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德哼了一声,眼波冷冷的扫了过来:“你是怎么看的?”
明韶没有回答,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却紧紧的纂成了两个拳头。
淡淡的星光下,楚德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冷峭的神情,唇边虽然挑起了一丝浅笑,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狰狞:“他竟然想在我的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也太不把我楚家军放在眼里。接应的人埋伏在哪里?”
明韶低低的回道:“北门外黄鹰岗。接到人之后,直接带回烙江行宫。”
楚德皱着眉头在窗前来回踱步,沉吟良久,双眼中猛然爆出一团骇人的亮光:“既然风云堡的暗侍也是今夜丑时动手,那我们就不妨先让他们斗上一斗。你吩咐下去,让楚雄带几个人埋伏在地牢附近,不论哪一方人马先动手,都不要多加阻挠,一定要让他们把人犯带出地牢之后,再趁乱将那女人杀了……”
“舅舅!”明韶骇然的望着他,似乎刚刚意识到楚德说的是什么。
楚德的目光望了过来,冷冷的一笑:“你那点心思手段,当真以为瞒得过我?!大局当前,你若还是这般英雄气短,可就枉费我这么多年的倚重了!”
明韶又是一惊,抬头去看时,楚德正一眨不眨的逼视着他,唇边深刻的线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残忍。
明韶握紧了拳头,激荡不定的一颗心反而静了下来。他直视着楚德,声音也变得异样的沉静:“舅舅既然已经看了出来,韶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韶儿只是不明白,舅舅不过是要阻止陛下将西夏带回中京而已,何苦一定要她死?”
预料之中的的爆发并没有来临。楚德只是蹙着眉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良久,楚德沉沉一叹:“论心机,陛下自然要胜过先皇几分。不过,若论度量……”他微微一摇头,“六爷辅政多年,韩氏一除,他只怕就要对付六爷了。那件事,他心中当真能毫无芥蒂?!”
明韶肩头微微一震。
楚德冷哼一声:“就怕是个种子,一切都好,便好。一旦那里不如他的意,便是你我头上的一把刀!何况静王府已经将这女人得罪到底了,留着她在陛下身边,日后终是大患。与其日后受制,还不如趁现在……”
黑暗中,明韶的拳头纂得很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却从那苍白里透出了一种一样的决绝,竟让楚德的心里也有了一刹那的动摇。
“带几个人。过了子时出发。”楚德收回了目光,眉头微一舒展,又紧紧的拧到了一起:“要先把埋伏在城外的钉子处理掉——手脚干净些!”
“是!”明韶沉沉一应。
楚德凝望着他,眼中闪过些许不易觉察的柔和,随即神色又阴沉了下来。他慢慢的走到明韶的面前,按住他的肩头沉沉的说:“舅舅不是不懂,也不是不顾及你的心意。只不过,大局为重——我要保全的,是你父亲和整个楚家。”
明韶垂下眼睑,垂首应道:“韶儿明白!”
“舅舅不想逼你。”楚德按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声音也难得的恳切了起来:“你自己想想。若是下不了手,就让楚雄去做。”
明韶缓缓抬起头,双眼之中沉静如水:“既然是了断,那就由韶儿亲手去了断好了。”
楚德眼中浮起了欣慰的笑容:“好!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楚德练出来的兵!”
明韶亦是一笑,眉目之间全然舒展开来。似乎一直以来困绕着他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
楚德的心思已经沉入了另一轮算计当中,没有注意到明韶眼中那异样的亮光。他若是看到了,他就会发现,那样的笑容,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那属于一个他不了解的明韶。
罗的绝世高手。
另外一侧,阴沉沉的庭院看似杳无人迹,若有若无的杀气却缭绕在无数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那是皇帝明德的暗侍,先皇留下来的影子保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除了皇帝,亦无人了解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似乎,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静夜中突然响起“蓬”的一声爆响。随即,一团浓重的烟雾在地牢的门口迅速的扩散开来。守卫在地牢门口的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报警的呼喊,就已经软倒在了刺鼻的烟雾之中。
刹那之间,无数黑色的身影宛如得到冲锋命令的猎犬一般,由暗夜中闪电一般窜了出来,直奔地牢而去,地牢门口顿时乱做一团。
明韶也毫不犹豫的飞身扑入了战团。
除非身处战场,明韶很少见到过这般乱成一团的混战——在守卫的眼中看来,眼前的一幕就越发的难解:明明是同时出现来劫牢的匪人,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自己先打成了一团。
鲜血溅湿了明韶的脸颊,他一脚踢开最后一个挡路的侍卫,冲进了地牢之中。地牢里的守卫已被撕打声吸引到了外面,而那些动作较慢的都已经变成了过道里东倒西歪的尸体。
到处都是守卫的尸体——明韶的心不由的紧了一紧。
“当”的一声脆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断了!”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粗豪中难掩喜悦之意。明韶冲到牢门前,一个黑衣人正将昏迷的女人小心翼翼的缚在自己的背后。她的眼紧闭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看到他,风瞳手中持剑象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般纵身扑了过来。
明韶挡开了他的剑峰,后退两步,压低了声音说:“动作快点。跟我来。”
说完,率先退了出去。风瞳收了剑,和身旁的黑衣人交换了一个莫测的眼神,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
地牢的外面,混战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却已然分不出到底谁是谁一派。及至看到了缚在黑衣人后背昏迷的女人,才又一窝蜂般扑了上来。
想冲中杀出一条出路,竟比预想得还要艰难。
明韶吃力的挡开面前的刀光,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就在此刻,一个低沉的声音极清楚的传到了他的耳中:“放箭!”
明韶的心刹那间沉到了谷底。一股热血顿时涌上了心头,却连自己都分不清纠集在心中的复杂情绪究竟是因为这意外的埋伏?还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被他信任?
这是楚德的声音。即使他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手中长刀团团舞动,将黑压压的长箭一一挡开。一回眸,风瞳正靠在那黑衣人的身边,吃力的抵挡着弩箭。而黑衣人背上的女子手臂却已中了一箭,即使在昏迷中,她好看的眉头仍然象感受到了疼痛一样,紧紧的皱了起来。
明韶的心头飞快的闪过一丝惊痛。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枚流光弹,用两指弹向了空中。随即,树梢的高处,熟悉的声音毫不迟疑的下令:“放箭!”
而这一次,弩箭的方向,却是楚德。
与此同时,一阵猛烈的爆炸从地牢的后方传来。
一团狰狞的红光照亮了身后的夜空。脚底蓦然间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
楚德勉强站直了身体,还未来得及回过头,从明德居住的内院里已经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警钟。他冷冷的望向人犯逃走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楚中带人去追!剩下的跟我去救驾!”
“向东!沿密道出城之后折向北!”风瞳急切的赶上了明韶。
明韶略一迟疑,决定按照他所说的路线逃走——楚德既然能算准他会帮助人犯劫牢。自然也有可能对他事先准备的路线做出防范。
沁凉的夜风拂过汗湿的身体,不觉得冷。反而有种异样的燥热,象有把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他甚至听得到血液在身体里澎湃的声音——完全不同与以往冷静的节奏,而是脱离了他的控制,肆无忌惮的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有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痛快淋漓。
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的等在黑暗中,赶车的黑衣人焦躁不安的坐在驾驶的位置上。在看到他们背负的女人之后,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犀利的目光却又落回到了明韶的脸上。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
明韶将楚德的令牌丢给了风瞳,嘱咐他:“不要走黄鹰岗。”
风瞳的身体似乎微微一颤。
黑暗中,明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翠绿的眼睛在夜色中闪耀着异样的亮光。
“果然是你。”他静静的凝视着明韶,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意外:“真的是你。”
明韶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在这样的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反而让他觉得自在。
“我一直都不喜欢你。”风瞳难以置信的轻声一笑:“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爽朗的一笑:“有朝一日,阁下如有效劳之处,风云堡自会竭力相助。”
明韶微微一叹:“那你就答应我:今天的事,不要让她知道。”
风瞳没有出声。
“快走吧,”明韶挺直了后背,心头掠过一阵迷惘和……
从未有过的萧索。
马车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中。明韶忽然想起了赶车的人,就是当日在草原上和师傅一起喝酒的——邱烈。
只是这个认知,掀起的,却是心底里更深的痛。
他缓缓的在土坡上坐了下来。
头顶是一弯惨淡的月,冷冷的。
如梦令之天朝女捕快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章节字数:5797 更新时间:07…10…24 08:37
雪峰
从没有想过,我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
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除了更清瘦一些,他眉宇间的轩昂气度反而愈见从容。
记得在中京初见的时候,我曾经觉得他们庆氏的男子都如同锋利的宝刀般光芒四射,但是此刻,这把宝刀显然已经套上了华丽而低调的刀鞘。锐利的锋芒也已经不动声色的掩藏于雍容的举止中了。
我还是不喜欢他。
我得承认,对他最初的不喜欢,是因为西夏。
那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偏偏在他的面前就变成了一头被驯服了的猎犬。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尽管我也不喜欢她的嚣张,但是心底里还是觉得只有那样嚣张的神气才跟她最为相配。可是她竟然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变得低眉顺眼……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感觉与其说是在吃醋,倒不如说是愤愤不平来得更恰当。就好象见不得一株野地里盛开的奇花被人挖走,圈养进自己花园里一般……
我的思路好象飘得太远了……
伸手揉了揉酸涨的额角,我微微有些烦恼的想,是不是应该毫不客气的把他打发走呢?
我很想这样做。但无论如何他救过我们——尽管当时我并不需要他的援手。但是,事实并不是凭我的意愿就可以改变的。受人之恩,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面前的男人优雅的放下了茶杯,抬起头来凝视着我,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明显的踌躇。
这样犹疑的神情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我大概猜到了他会说些什么……
这让我坐立不安。他应该会要求见见那个小家伙吧,那个越长越英俊的小家伙,最爱坐在我的肩膀上,得意洋洋的跟小妹妹炫耀自己身为长子的特殊地位……
在他出现之前,他可一直都是我的儿子……
茶有点烫嘴。我烦恼的放下茶杯,竭力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更符合好客主人的角色:“这是安黎国最有名的‘落云轻’,今年的新茶……”尽管今天的茶喝到口中一点味道也没有。
明韶小王爷,哦,现在应该称呼他荣亲王了。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细薄的杯盖,眉宇之间竟有一丝异样的恍惚。
我忽然觉得他手指上的苍白幽冷,竟将柁联窑细瓷上清幽幽的光泽也比了下去。忍不住又从心底里浮起了一点点怜悯。这个男人,这些年,想必过的并不如意。尽管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加封了亲王的头衔……
心一软,语气也不由的软了:“不知王爷在其安镇可以停留多久?”
也许察觉了我异样的语气,明韶抬起头,唇边浮起一个和煦的浅笑:“和亲的事,贵国的皇帝已经准了。贵国的琼琳公主下个月初十六吉日起程,我自然要赶回去向向陛下报喜。大概,明天就要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
随即,又因为心底里的一点轻松而倍感愧疚,毕竟……
“我想……,”明韶咳嗽了两声,脸色可疑的涨得红了:“我是想……”
我在心底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个男人,我都欠他一个报答。
“风某想请殿下到寒舍一叙。”我长长一叹:“不知亲王殿下意下如何?”
明韶的手一抖,几点茶水溅了出来,猝然抬起的笑脸却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
我的心又软了。
“内子喜静,所以我们常年都住在山中的别院。”我轻轻一笑,想到自己的家,连心情也变得柔软起来了,“从镇后进山,大概一个时辰可到……”
明韶又惊又喜的站起身,神色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的神色让我心底里翻涌的患得患失,都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毕竟,我欠他啊……
“远处的就是锡安雪山,”我用马鞭指了指远处起伏不定的绵绵雪山,“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天女峰,每年冬天,我们都会去雪峰狩猎。去年狩猎的时候,竞驰还用他的那张小弓猎到了一只雪鹌鹑……”
想起当时的情形,我不禁又是一笑。那是他第一次自己捕到猎物,在同去的几个小孩子当中,着实出了一阵风头。
明韶遥望着雪峰,眼中浮起一丝怅怅然的温柔。
“这孩子很聪明,字也写得很好。去年请了教习开始习武。就是生性顽皮,总是带着邻居的一群小孩子四处惹祸。”想起上个月他们“演习兵法”把马棚烧了的壮举,自己忍不住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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