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个年轻女子,样貌气度俱是不凡,年甫逾笄,觥觥大体。
女子见军帐内刀槊戈矛,森然罗列,趑趄上前,嗫嚅数次,才敢开口道:“叛军残暴,致使遗蜕遍地,生灵涂炭,颠沛情形不堪言喻。小人不才,想出一破敌妙计欲献于将军”。
周世显听了,略感好奇:“为何?”
女子气伸日月,节植冰霜:“我一路走来,见茅屋精舍纵横坍塌,百姓遭受的战争之苦痛胜于猛兽来袭。埋胔掩骼,使残骸得免沉沦,是吾辈学子的义举,纵是粉身碎骨,不足惜!竟与荒烟蔓草,好过混沌度日”。
她这一番慷慨之词,打动了周世显,连赞了几个好字,才问计策。
女子四下看看,周世显命参将们出营帐,女子才说:“将军难道没看见叛军处低洼地,为何不水淹叛军?”
周世显笑笑,他还以为是何妙策,“本将参详过此计,不妥!”
“这就是最佳的破敌之计,将军有何顾虑?”女子追问。
周世显不打算回答,派小兵领她主仆在军营里歇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要打发了出城。
叶青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的防范如此松懈?我们轻轻松松的进城了?”
书闲陵早就奇怪了,按道理应该城门紧闭,来往路人严加盘查才是。
周世显要干嘛?
且在军中歇一晚再说,书闲陵不好过度关注军营,以免露马脚。
第二日旌旗鼓角,两军对垒。
砍杀声阵阵冲天,血腥刺鼻味满地四溢。
原要撵书闲陵主仆的小兵,发现监察对象不见了,她顿时慌了神。最后在军医那里发现了书闲陵,正在帮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军医偶尔在旁边指点一二,到不管书闲陵是何人。
伤者源源不断的送进,里面的人都忙不过来。
那小兵刚要开口,被一个女大夫抓壮丁样的拉着干活,小兵还要开口,劈头盖脸的被大夫骂一顿,她见书闲陵老老实实的,心里估摸着书闲陵晚离开一天二天的,没什么大关系。
书闲陵乐意留下帮忙,士兵们多以男性为主,女性占少数。
伤者虽多,但大都是外伤。
听这些受伤的士兵说,正规军伤亡无数,此战必是要败了。
士兵呼痛呻吟之声,此起彼伏。
眼前的一切,看不出哪里不对,可书闲陵就是觉着不妥。
她一边忙碌,一边苦苦思量。
夜幕降临,书闲陵越来越不安,这些受伤的士兵更像是表演者,他们做戏给谁看?
自然有可能是混入营中的奸细,书闲陵又想到撵她今天出军营的事。
不妙,周世显定是设下圈套,想要瓮中捉鳖。
书闲陵借口小解,带着叶青一起。
“你去四处查探一下,他们肯定有异动,你必须赶紧了,一有确凿消息,直接去报备给他们,要不然那些人一旦中计,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行,公子吩咐我不能离开你身侧半步,”叶青一项守信,不肯违背叶清平的嘱托。
“闭嘴,千钧一发,性命攸关时刻,你还敢抗命?我待在伤兵营里能有什么事?”大妈叱责,这小子从没正眼瞧她。
叶青犹豫,最终还是遵从了。
书闲陵回到伤兵营帐里,明显感觉气氛不一样了,这些伤兵们更像是整装待发的战士。
一位好心的伤病告诉她:“看你还是个读书人,快点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藏身”。
书闲陵装作惊慌摸样,连连道谢,看似是找地方藏身,实则四处打探。
“你怎么还在军中?”一声断喝差点吓掉书闲陵的半条命。
“将军,小人被强行拉至了伤病营里救助伤员,小人不小心与仆人失散了,正在四处寻找他”大妈安定了心脏,不疾不徐的缓缓对答,她神色里的担心与忧愁,恰如其分的显示了对失踪仆人的关心。
周世贤也无暇顾及这小插曲,只命她规矩些跟在他身边,不得四处乱走。
大妈心里着急,面上不见一点,人皮面具的好处是,它能在配戴者需要时,隐藏面部真实表情。
从城门的护城河一直到交战场地,突然奇迹般的出现了一条河流。
‘水’色发黑粘稠,还有一股芳香味。(有的是无味的)
书闲陵终失态,啊了一声。
周世显惊奇:“你也认得此物?”
书闲陵忙遮掩:“家中先辈们取了石漆燃烧后的烟做墨,要比松墨耐用”。
周世闲当下对她另眼相看:“原来如此,也是先人们智慧,这东西还可称猛火油,可膏车(润滑车轴)可制石烛,涂疮癣虫癞,治铁箭人肉。”
“将军知晓此物,真乃神人也!”大妈拍马屁。
周世显轻笑:“我哪是神人?是军中大夫们拿它治伤,一次不小心碰倒了烛火,差点烧死了伤者,这东西还不能拿水灭。”
“哦,那将军是想引敌人袭营再点燃石漆烧敌?”书闲陵似个好奇宝宝。
周世显赞叹,“难得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
大妈这面具,戴着顶多像十三岁的少女。
这个年纪的女孩,男人都不会用心很提防。
“我祖辈上说,它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此物用于军事,小人还是第一次见”大妈嘴上说着,心里着急想法子。
周世显命手下士兵秘密的掘地做大池,纵横丈余,以蓄猛火油,今夜才沿河道泼洒此油,叛军以为他们伤亡惨重,若有意夜袭,正中下怀。
此物虽神效,但置于军中对他们来说,同样危险,因此,周世显命人严查烟火,不得有纵火者。
大妈默念祈祷词,希望柳风冥他们千万别看重表象,最后被石油大火烧死。
此时的周世显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矫矫不凡,深信叛军会中计。
大妈就想叶青,他都干嘛去啦,这么久都没动静?
全部的士兵严整戒备等待叛军到来,可一个个时辰眼看过去了,还不见敌军来袭。
就在众人准备放弃时,哨兵轻喊:“有人来了”。
大家振作精神,只见一人?
书闲陵朝来人奔去,责骂有声:“你这小子,死哪里去了?害我担心”。
叶青哭着,(当然是装的)“主子才乱跑,我都找了您好几圈了,外边的黑水路好滑,我都跌了几次”。
书闲陵忍住笑,叶青身上确实狼狈,衣衫上黑一块土一块,蓬头垢面,可真够惨的。
周世显见敌军不会来了,叮嘱士兵注意火烛。
“你二人等天亮再离营,爱国之心虽可嘉,但你是读书人不懂军事,留下无用”。
书闲陵点头,和叶青回到帐篷里。
“你看出不对劲了?是不是给他们报信了?”大妈兴奋的道。
叶青点头,“公子曾跟我说过地上的黑水,那是个极厉害的东西,我看见了它时,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所以赶忙运轻功,以本来面目求见柳风冥”。
大妈松口气,“没被别人发现?”
叶青冷哼一声,“我做事你放心”。
这娃办事利索,性子干脆,大妈很是赞赏。
“等咱们回去了,叫你家公子给你配个好妻主”。
叶青心里恨恨,她到底是主子,不好明着拒绝。
反正,除了公子,谁都不能做他的主,连她也不行。
书闲陵在帐篷里来回踱步,“叶青,明天我们照旧离开,但你要回来做一件事情,点火烧营”。
书闲陵语气坚定,无毒不丈夫,不毒不是大女人。
叶青震惊,心道这女人心真狠,黑水万一烧起来,那可是数万条性命,也许还会连累城里的遗老无辜。
“这不是仁慈的时机,周世显文武全才,是不可多得的杰出将领,有他在一日,我们很难赢!”
书闲陵意味深长,狠狠的,几乎是透着严厉凶狠的目光,盯着叶青看很久。
周世显战无不胜的战神地位一旦坐稳了,谁还有造反的勇气?
接下来,受牵连的可能是叶家,薛家,令狐家以及凤殊,书盛凌等人。
这些人里有书闲陵最看重,最在意的人。
“若不想叶家被诸九族,你最好丢掉你的慈悲心肠!”
叶青缓缓点头,答应了。
上天若报复他的造孽,尽管只冲着他一人,公子和叶家,一定要周全。
第二天,书闲陵和叶青离开了军营。
周世显还不够狠,他应该对任何人都抱有警觉之心,最起码,将她主仆二人拘禁了看管起来,以防泄漏军情机密。
书闲陵在约定地点藏身,蹲点守候。
叶青的功夫不差,周世显的军队很难提防,果不其然,城中瞬间大火滔天,熊熊燃烧。
这一通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据后来逃出幸免遇难的兵士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大火。
很多的普通士兵,他们其实,不知道那黑色石漆的秘密功效。
做为主将,周世显在未建功的情形下,损兵折将,丢尽了皇家脸面,辜负了女帝对他的信任。
周世显残余部队还未抵达京城,朝中谴责诋毁他的折子如雪花片儿般得,聚集在女帝的案桌上。
凤栖梧大感为难,但不处置周世显,不能平息官员们的愤怒,连周世显的生母都强求女帝降罪周世显,说脱离母子关系。
也正是此时,书闲陵不早不晚的抵达府里,应诏上殿。
“书卿,你是唯一一个不请求降罪周世显的官员,你有何话说?”凤栖梧故意相问,照书闲陵从前的性子,一定会为周世显说一两句公道话,不会落井下石。
熟料,一项迎奉陛下心思的书闲陵,倒戈相向。
“陛下,臣在家中养身期间,不理朝中事,不议论国事,所以,臣不知情,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官员的态度们,从未有的和谐统一,连先行赶回朝中的监军慕容钦,对周世显也是一肚子的牢骚,满处怨气无处发:“陛下,周世显非要搞什么猛火油,他不肯与叛军面对面的真枪打斗,以至于军中突然失火,军中伤及无辜,惨状不可言喻。叛军不费一兵一卒,咱们自己先把自己料理了,谈什么平叛?臣看周世显是人心不古,居心叵测,乃是乱党!”
这个帽子扣的大了,旁的官员虽是诋毁落石,但还顾及女帝的面子,不敢过份褒贬。
一时满朝文武皆不吭声,慕容钦一语既出,索性语不惊人死不休。
“陛下,在火烧城池的前一日,周世显会晤了一对来历不明的人,既不审问也不逼供,好吃好喝的招待了,最后还放了那二人,陛下,臣窃以为,那二人就是奸细,是叛军与周世显联系的奸细”。
凤栖梧恨慕容钦只晓得借机脱罪,不辨他真实心思。
真正懂他心思的书闲陵,却又不肯帮他。
凤栖梧恨得牙咬,却不得不做决定:“将周世显收押大理寺,审他渎职之罪。若说周世显是叛党,朕万万不会信”。
一帮落井下石之辈,真会替他着想的,有几个?
凤栖梧感觉痛失亲朋般的苦痛,周世显与他既是良师益友,又是知心同伴。
凤栖梧有心无力的回到内宫,看着龙榻上的幼女,苦笑连连。
“爱陵,你母亲是永不肯原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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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受女帝看好的周世显终于被定罪,流荒偏僻地带,不得诏命不得回京城。
凤栖梧无奈之下,只得启用年逾六旬的老将,张洁然。
张洁然是先帝看重的女将,因当年负伤颇重,一直在家颐养天年。
张洁然刚一上任,便撤换了几个男子校尉,笑说男子岂能担当校尉之职?她认命家里嫡系的女子任要职,连监军都不要。
张洁然对外人说,“我若也有个推卸责任,落井下石的监军,本将还怎么领军?”
慕容钦因周世显一案,在女帝面前彻底失宠。
朝臣们见周世显可以被女帝定罪,慕容钦那么容易的失宠于御前,纵观朝堂之上,屹立朝堂,青松永不倒的书闲陵,除了她之外的朝臣,哪个不是朝不保夕的担心不被女帝信任?
书闲陵门庭若市,她堵着大门不让人进,人家就翻墙头,挖狗洞,削尖了脑袋要往书府里钻,书闲陵每日上朝下朝,与自家的门房暗定了暗号,每日必有新的,以防他人听去。
“零零发,我是零零狗,请开门!”又或是:“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再既是:“狼来了,狼来了!”
有一位低品级的官员,自带了长梯,往书府墙上一靠,谁料她爬到半边,发现自己的长梯子少了一大截,她无处可攀爬。
官员青天白日的见了鬼,再不敢上书府叨扰。
另一位官员更是花样百出,打扮成每日倒夜香的,成功混入了书府,还未和书闲陵搭上话,她自己到先被警觉的叶正夫迷了,丢了三魂七魄的被扔出书府。
这位官员逢人便夸书大人的叶正夫,生的是好摸样,跟天仙一样!
此人的荒唐行径有失国体,被女帝贬了为民。
这人为了民,干脆当了乞丐,日日的在书府门前乞讨,盼望着见上叶正夫一面。
别人都吸取了教训,下的朝堂,见缝插针的围堵书闲陵。
书闲陵被搞怕了,有一段时间干脆又借口病了,躲在家里不出门。
就说她刚从战场回来时,叶清平可是许诺了的,于是,书闲陵就天天盼,盼望有亲近叶美男的机会。
他与她,亲是亲近了,大床中间隔着一碗水,谁都不能越过界。
每到此时,大妈脑海里闪现了《梁祝》凄婉哀绝的小提琴曲,就见两只蝴蝶,扑着小翅膀飞啊!
旋律优美的,不停在她脑海里荡漾着。
以至于,大妈走路时风姿飘逸,跟那个雅芝版的白娘子一样,彰显妖精本色。
令狐每每看到,不住摇头。
女人啊,非要倒贴对她冷淡的男人。
叶清平也看不过了,“你是想练习着,自己学轻功?”
大妈委屈的要落泪:“这事不赖我,身边总搁着一大碗水,我做梦老想着要小解,在梦里我总是憋尿,那白天时,走路就成这样了”。
叶清平恼羞成怒,撵书闲陵出房间,令狐捡了现成。
府中假山石后,临水照影壁。
书闲陵和令狐久别胜新婚,美景美色当前,二人兴致不减,令狐更显