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间,月色横空,照在王家院子里,分外精神。
王怜卿刚要睡下,窗户底下传来窣窣价细声响,他有些怕,躺下了又不愿惊醒父亲,父亲才吃了药睡的安稳。很久后,窗底下的虫子叫唤实在太吵。
王怜卿起身点了气死风灯,驱逐吵闹人的虫子,他提灯照着,仔细查找,不料后脑猛地一痛,身子一歪,便什么也不知了。
院中栽种的两三棵树,临风摇曳;一丛蔷薇,拦着腰儿爬上了王家的竹篱围栏,那花瓣儿,一片一片的落下。
几片蔷薇花落在王怜卿脸上,花香清幽,王怜卿慢慢苏醒,身上凉薄,乍一看,又昏阙过去,眼泪婆娑,滚滚的落下。
臂上的朱砂,颜色浅淡,不久便会整个消失。
他身上衣衫,遮不覆体,两腿间湿淋淋的难受,他艰难站起,扶着泥墙,慢慢回屋里,两眼无神的望着房梁,男儿家虽不说个个都是孤忠奇烈,但未出嫁的男人,若婚前失了贞,还不如死去!
王怜卿心中发恨,他手上的一截碎布,他认得,是她——张掌柜!这厮故意留下一碎布,故意叫他知道,坏他名节的是她。
父亲说张掌柜不是好人,从前他还不信。
好个精明剔透的张掌柜,先是拿夏虫引他出门,又将他击昏,再毁他贞洁!
这个女人,不是人!
王怜卿脸上的泪水,一刻未干,舍不得父亲从此孤苦伶仃,指望那人怜悯,她为什么不在城里?
王怜卿拿裤腰带往房梁上送,好不容易丢上去了,打了个死结就要寻死,屋外不曾离开的张掌柜一看,更加的不敢声张,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凑巧,书闲陵着了寒,肚腹有些拉稀,连夜回城,也不打猎了,连夜找大夫治病,她知道离王家不远,有一家药铺,店主便是坐堂大夫。
这是啥状况?
书闲陵放屁的功夫,眼梢瞄到王怜卿上吊,门开着,不同寻常。她赶紧的抱着男孩小腿,不费事的将他救下,掐人中,胸部锥打,人才缓过气。她这一番声响,把男孩父亲吵醒,傻愣愣的望着突发状况。
王怜卿自以为必死无疑,见了书闲陵,以为阎王爷成全他一片痴心,扑入书闲陵怀中,失声恸哭。
书闲陵腹中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响,情不自禁的,又是一通响屁,实在不愿意久待,反正人都救下,慌张的把男孩往他父亲怀里一塞,着急去看大夫。
王怜卿发呆半晌,才晓得自己未死,被书闲陵救下。
满屋子臭屁味,王怜卿的爹搞不懂怎么回事,但见儿子眉间疏散,心里一紧,摞起儿子右臂衣袖,猛地扇了儿子一巴掌。
“你,不争气!”
王怜卿的爹早年见过大阵势,情势越是急迫,他越是镇定,拉起儿子出门,“走,去看看书姑娘怎么了!”
父子二人,父亲神情坚定不畏,儿子神情惨淡哀愁,钱大夫一见,乐了,以为他父子是担心病人,“放心,这位姑娘不过是受了点风寒,拉肚子!”
书闲陵也没想他父子过来,心里催生了点暖意,朝王怜卿父亲点点头,好奇男孩为嘛寻短见!碍于钱大夫在场,她不方便问内情。
钱大夫识人颇多,本来对王小哥嫁给张四贵的事,心有戚戚焉,这会瞧王小哥的意思,倒是对书姑娘有几分情意,钱大夫年纪在五十岁上,非常喜爱书闲陵,喜书闲陵为人厚道,不刁滑,力气也大,有心收她为徒。
“年轻人啊,不要穷讲究外貌和身材,身体茁壮,健康才是王道,”钱大夫行医多年,见过几个爱俏的孩子,生生的自己个瞎折腾,断送了小命。
钱大夫乐呵呵的打趣年轻人,“王小哥,这书姑娘,你可看紧了!老娘家里没再多生个儿子,要不就招她做儿媳妇了,大儿子嫁了衙门里的师爷,二儿子嫁了布庄的掌柜,三儿子嫁了邻村的洪秀才,四儿子嫁了远地,给了冒县的刘大人,这五……”
书闲陵禁不住打断,“钱大夫,你到底生了几个儿子?都是你生的?那要几年生一个?除去怀孕,做月子的时间,您还有时间坐堂看诊吗?”
怪不得,怪不得钱大夫五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这般苍老,原来,女人生孩子多了,是要伤身地!
呜呼,哀哉!
书闲陵掩面,心里默哀。
王怜卿面上一红,心里丝丝甜意,转而又一苦,喉间腥甜,吐出一口血,这一下,把人都吓着,钱大夫也不贫了,给王小哥看病。
“忧结于心,气息不畅,情绪忽喜忽悲”钱大夫眼瞅着王怜卿和书闲陵,语气暧昧“王小哥,你初经人事,要注意多休息!”
王怜卿被钱大夫这话一刺激,又吐了几口血,脸色苍白,人眼看着不行,他父亲再顾不得,跪在书闲陵跟前,“小儿今夜被歹人暗算,失了贞洁,亏了书姑娘相救,求书姑娘收容小儿,为奴为侍,听凭吩咐!只要带小儿离开这东山城,不受外人闲言闲语,王宝章求您啦!”
男孩他爹叫王宝章,从前是大户之家的仆人,爱上了一个他不能爱的女人,被迫远走他乡,嫁给了一个老女人,拖着幼儿,艰难生存。
王宝章不求儿子嫁的大富大贵,只求他一生平安知足。书闲陵是好人,傻子都看的见,识人不清,是年轻人才犯的错,儿子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卿儿还小,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
王宝章又给钱大夫磕头,“大夫,今夜实属万不得已,求钱大夫不要声张此事,孩子日后难做人!”
钱大夫愣了,无意中窥探了人家的小秘密,还嘴贫的拿它玩笑,激的王小哥口吐鲜血,自己做人,实在是太缺德了!
一个劲的对着王家父子致歉,“对不住啊,老娘啊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
书闲陵不合时宜的噗哧一笑,有给人道歉自称老娘的吗?这里的说话用词,有一些和现代网络语相同,在她听来,总觉着怪异、逗趣。
王怜卿悠悠的醒转,恰看见了书闲陵在笑,愈发的了无生趣,她看不起他,在嘲笑他!
书闲陵望望王宝章,忍不住要笑,她想起了某著名演员,演绎的《王保长新篇》,四川话里说——王大爷,你好!
王宝章一脸茫然,怎么?
书闲陵意识到,自己在不恰当的时机,不合时宜的抽风了,立马正色道,“王伯伯,我会带他离开东山城,可要留下你一人?”
王宝章激动的拉着书闲陵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感谢CCTV,感谢XX电视台,感谢社会大众对王保长的栽培!)
书闲陵胖胖的脸蛋,浅浅晕红,微微有些害羞,王宝章治病吃药后,脸上气色大好,气质外显:蕙性清高,一尘全不染。
书闲陵第一次的心软,第二次的动容,完全是看在王宝章的面上,眼前的这一位——正直盛年的气质男,可惜她不能碰,要不然回了家,她和‘王伯伯’,肯定会被爹爹们手持乱刀,砍成肉饼。母亲书紫萱,还指不定怎么发飚。
唉,萝莉啊萝莉,你不是大叔和正太都通吃的吗?
大妈,再一次,华丽丽的泪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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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著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以上,是大妈在假想的癔症空间里,自弹、自唱、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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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夫大受感动,春暖人间,世间有爱唉!
女人们,已经很久没肆意泛滥了她们的同情心!
钱大夫紧紧的揽住书闲陵肩膀,情深意重的道:“大妹子,你放心的走,王兄弟就交给我了!”
一时间,书闲陵目瞪口呆了,王宝章无语了,王怜卿感动了。
书闲陵的辈份,一下子上升,她和五十多岁的钱大夫‘结拜’了,王宝章从此留守在东山城,受钱大夫看顾,王怜卿将做书闲陵的贴身仆从。
王怜卿对这个结果,心满意足,他可以安心的离开东山城,远离不堪回首的伤心地,临行前,钱大夫紧紧的拉着书闲陵的手,嘴里大妹子不停的叫唤,书闲陵一边干笑,一边心打颤,被雷击了。
“大妹子,姐可告你一句话,做人要知足,厚道人是不兴父子通吃的,明白不??你瞧王宝章的眼神,姐年轻时也曾有过,”钱大夫小心措辞,抑扬顿挫“那一股子迷恋美人的冲动劲啊,时光似流水,美丽不再来!”
钱大夫追朔过往,一脸的神伤、忧愁!
书闲陵心内感动,对厚道人,热心肠的人,她从不吝啬好感,觉着有义务让这个厚道人放心,不让钱大夫牵挂,“您多虑了,那样的事情在我身上不会发生”。
钱大夫轻吁一口气,其实,她心里还有一盘私账,王宝章的长相,与一个男人极为相像。那是位令她一辈子都为之魂牵梦绕的男人,绝代风华,世间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及他!
当年,右宰相府里的大公子薛正君,生得熏香采令,玉骨冰肌,他才华惊世,是天上的神仙降凡!
傅粉何郎与窈窕佳人的天作之合,曾轰动一时,薛正君出嫁的那一天,钱大夫远远的瞧着,只一眼,便深陷情涡,她不敢奢想,那位迎娶薛正君的窈窕佳人更是位大贵人,钱大夫远离京都,几十年了,一直怀揣着对梦中情人的惦念,娶夫生子,平淡悠哉的生活着。
王宝章的出现,激活了钱大夫心中的一滩死水,温柔荡漾着她那颗老去的心,卷起一波波可爱的小浪花,但她一直没接近王宝章的理由,不方便光明正大的照顾他,给予资助,以前也只是象征性的帮帮他,又怕多嘴的邻居坏他名声,对他的帮助,不敢太过于直接。
钱大夫决定,不再耽搁书闲陵的时间,“大妹子,你好好休息下,明天还要启程”。
书闲陵点点头,她也不客气,直接回王家休息,这样既经济,省下了住客栈的钱,又能保护王家父子的安全,东山城不能久待,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四贵见王家不愿声张,有可能借此要挟,变相的逼迫王怜卿嫁给她,卑鄙猥琐之辈,不能以常人猜度之。
天微亮,王宝章就在院里送别儿子和书闲陵,准备了一些干粮,给他们路上带着吃,叮嘱儿子小心身体,万事保重。
书闲陵有一句话,憋了很久,此时临分别,索性吐出来,“王伯伯,你跟我大爹爹,长的有三分相似,要不是你们不同姓氏,我还以为你们是亲戚!”
王宝章淡淡一笑,挥手与二人告别。
曾经,也有人说他与另一个人相像,那人,如今,身在何方!
惊鸿宛转;白衣美男
一路上,王怜卿任劳任怨,鞍前驴后的殷勤伺候,他吃了大亏,思想也比以前成熟,凡事先思量再三,再决定做或不做。
书闲陵对他的态度,和善有礼,亲热里透着疏离,王怜卿心里苦,面上却不露,洗衣,做饭等细杂的脏活,他从不埋怨,不多话。
野外大道上,行了数里,才见着一座凉亭,亭里已经有人。
书闲陵体贴王怜卿,怕他过于劳累,她身子胖懒得动,那些个琐事,乐的交与王怜卿打理,但也不能真把人家当奴仆对待。
驴驮着大部分的行李,王怜卿有时走不动了,驴还得驮着他,书闲陵更是不敢骑驴,生怕累残了驴,一路都是靠两脚,后悔为省钱,没雇辆马车。
书闲陵扶着王怜卿进亭,轻手轻脚的,生怕自己莽撞不周到,磕到小人。
王怜卿才坐下,书闲陵再不顾礼仪,一屁股坐下,拿手绢擦汗。颈子,衣襟口都汗湿了,她顾着自己爽利,没注意到别人的不自在。
先到亭子的人,一个十六岁和十四岁的青年,年纪大的衣料颜色素净,但精工细致,一看不是凡品。年纪小的,身上着细纱青衫。
青衫少年哼了一声,满目鄙夷,“丑女多作怪!”
书闲陵拿帕的手一僵,面上波澜不惊,仍未抬头,虽说是减了二十多斤体重,但看起来效果不明显,他人眼里,她还是个大胖子。
王怜卿见书闲陵不在意,不反驳,他却咽不下这口恶气,若旁人诋毁他,倒也罢了!他心里比自己挨骂还不好受,“这位哥哥为何出口伤人?路边石亭,路人皆可歇脚,我家姑娘一未打搅二位,二未开言得罪二位,你作甚要侮辱人?”
王怜卿到底是年纪小,与人争辩,自己先忍不住哭了,还忙着装镇定样子,不输于人;一副委屈、急于讲理,非得说明白的样子。
好笑小王的哭相,他为她出头辩护,书闲陵深受感动,抬眼看另外二人,先前远远的瞧不真切,这一望,一眼便成就了沧海沧田,永生都不能忘记了!
坐着的年岁大的少年,一袭白衣,如玉的肌肤在阳光掩映下折射着一层银色光晕,一双水色清眸,寒星点点,清明无垢,不冷不热的看着她。
他刀削样的鼻梁,轻抿着的唇,他眉目冷峻,面部线条却柔美的不似真人,宛若是一幅画里的美人,按真人的尺寸和比例,摆放在书闲陵面前,他手持玉笛,衣摆角轻染烟墨,笔势飞动,呈驾腾凌空态势!
书闲陵迷醉了,恍惚中,她伸出了右手,痴癫的想要触摸他的脸,虚空中的不充实感,让她惊觉她此举很不妥,脸一下子涨红,羞恼的打了自己二嘴巴子,暗怪自己自持力差劲,唐突了美男。
青衫少年护卫似的挡在白衣少年身前,眼里喷出了火,“你是什么东西?敢色迷迷的看我家公子?”
书闲陵傻憨憨的一笑,打算糊弄过去,自己感觉太丢脸了,竟被一个心里年龄,比自己二十多岁的少年迷住了眼。
青衫少年十四岁,生的柳叶蛾眉,明眸皓齿,粉面朱唇,按现代的说法,叫不是纯爷们的流行性、偏阴性的症候群式委婉美!他自幼便替公子打发那些个觊觎公子美貌的女人,那些女人都不要脸,死乞百赖的追着公子,赶都赶不走。
书闲陵穿着寒碜,长相更是不好看,青衫少年更是看不起她。
书闲陵作揖,打哈哈,“对不起啊,刚才日光太耀眼了,刺得我眼睁不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