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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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雪-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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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伊宁仿佛被人从梦中惊醒,手无意识抚上霍去病脸颊。“你来了?”



“伊宁,别慌,我在!”霍去病眼圈红了,紧紧握住伊宁的手,“伊宁,一定没事的!”



“痛,好痛!”伊宁眼泪直流,捂住肚子几乎要抽筋。霍去病死死搂住她,看着不断流淌的鲜血,仿佛自己被人当胸一箭,亦痛得想要抽搐。“废物,快让夫人不那么痛啊!你们看着她这样受苦,不心疼吗?”霍去病绝望地喊了起来,把伊宁的脸深深按到自己怀中,“伊宁,我在,我在!”



“侯爷,恐怕有鬼魅,看着不祥!赶紧让人驱鬼!”稳婆满手鲜血跪在地上磕头。霍去病勃然大怒,“住口,什么鬼魅!伊宁是我霍去病的妻子,恶鬼不侵!”



“但是,这屋子一股阴气!”稳婆打了个冷战。



霍去病猛然昂起头,环视为烛火印得通红的屋子,咬紧牙关。“李敢,是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害伊宁?有怨气你冲着我来!不许害伊宁!”夏朵浑身一抖,环视四周。“不会的,李敢不会害伊宁。你们都别疑神疑鬼,仔细照看夫人!”



“去病,照顾好孩子!”伊宁猛然拉住霍去病衣襟,霍去病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看着伊宁往日笑意盈盈的眼睛一片黯淡,眼泪不知为何直直落下。“伊宁,我们一起照顾好孩子!”



“去病,如果我不行了,就把我烧了,让风带我回家乡!”伊宁闭上眼睛,口中的气息渐渐微弱。“你的家在这里,你说过我们会长相守!你不能食言,我的伊宁是一言九鼎的乌孙公主,你不会食言!”霍去病紧紧搂着伊宁,肩膀剧烈颤抖。



“去病,上天真是可恶,总是折磨我!也许我真的是巫女,被诅咒的巫女!”伊宁眼泪汹涌而下,血、汗混着泪水让她浑身湿漉漉的,难受得几乎想抹自己脖子以结束所有的煎熬。



“伊宁,不要说这些,我们一起用劲,你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霍去病扭头狠狠盯着太医和稳婆,“不许出差错,如果夫人有一丝差池,我饶不了你们!”



“去病在哪里?”卫青满头大汗冲进荷叶屋,曹静木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指内室。卫青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布防。“他简直大逆不道,冒冒失失闯了出来,皇上气得差点要亲自斩了他!”



曹静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扭头看向月光下分外娇嫩的荷花。“大将军,如果一个男人的心走了,还能回来吗?”



卫青愕然看向曹静,对她此刻的神情忧心起来。“静儿,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曹静定定看着卫青,突然嘲讽一笑。“我明白了!”曹静猛的握拳,款款起身,由茜儿扶着往厢房去了。卫青叹了口气,“去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卫青看向发白的东方,紧紧握住佩剑。



突然听得婴儿哭声,曹静蓦地停步惊疑看向内室人影闪动。“生了,终于生了!”稳婆几乎是爬着出屋,隐约听到霍去病的声音。“是男是女?”茜儿冲口而出,感觉到曹静的手微微一颤。“是个小女公子,好漂亮!”稳婆忍不住哭出声,庆幸这个小丫头在最后关头让自己保住老命。



曹静仿佛一下子找回了呼吸,强自镇定让下人烧水、燃花。卫青皱起眉头,却见霍去病一脸喜色抱着女儿出屋,“舅舅?你看看,多好看,我的女儿!”



卫青想板起脸,却被孩子的脸吸引了目光。虽然婴儿一脸皱巴巴看不清个所以然,但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永远透露着笑意,让卫青忍不住满脸温情抱过孩子。



“你慢着点,不要摔着她!”霍去病傻笑着看向卫青,轻抚女儿的小脸。曹静上前,看到孩子脸上酷似伊宁的眼睛心头厌烦。“这孩子除了眼睛,其他长得活脱脱一个小去病!”卫青淡淡一笑,“比嬗儿还像他父亲!”



“可不,真像我!”霍去病脸上涌起让卫青都吃惊的柔和表情。



“名字取了吗?”卫青略瞟了一眼曹静,觉得有些别扭。



“还没,舅舅,你说叫什么好?”霍去病一头高兴,凑过去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婴儿半闭上眼睛,有些局促。



“这孩子在娘胎里就吃了不少苦,希望她一生安宁,要不就叫宁宁吧!”卫青凝神细想。



“好!恰合了她母亲的名字,就叫霍宁!”霍去病脸整个舒展开来,看着女儿几乎笑傻了。“乖宁宁,快点长大啊!”



卫青看着霍去病一团高兴的样子,抬头看向初升的红日,“去病,作父亲的人了,做事要知进退!” 
 
 回首萧瑟 
“李敢,孩子这几日踢我踢得可凶了?这么活蹦乱跳,应该是个男孩吧!”公孙悦跪在坟头给两边的松柏松土,絮絮叨叨说着腹中孩子的境况。一边李府的下人听得她罗罗嗦嗦的一大堆,皆是泪光点点。



“李敢,十月天了,起风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冷吗?”公孙悦的手停在半空,渐渐颤抖起来。那丝抖动缓缓化开,终于,她浑身颤抖扑倒在冰冷的墓碑上,那巍峨的石碑没有李敢身上的温暖,让她的心在一片绝望中陷入最深沉的哀戚。



“小姐,小心孩子!”公孙悦的侍女哭着上前扶住她,她死死拽着墓碑就是不肯起身。



“三婶!”李陵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虽然面色悲凄却忍住没有哭泣。“你们赶紧过去劝劝婶婶!”一阵滞缓的行车声传来,李陵皱起眉头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墓道边。



“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应该没有贵人祭奠啊?”李府管家有些愣神,愕然见一个黑衣贵妇在众人搀扶下颤巍巍往这边走来。



“让他们走!”李陵待看清伊宁面孔顿时惊怒起来,李府诸人脸色也阴沉下来。“算了,公子!”



“滚,让他们滚,她想干什么?来示威?让三婶更加难过?”李陵暴怒,带着家人拦在伊宁前面。“走吧,三叔肯定不想见你!”



伊宁方走了这几步已经气喘吁吁,自从产后她根本无法起身,在床上直直躺了近三个月才能稍走动。这身子方好些,她执意拜祭李敢,整个霍府都拦不住,只得前呼后拥地将她带了过来。



“李陵公子,我不过想来对你三叔尽一些故人之谊,还望您行个方便!”伊宁脸色煞白,斜依着夏朵,望向不远处的黄土,心间剧痛。



“惺惺作态!”李陵冷哼一声,“故人之谊?这话让长安任何一个人听了都笑掉大牙!”



伊宁看着李陵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嘴唇微抿,眼圈渐渐红了。“小公子,我家夫人不过想来拜祭李大人,这于礼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霍府仆从上前一步,却被更多的李府人挡了回来。



“哼,你们家大司马怎么不来?巡视边防?这话哄我这等小儿都不行!他这个懦夫,怕了是吗?”李陵大怒,指着伊宁鼻子气得小脸铁青。伊宁平静看着李陵激愤的脸,挥手让脸色亦不豫的霍府家人退下。“李陵,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过来不是惹是生非,如果这般反而让你们难过了,我回去就是!”



伊宁抬头,秋风吹动她的裙角,公孙悦的哭声随着秋风执着地敲击着自己本已疲惫不堪的心。伊宁咬牙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在夏朵扶持下缓缓跪下,遥遥对着李敢的坟茔磕了三个头。“李大哥,对不住,我来晚了!”眼泪狠狠划破伊宁平静的面色,她双手撑地,肩膀开始剧烈颤抖。



“伊宁,李敢不会怪你!你别自责了!”夏朵流着眼泪勉强劝慰伊宁。



“我真希望他现在还能大声咒骂我!”伊宁泣不成声,想起在云中城自己狼狈不堪之时李敢爽朗的笑声,想起长杨宫里李敢对自己的诸多关爱,如今故人不再,那丝空荡荡的感觉在自己心口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至此伊宁方才明白别离的意味,也更加自责当日对李敢的残忍。



“好了,可以走了吗?”李陵冰冷的声音惊醒了伊宁,伊宁颤巍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敢的坟茔,咬紧牙关往马车走去。



“三婶每天都过来,无论刮风下雨!三婶肚子里的宝宝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李陵冰冷的语言让伊宁脚步一个踉跄,夏朵回首看向李陵迸发着恨意的眼眸,从内心深处叹出一口气。“小公子,伤害他人只能让你心中得到暂时的舒畅而已,却改变不了什么!”



“夏朵,我们走吧!”伊宁拉过夏朵,艰难上车。



“伊宁,这不是你的错!李敢不会怪你!”夏朵看着伊宁头晕目眩的样子,心下不忍。



“公孙悦说的对,一切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当日种下的因,何来这番苦果!”伊宁惨然一笑,抬手拔下头上的玉簪。“我曾是李敢心中的一根刺,最终这根刺也在霍去病心中扎根!”当日李敢赠予的玉簪冷却了伊宁的手,她抬首看向车外满目秋色,几乎咬断自己牙根。



“夫人,您可回来了,小姐哭到现在!”奶娘赶紧把宁宁递给伊宁,伊宁垂首看着女儿哭得双颊赤红的委屈模样,心底酸楚混着感伤,轻声给孩子唱起乌孙长调。宁宁听到伊宁悦耳的歌声顿时忘了哭泣,泪汪汪的大眼睛透露出笑意,终打了个小哈欠闭上眼睛。伊宁轻拍女儿襁褓,看着庭院中凋零的荷叶,内心也仿佛经历初冬,一片萧瑟。



“夫人,侯爷的信!”



伊宁漠然看着那小小的竹简,没有接的意思。夏朵看了一眼伊宁,拿过竹简朝下人挥挥手。“他每日都写信,也不容易……”



伊宁厌烦地闭上眼睛,抱着女儿走进内室,听得突兀的关门声,夏朵愣在回廊中良久无法反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夏朵看看手中竹简,苦笑了一回。



“还是没有回信?”霍去病剧烈地咳嗽起来,章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下人给霍去病拍背。霍去病厌烦地挡过下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宁宁好吗?”



“长胖了,白白嫩嫩的,抱到宫里人见人爱。皇上明里不待见,没人的时候逗弄了好一回!”章平笑了起来,这个孩子一看就是霍去病的女儿,折腾人。



霍去病微笑起来,想起女儿粉嫩的小脸心底一酸。“好久没看见她了!”霍去病坐了下来,“匈奴那边怎么样?”



“春季这一仗输了元气,到今日都无兵马调动的迹象!”章平压低声音,霍去病略点头,拿起笔开始写信。“让将士们不要掉以轻心!听说军中营妓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这般像是来打仗的吗?”霍去病又咳嗽起来,章平上前递过热茶。“将军,唤郎中来瞧瞧吧!”



“不过是天冷吃了点风,折腾什么劲!等下随本将军巡视边防!”霍去病没有抬头,仍在竹简上涂抹着自己的思念与爱意。章平不敢吱声了,看着霍去病惨白的面色,心下隐忧。



伊宁呆呆坐在屋子里,内室一隅堆放着一摞竹简,满坑满谷看得她心沉甸甸的。自从她苏醒之后就不许霍去病进屋,霍去病软言讨饶了一个月,却被刘彻的圣旨调到边郡戍防,名之为谨防匈奴秋猎,实则避朝中口舌。伊宁知道长安贵戚眼中自己红颜祸水的形象,安静待在荷叶屋静静看满塘荷花盛极而衰。



“夫人,李夫人病势日重,宫里让你去看看!”



伊宁霍然起身,心仿佛又经历了一番垂直跌落的恐慌,愣怔在当场无法言语。“长安,为什么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伊宁,别和大司马呕气了!”李倩一阵剧烈的咳嗽,青白的脸泛起不健康的红潮。伊宁给李倩绞了一把热手巾,“你少说话,安心躺着!”李倩自诞下刘髆之后身体日渐衰弱,刘彻让太医院尽心医治,却始终不见好。



“现在不说,怕有些话就没机会说了!”李倩惨然一笑,拉住伊宁的手。“伊宁,霍去病虽行事鲁莽,对你的心却天日可鉴,得夫如此,你何苦执着于细枝末节?”



“细枝末节?李夫人,你真认为那些事都是细枝末节?”伊宁睁大眼睛,紧紧攥住自己的深裙飘带。



李倩扭头看向床上的香草锦囊,叹了口气。“霍夫人,有时间听我说个故事吗?”



伊宁定定看着李倩的侧影,不知为何居然涌起强烈的悲哀。“你别累着自己!”



李倩坚定摇头,看着帐幔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我出生在一个卑贱的家族,生而为歌舞伎,取悦男人是我自打懂事就必须认真学习的事!”李倩扭头看着伊宁的眼睛,在里面读到了怜惜,她淡淡一笑,“十六岁那年,我被家人安排在长安最好的乐坊,等待他人出重金购买自己的初夜。



“李夫人!”伊宁有些不自然,李倩经历过的一切伊宁无法想象,也不忍想象。



“那几天我整日哭着求家人,求他们哪怕把我随意嫁人也不要让我受此侮辱,但是他们回答我的只是叹息。终于,有人出了当日长安最高的价码,我穿着一身最美的红衣,却准备随时撞死。不是我假清高,而是当日一颗少女的心无法忍受这样的命运!”一滴清泪自李倩眼中滑落,却砸到伊宁心口。伊宁无言握紧李倩的手,想给她力量。



“当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我几乎忘记了呼吸,那是我所看到的最温和也最高贵的脸。他穿着一身青衣,看向我的眼光没有一丝戏谑,只有怜惜。他告诉我,不用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同僚的无聊之举,他不会伤害我!伊宁,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用这么温和的口气和我说话,我望着他,突然觉得上天对我不薄!”伊宁感觉自己的手被李倩拽得几乎锐痛起来,她看向李倩眼中跳跃的火花,万分想开口询问却还是忍住了这番冲动。



“那晚他真的没有碰我,只是在我身边安静地睡了一觉。我一夜未眠,撑着脑袋一遍一遍数着他脸上的纹路,心里酸酸甜甜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在梦着唤着‘倩儿,倩儿!’,那简直是我听到最美妙的呼唤。”李倩脸上漾起绝美的微笑,但这丝甜美在伊宁眼中别有一番绝望,因为她知道李倩口中的“他”必然不是刘彻。



“那夜太短了,他走了,给了乐坊一笔重金让他们不得强迫我接客,这也就是我能以清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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