钱而觉得自己分得太少的那点不满心思,立刻烟消云散。
是的,她是知道这些现代营销手段,但她自己完全不能将这个法子变成自己的财富,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需要的是一个有资金有人力的后台支持,这是目前的她完全不能做到的。
做自己能做的,挣自己能挣的,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稳稳当当的把日子过好,这就足够了。
她刘梅宝如今能做的,就是不断的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可以带来财富,值得高薪聘用。
“以前家里有铺子,我见爹爹和管事这样吩咐过。”周良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那还是哥哥厉害,冯药柜他们也是有铺子的,他们一开始也没想到嘛。”刘梅宝笑道,高高兴兴的和宋三娘子拿着布匹在身上比划。
看着娘和妹妹商量做什么样的衣裳,听着她的夸赞,周良玉坐在暖暖的屋子里,虽然奔波一天,但身心竟是无比的舒坦。
终于他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了不是单靠妹妹一个人撑起来了。
欢欢喜喜的说笑一通,因为周良玉明日还要和胡老爹出门,便散去各自歇息。
洗过澡,刘梅宝穿着贴身的里衣坐在床上,她的屋子里也单独有了炭火,虽然烧的炭不多,但比起曾经,刘梅宝已经很知足了。
坐在床上,先是侧耳听了外边,夜色沉沉一片静谧,偶尔有狗吠传来,她才挑亮灯火,从褥子下拿出一封信来。
如今的信大多数都是通过石婆子送到手的,今日在药库忙,所以只得带回家来看。
“咦,又发财了?”刘梅宝的视线扫过纸上,有些惊讶的自言出声。
“……剿杀马贼的赏赐今天下来了,我很高兴,这次的赏赐有银六十两,缎一匹,虽然他们都觉得这不值得高兴,日常见到的钱比这个要多了去,但我还是觉得高兴,日常中赚到的钱是自己的钱,这次却是赏赐,是军功的赏赐…”
他似乎要说什么又说不明白,这几句话写的颠来倒去,最终也不过是一句,跟以前不一样结束了这个话题。
刘梅宝知道他要说什么,笑了笑,钱财对于如今的卢岩来说,已经没有吸引力,他想要的应该是如同所有男儿们的一样,建功扬名立业。
卢岩可能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好继续下去,及时的转了话头。
“…这缎子是暗细花的,作衣裳的话一定很好看,不知道能不能让人送过来给你,你如果同意的话,不愿意写信,跟石婆子说一声也行…”
看到这里刘梅宝忍不住抿嘴一笑。
傻瓜,怎么可能会要,总是问这些根本不会得到回应的话。
“…我也买了广顺和的药茶了,真的很好喝,你真厉害,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刘梅宝再次抿嘴一笑,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说来也是,这一次她能抓住锡罐装药茶这么一点小事,并成功的将它变成一笔财富,不仅得到金钱而且是自身才干上也得到证明,穿越以来这么久,终于能体会一把穿越女的小小优势感了。
她笑了一时,只觉得满心的暖暖,将棉被往身上裹了裹,信上又说了些日常的事,读了什么书,又认识了几个字,吃了什么饭,絮絮叨叨,如果单看信,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一个背着阎王绰号的男人写的。
这个念头又让刘梅宝的笑沉了下来,是啊,她自己都要忘了,这是个什么人了。
她静静的想了一刻,将信放下叠好,依旧放到帐子上,不知不觉那里堆着的信已经有一摞了,她看了一眼,伸手一挥萠浱虰油灯,屋子里陷入夜的静谧。
几日后的一天,广顺和的杂仆石婆子如常走进刘梅宝的屋子倒茶,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昨日摆在那里的信依旧摆在那里,吓得她差点将茶壶砸在自己脚上。
天光微亮的时候,师爷就起来了。
窗外是经习惯了的巡逻盐丁的跑步声操练场上盐丁的厮杀声。
度过最初不能睡懒觉的各种不适应阶段后,如今早早起来,倒觉得比以往睡的天昏地暗要有精神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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