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好这些饰品,你是知道的。” 颜莘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却饶有兴味地笑道,“哥哥今日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莫不是这府里哪个活得不耐烦的,给了公主气受了?”
颜涵亦看也不看在一边兀自紧张的凌之遥,只“哼”了一声,冷笑道,“现下这公主府里,怕是我这公主也不是说得算的了。”
凌之遥见颜莘明知内里却一味玩笑,心里实在是害怕她突然翻脸生气。想了想,只得“扑通”一声跪下,主动“坦白”道,“陛下恕罪,是臣惹了公主生气,实在是罪该万死。”
颜莘躲开颜涵亦热切的目光,侧身看吟竹逗弄怀里颜涵亦的女儿凌庆霄,摇摇手笑道,“哥你别想着朕,朕可管不了你的家务事。”
颜涵亦见状,索性站起,道,“这也不算是什么家务事。”
又看着凌之遥道,“也罢。可巧今日皇上过来,你若不说,我倒要跟皇上当面说。”便不管凌之遥在一旁苦着脸,只道,“陛下可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如今供职六品修撰的沈若英?”
颜莘心道“废话”,却只笑着点了点头。
“今年春末的科举,她在乡试中只考中了第二名举人。”颜涵亦对凌之遥在一旁哀哀的一声“公主”恍若不闻,气鼓鼓地接着道,“恩科会试时,你那主管的好弟妹,命收卷官坐着等他交卷,然后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又劝说其他人把他的卷子定为第一。”
他匆匆说了这一席话,满指着颜莘拍案而起,对路静柏与沈若英“合谋”在科考中“舞弊”的行为大发雷霆。不料颜莘听完,却毫不变色,仍旧笑道,“这又如何?”
“如何?”颜涵亦一愣,“这个……”
“朕倒想知道,这关哥哥你什么事。”颜莘反问,却依旧笑眯眯的。
“怎么不管我事。”颜涵亦强硬道,“我第一讨厌的就是沈若英。第二讨厌的就是路静柏。”
“平白无故何来讨厌?”
“就是……讨厌这种小人。”
颜莘略正了色,道,“是因为路静柏和沈若英向朕提议要省并州县、剥爵均田,降低了你的户封田数和家养幕僚的标准。”
“……是又怎样。”颜涵亦见颜莘并未十足生气,便继续忽略一旁跪着的凌之遥的长吁短叹,道,“我享八县户封的标准已有近二十年。如今这小小的翰林修撰,出手便想剥了我一半去。偏生你这嫂子又百无一用,有理也不敢声张。”
颜莘敛了笑容,不再说话。凌之遥越发不敢出声,只直挺挺地跪着。一旁的吟竹也忙示意下人将怀里圈着的孩子带走,一时屋里安静的不行。
见颜莘良久不发话,只看着自己,颜涵亦才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他原本便是仗着自己是颜莘的亲哥哥,自小同吃同住,但凡有求,无有不允之事。何况颜莘做了皇帝后,自己这长公主更是一直得势。且不论凌之遥一路提拔飞升,仅是封赏和御赐,便是无人能及。
不料前些日子,颜莘蠲免了全国一年的赋税,路静柏等人便上书建议颜莘趁机改革旧有制度,剥夺旧贵族户封田地,以增加国家收入。颜莘与一班内阁研究了些日子,便下了圣旨。
他便首当其冲便要被剥去一半收益,并大幅削减原有家丁数目,叫他如何不急。
毕竟是内眷不好出面,他便几次叫凌之遥去求颜莘。无奈凌之遥深谙颜莘性子,知圣意已决,便打定了主意不去。
颜涵亦便觉得自己妻主多少有些窝囊,两人今日又是小吵了一架,末了却正赶巧颜莘来了。
颜涵亦见气氛不好,才有点儿害怕颜莘生气,便朝跪着的凌之遥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说两句。
不料凌之遥却回他个白眼,意思是“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解决去。”
他只得无奈打量着颜莘眼色,小声叫道,“皇上?”
不料颜莘却笑了笑,冲凌之遥道,“你先起来吧。”
又冲颜涵亦道,“哥哥你坐。”
颜莘笑了,大家才觉得屋里的气氛好了些。
却听颜莘道,“哥哥知道么。沈若英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她是个孝子,也是江南名士,幼年时候便有个很有名的典故。”
她看了看吟竹,笑道,“表哥,你知道的。”
吟竹“嗯”了一声作为回答,笑道,“臣侍倒的确知道。她幼时在私塾,日日倦起,经常迟到。有一日匆忙中拿错了课本,不料到了塾里,却正逢先生抽查昨日背书情况,又可巧点了她,她便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这可教人称奇呢。”
“后来因为学业优异,她十岁时便入了崇文馆。有一次有个一品大员去崇文馆视察,见到她小小年纪却聪敏智慧,便断言:‘这孩子定要教她好好读书,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颜涵亦和凌之遥闻言都十分诧异,颜涵亦便出声问道,“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吟竹回头看颜莘笑着示意他说,便笑道,“可巧那一品大员,便是本宫的母亲呢。”
见他二人恍然大悟,颜莘又道,“沈若英是朕早早就看好的人物。如今用了些时日,也觉得她是个人才。她这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倒是名副其实的。对于考录之事,朕也早已经不再追究了。哥哥也不要再恼火了。”
“至于你的封地,”颜莘看了看他,笑道,“朕已是特别考虑过。如果均定地税、商税和盐、酒、铁冶、山泽的收利,你四县的户封,一年便可得银近五万两,足够供给。况且你虽长年不居封地,但仍可自行安排长吏管理民事,课税掌管钱谷,丝毫不会影响你收入。”
顿了顿,她又严肃道,“朕这次改革弊制,其实主要是要削减朝中冗官。朕自然也不想人为激化矛盾,所以权衡了这么久才下旨。要想帝业永祚,没有些大手笔的改革之举,还是不行的。”
言及于此,她又笑道,“何况哥哥向来是理解我的,也不会在这一件小事上,拖我后腿吧。”
颜涵亦被她一席话说得有些无言。知她心意坚定,便知无法再争,只得悻悻道,“知道了。你就拿你自己哥哥开刀吧。”
颜莘却错眼去看着厅里两边柱上对联,对凌之遥笑了读道,“‘现法化报身,分涌真常连叶;摄闻思修教,并捻微妙昙华。’这对联倒是不错。只是不知其人心境能否到这境界。”
凌之遥忙笑了应道,“臣不才,无缘参透佛法。只是因公主十分喜爱,这才镌刻在这里罢了。”
颜莘点头,“一念之间,包含了八万四千烦恼。这也正是人生。解脱了这样烦恼,空掉一念,便可成佛。”
凌之遥忙正色道:“谢陛下。臣受教了。”
凌之遥夫妇留颜莘和吟竹在府用了晚膳。颜涵亦本就是一时气起,如今听了颜莘告诫,又兼席上一顿说笑,便早忘了要削他四个封县的事情,只和颜莘二人笑闹个不完。待颜莘和吟竹往回走时,已是黄昏时分。二人均怕宫里有事,不敢再留,只一路急行。
果然到了宫门口,便见几个文源阁的宫侍正热锅蚂蚁似的迎在那里。见颜莘回来,忙过来行礼问安。
颜莘一手将缰绳递出,一面问道:“什么事。”
几人相互看了看,一个品级高一些的便越众而出,却又看了看吟竹,才道,“恭喜陛下。是……贵侍君诞了龙脉了。”
“什么?”颜莘只觉又惊又喜,也不及问是男是女,更不顾身前身后都是人,快步就往里走。
吟竹紧紧跟在身后。
颜莘走了几步,想起身后吟竹。便顿住步子,委婉笑道,“表哥你先回去歇着吧。”
吟竹也忙笑答道,“贵君生产,臣侍也该一同去看看。”
颜莘想想也是,早不见面晚也得见,还不如挑个自己在的时候,也好当面圆场,别叫他太难过了。况且这事,自己原本便是有数的,如今自己在场,也好控制。
因此便冲他笑了笑,继续快步走了。
从东面角门到浮碧宫,正常该有一刻钟的路程。可是颜莘带了人急行,不多时便就到了。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便见安总管和若韵等人都候在外面策应着。见颜莘进门,众人忙都跪下,给颜莘贺喜。
颜莘抬头,见内殿两旁梁下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便知已是顺产且父子平安,心下便松了口气。
她只觉自己的手掌冰凉,指尖都有些发颤,强自镇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男是女?”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皇女。”
烟台梦影浪痕淘2
颜莘放轻了脚步,带了吟竹往里走。若韵在身后快步跟了。
转进内阁,远远便见莫璃静静地卧在榻上锦被里,也不知是在闭目修养,还是已经睡着了。
屋子里干净整齐得很,想是离生产的时刻已经有些时辰了,都已经收拾齐整了。
容千青也在,想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便带了两个宫侍立在那里迎着。见颜莘吟竹进门,便过来施了礼,之后侧身站在一旁。
吟竹和若韵均是走到离榻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住了。
只颜莘独自上前,侧身坐到榻上,看莫璃是紧闭着眼睛的,便仔细端详起他身边襁褓里的婴儿来。
她埋头下去,在孩子能挤得出水的细嫩脸颊上轻轻亲了几口,满意地笑着轻声问一旁人道,“什么时辰。”
容千青忙应道,“回禀陛下,辰正一刻。”
他这一出声,却惊醒了榻上已睡着的莫璃。他睁开眼睛,见颜莘正坐在自己身边,刚有些激动,再一抬眼,又见吟竹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立着。
日间他恼火发作动了胎气,眼看就要生产。浮碧宫首先便派人去文源阁禀报。不料去的人却只带了若韵回来。
虽然若韵安排延请太医、吩咐照料伺候得井井有条,但颜莘不来,总叫他又气又屈。若韵又遮遮掩掩了好半天,最后才不得不说皇上是带了皇后出宫了。
他虽然是不住地疼痛,但全然不耽误心里愤懑。好不容易顺产、又歇了这一下午才缓了些的疲惫和嫉恨,却被如今一睁眼便见到的二人的便装亲昵出行,全然勾了出来。
他只觉满腹委屈立时上涌,但碍于一屋人在,只得强自抑住,缓缓道,“陛下。”
颜莘笑笑,抓住他搭在锦被上的手,深情道,“辛苦你了。”
莫璃强掩住心里不快,只笑着摇了摇头。攥住颜莘的手却不放,只别扭道,“陛下看了孩子没有?臣侍怎么觉得那么丑呢。”
颜莘腾出一手,轻轻触了触他脸蛋,笑道,“婴儿都是这样的,长大些自然就好了。况且有你这漂亮爹,又怎么会丑。”
她回身,正见吟竹在身后站立不语,便笑道,“皇后你也过来看看孩子。”
吟竹闻言答“是”。便上前几步弯腰去看,又伸出食指,轻轻勾弄孩子手掌脚丫,末了却笑道,“陛下快看,她在努力抓臣侍的手呢。”待颜莘看着笑笑,又道,“陛下的女儿,果然是不一样呢。”
“嗯。”颜莘点头,轻柔地将孩子抱起,思索道,“你看,这孩子像贵君多些呢,还是像朕多些呢。”
“依臣侍看啊,还是像贵君多些。”吟竹故意忽略面前莫璃能杀死人的眼神,笑道,“陛下眉目间曲线柔和不失方正,这孩子还是柔婉多些。”
颜莘却早听了个明白,知他有些故意找茬,却假作不闻,只笑不语。
不料一抱一弄之间,不知哪个姿势把她弄得不舒服了,小小的婴儿立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颜莘至今不过才有两个孩子,且一直都是由下人伺候,她只负责在孩子开心时、听话时抱来亲亲,又哪里见过这阵势。是以一下子便被弄了个手足无措。她试着哄了几下便知无效,忙将孩子重新放回到莫璃身边。莫璃忙侧身,咿咿呀呀地去哄了几声,却看也不看吟竹,在孩子的哭闹声中轻柔笑道,“宝贝儿气性倒大,你父后一说你不好看便就生气了?”
颜莘回头看看吟竹,也笑道,“皇后也没说不好看不是。”
莫璃又哄了几下,眼见孩子哭声渐渐压了下去,才有一个宫侍过来,将孩子襁褓理好,又扶了莫璃重新躺好。
他这才冷冷道,“陛下说的是。”
颜莘见气氛不好,却再不调和,只冲一旁容千青道,“给朕倒杯茶来。”
容千青应声转身。便有一个宫侍将早已备好的茶水放在托盘里端了过来。他从那人手里将茶盅接了过来,上前几步,弯腰恭敬递给颜莘。
颜莘端起杯子,只喝了一口,便将盖子合上,又要退回到他手上。不料一抬头正见他脸,却有些吃惊道,“千青,你的脸……”
吟竹几人忙随声看去,却见容千青左颊略有些红肿,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不过上面三道血痕,却多少有些显眼。
刚才进门时他一直侧身躲闪,是以颜莘等人都没注意,如今上茶却是必须以正面示人,是以才被颜莘发觉。
“臣侍……”容千青含混道,“早间不小心摔了。”
吟竹几人闻言,都在底下暗暗叹气。
颜莘却回头,慢慢探手进锦被,摸到莫璃右手,用指肚儿轻轻在他中指、无名指、小指尖利指甲上轻划了几个来回。见莫璃表情这才有些不自然,方盯着他缓缓笑道,“千青,以后仔细些。”
“臣侍知道了。”容千青头垂得越发低了。
颜莘又陪莫璃说了些话,中间偶尔也要吟竹插几句。却再没纷争。
见莫璃心情好了些,末了吟竹笑道,“时辰也不早了,陛下折腾了一天,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况且说了这么多话,贵侍君也定然累了。咱们还是让他好好歇歇吧。”
颜莘点头称是。便又笑着亲了亲孩子脸蛋,又嘱咐莫璃好好休息,便要起身。
不料不待她站起,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大力附了上来。
颜莘诧异回头,却见莫璃正拼了一身疼痛坐起,自身后牢牢抱入她腰间,脸贴在她背心,却一语不发。
一时屋里气氛骤变。
容千青最是尴尬。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向后退了三步,以力求远离是非中心。
吟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只偏了脸去,不再正视。
若韵几人愣了愣,低了头,不敢出声。
还是颜莘最先动作了起来。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